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
她慢慢睁开眼眸,有些失神地晃晃脑袋,小小的梅花手爪里,紧紧抓握着那小小的羊毫,侧垂两翼的双尾缓缓合二为一,渐渐拢到蓦然有些发冷的脊背。
人之初,性本善。
到底是她哪一世的时空里,曾有人如此与她敦敦执念过?
而她,又是如何的来到了这里,这与她曾经记忆中无一处相同的异样时空?
她,是她,还是,不是她?
她,到底,是谁?
那曾经宝相庄严的惋惜轻叹,那曾经莫名熟悉的张狂笑声,到底,是,谁与谁。
谁,共谁?
“央波。”她轻轻唤。
幼滑身躯青丝如水一般滑过来,明明没有任何的焦距,那曾仓皇恐惧到心底深处的蛇瞳,如今,映入她心中,却只看到善与友爱。
是什么曾给她如此大的恐惧?
又是什么渐渐改变了她的心?
“我心里住了一只心魔,你帮我抓出来,好不好?”她低语。
“要白要白,你不怕我了么?”那青冷的蛇瞳,困惑道。
“无畏,自然无惧。”她轻笑一声,不再在乎自己的声音是如何的尖与细,只静静地凝着那冷色的青瞳,柔声道:“你是我朋友啊,我怎会怕朋友?”
心于信任,信任于心。
幼滑的青色躯体微微顿一顿,慢慢游至她面前,试探地直起小小的三角头颅,启唇,吐出鲜红的小小的信子。
她蓦地心中一寒,瞳孔一紧,隐在毛茸茸大尾巴下的脊背不自觉地冷汗渗出,她却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那青色的小蛇似乎对她的反应既是欢喜又是微微的不安,却动作不停,那鲜红的信子随风而长,愈伸愈长,渐渐绕过她的颈子,盘旋过她小小雪白的身躯,由上至下,如鲜红的丝绳将她轻轻环了九道。
她呼吸渐渐不可抑制地有些粗急,被信子羁绊住的四肢微微颤抖。
青色小蛇有些担忧地停下动作,温柔地望着她。
初见这青色的小蛇时,她恐惧的要命,即使知道这小小的蛇不会给自己任何的伤害,不会带给自己任何的危险,但就是恐惧的要命,竟生生吓晕过去。
再后来,这小蛇时常追着她,一迭声的“要白要白”,她生怕触怒这小青蛇背后那天一般高的靠山,只得硬起头皮战战兢兢地与她相处,每每手软脚麻心儿颤。
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小的幼滑的冰凉蛇儿,竟再不让自己惧怕?
竟,让自己可以开始放心地将自己的最软弱的一面托付于前?
到底,她是真的已不再惧怕,还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利用?
可是,可是,她此刻的心底,在这鲜红的信子将自己层层束缚的此刻,她从那冷清的曾经恐惧的要命的青色蛇瞳里,看到的,竟然是,温柔。
朋友啊。
朋友。
无畏,自然无惧。
她心蓦地一松,微微一笑,淡淡地点了点深陷鲜红信子中的小小头颅。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暖暖的微微的风,将她微露于鲜红信子之外的雪白毛发轻轻抚触,她心渐渐平静下来,虽还有几分刻在骨子里的天性的惧怕,却是,真的无畏了。
暖暖的微微的风轻轻吹拂着。
青色小蛇也随风而涨,青色光芒愈来愈盛,尺长的躯体如今已仿如百年虬劲巨树一般,鳞甲铮铮,遒结庞然,那巨大的头颅狰狞天地间,尖牙獠齿冷冷闪现,轻轻一声啸,鲜红如赤阳的信子轻轻一甩,将已被完全裹系于内的雪白小狐登时抛进尖牙獠齿间!
啊啊啊啊啊——
她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一分的声音来,只瞪到爆的视线里,无限放大的鲜红艳色,缓缓探入了她的,胸腔。
而后,意识顿失,一切的一切,灰飞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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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摇晃的清澈水纹之下,一张圆脸,面色苍白,眼眸细长,鼻子不高不翘,嘴唇不厚不薄,整体说来,便是毫无特色的一张很凡间很凡间的凡间女子的面容。
与曾经想象中或记忆中某一张只要眼波微微流动便容颜娇媚异常的绝色面孔,实在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啊!
她忍受了生平最最大的恐惧,经受了只怕这辈子想也不敢回想的恐怖事件,到得头来,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实在让她失望的结果?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啊!
忿忿不平地一爪子——哦,是忿忿不平地一手掌将清澈的水纹打碎,她皱紧眉头拉下嘴巴沉下脸色,从因为喊叫太多而还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声不满、很不满、非常不满、极度不满的愤恨之哼。
她要她的风华绝代!
她要她的国色天香!
她要她的妩媚动人!
她要她的娇丽丰姿!
她要她的——
“即便是化身传说中那个祸国殃民的苏妲己,也比现在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同样的狐狸化身,为什么轮到她要白的身上,老天爷却这么的乌龙对她!
“相由心生。”笑微微的男人笑微微地劝慰道:“要白,你莫忘了你能化得第三尾,是靠投机取巧才得来的。”
什么投机取巧啊!
她气鼓鼓地狠命瞪这个说话轻巧的男人。
“我最最怕蛇!我最最最最怕蛇啊,蛇啊!”她恼道:“可我却很勇敢的拜托央波缠住了我,更从嘴巴钻到了我胸膛!”
当时不觉害怕,可事后却是由不得自己啊。
只要一说起,她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抖得她浑身如被抽去筋骨一般,站不得、坐不得、靠不得、躺不得!只要一想到那时的恐怖景象,她只觉魂飞魄散啊魂飞魄散!
可是,付出了几乎血的代价,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此的……她如何可以平息愤怒!
“不过外在皮囊罢了,何必这般斤斤计较?”男人微笑道。
“辰光。”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细长的眼眸波光流转,将这自她第一眼见到便一直笑微微、微微笑的男人仔细地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审视到头……
天壤之别啊,天壤之别。
云泥之分啊,云泥之分。
……顿时深深深深受了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