“我脑子里长瘤了?”柳絮飞惊讶地坐在医生对面。
“这个……从ct结果来看恐怕更像异物……”
“什么?”
医生看看吃惊的她接着说:“你曾经被什么东西击中过吗?比如那种外力侵入,类似子弹的东西?”
“……”
“头疼是哪年?因为什么引起的?也许是发生了某件伤害事件?认真仔细地想想……”
她认真仔细地想想了,还是回忆不起来。
“听我说,我有这样一个病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一颗子弹射中,除了当时感觉头部一震,都不知道被子弹射中,而且几十年下来一直都不知道……”
“你是说我的脑袋被子弹打了?!”
“类似,我说类似,只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让子弹打中脑袋了还不死?!”
“就是没死!没射中要害部位死不了,它侵入进去,好似楔在里面了,成为大脑的一部分,你就在毫无知觉的状态下接纳了它……这么说吧,它好比成为你脑子里的一部分,彼此接纳,彼此共存,你自然就慢慢习惯了它。不过,发作是必然的;发作时很痛苦,厉害时会癫狂、偏执、以及思维混乱,那就是痛苦的根源,你要是想彻底祛除,就需要开颅取出异物……”
吓出一身冷汗!医生、医院、瘤、异物、开颅……都是梦。但是头疼是真,该去看医生,不过现在没时间,时间不早了……她坐起来穿鞋下床,忙忙地梳洗打扮了,吃了点东西就出了门。
这个医生自己脑子被子弹射了吧?!他才是癫狂、偏执嘿!一个精神病患!狂人!说什么开颅的鬼话,开颅才会导致痴呆,很可能还导致瘫痪。他是想借手术之名谋害人吗?她怪异地笑笑。
走在路上依然好像在梦境……异物说是扯淡,她不信,说长了瘤也只是猜测……眼皮乱跳,连忙祈祷,一面觉着自己是越老越迷信了,情愿瞎想也不信科学;所谓人老了怕死;人越来越没指望才越来越迷信;穷人没指望才越发虔诚地烧香拜佛!然而她有太多的杂念与干扰,她的祈祷是不专不敬的。其实她自己都困惑这种向虚无祈求的行为是否奏效,就像她头疼却怀疑医学的作用一样,她一直坚持固执得连自己都不理解的奇怪的想法,相信眼皮跳是一种不好的预兆,这不好的预兆今天就应验在了她去女儿学校的这件事上。
一个同室说可音长时间根本没住宿舍,这个胆大包天撒谎的丫头……猛地,她想起了那次胡芳的暗示;女儿在外面和人家同居了!报应啊!报应她的是女儿……生下女儿是个意外,甚至是个羞愧……但却依然是希望;正是中国父母挣不月兑的宿命,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就都转嫁到下一辈的身上。
记得女儿三岁她就教她唱铁梅、常宝,竟唱得有模有样,最终女儿学了音乐做了老师,她遗憾却也支持。
音乐与京剧,对比之下,她依然觉出京剧的独特。京剧犹如中国之写照,它唱腔的高亢、深沉、或悠扬婉转,锣鼓的铿锵与激越,都以它最贴切的形式表现出这个民族的性格特性。这就是京剧的产生有它的土壤,这就是真实的中国,真实的中国艺术。
所以,她留恋、倚靠在她真实的艺术里,觉得那是个世界!那世界原本光明得像天堂,她不信神却像圣经里神教导的那样,在现世的世界里努力积攒着天国的财富。然而,天国的光辉在今天黯然失色了,就这样将她的努力积攒全部化为乌有。
她一无所有了,而且像迷途的羔羊站在了迷惑的十字路口。她觉得灵魂无所依附了,一如人们所说的信仰什么的崩塌了!她是最近才听到有人指责说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民族,(老论调了)她不太理解,可想来想去倒是同意了这说法,因为她自己就没有信仰啦!事业不可信,她还有什么可信的呢?
自十二岁开始献身于事业,中途仅有一次未成功的诱惑,差点改行去当一名电台播音员。她以极顽强的毅力坚守走到现在,可事业待她如何呢?还是不说了吧!
总之,实在的贡献不比获奖证书实在,演戏多不比一纸文凭说明问题;大凡一样东西到了末路,总会生出许多古怪来,好比宝贝不再宝贝了,不是宝贝的也可能就是宝贝了。她没评上二级。她还不算委屈的,比她老的贡献更大的也有没评上,倒是从未张口在台上唱一句的倒评上了。白海燕当然评上了,先评的不讲文凭,那时候政策松,为什么轮到自己就紧了呢?只能怨命吧。命不好!
命不好是最无用也是最无奈的解释吧,怨命你就不怨什么了,怨了没用也就不怨了。可不怨是假,怨气像浸婬的梅雨,把她的心都浸婬得阴郁冰冷喘不过气来。倒霉的人啊!没沾过先后亡故父母的光,还差点受牵连。恋爱了,又插进来一个乔革命……后来于忠诚也死了,除了女儿就再没亲人……她忽然想到严克己,知道忘不了他。他就像她心里埋下的一粒种子,一遇合适的气候就会发芽疯长;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竭力克制着不想……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又想了;干嘛要逃呢?应该顺应自己的心见上一面吧?也许……居然期待见面,还期待发生些什么,天啊!人家是今非昔比了!发达了!你若妄想,人家是要戳脊梁骨的!一个声音反驳:他发达了怎么了?那个多年的秘密不是与他有关吗?你不想澄清吗?……闭嘴!想想吧,你隐瞒秘密到今天是为了什么?多少年独自辛苦的果实你想拱手相送?你怎么还有心思动感情?!女儿那天质问:那个死去的孩子竟然还活着?!天哪!她不信,她的外孙还活着……懵懂地下了车,深深呼吸了一下抬头;太阳亮晃晃的,她却因再次想起这个惊人的消息迷糊恍惚了;这一早上的奔波,女儿没找到,想一些不相干的事……
手机响了: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苏三唱着,婉转哀怨且绝望,恰好勾起说不清的惆怅,冤啊!冤啊!说不出的冤,于是痴痴低首,且听且发呆:
哪一位,去往那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有人拍她肩头,一惊,见喷着满身酒气的涂大鹏不知什么时候笑嘻嘻站在了面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