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了事没关系,只要不一直错下去就好。”弱水伸手将鸦头挽上去的发髻放下:“既然这个婚姻有名无实,你又何必为它禁锢自己。”
鸦头不甘不愿的将披散下来的头发编成发辫:“说起来我还是有点喜欢阿麦的。和他在一起,他总会逗我笑。我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笑的次数多。”
“都过去了,他不属于你,再好也没用。你在这里呆着千万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弱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善后工作,急冲冲的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小心翼翼提着个小提篮。打开篮盖,从里面捧出盏黑糊糊的药汤。
“趁热喝下去。”弱水将药汤放在小桌上,甩了甩被烫得有些发红的手指。
“什么东西?”鸦头伸头闻了闻,被辛辣的味道呛得有些反胃。
“防止弄出人命的孕停汤。”弱水拉张凳子坐下来,“我特地跑到医馆去买了,拜托汤娘煎好。书上说要在一天之内趁热喝下才有效果。”
鸦头脸一红:“你还真敢去买。不怕别人笑话。”通常这种药的主要销售对象以妓/女、暗/娼居多。买药者必先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鄙夷的目光。
弱水却不太在乎:“别这会了才来害羞,既然都下定决心不再错下去,当然就不能为了面子而放任以前的错误产生后遗症。”
“万一,”鸦头捧着药碗,有点犹豫,“我是说万一,阿麦见到有了孩子,会不会……”
“浪子回头?奉子住家当个好老公?”弱水语气凌厉起来,“都这时候你还心存侥幸!听坊间八卦传奇听傻了吧?”据弱水观察,德鲁伊这种生物的想法根本就异于常人,行为无法以常理忖之。
鸦头闻言神色一黯,捧起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苦涩的味道被深深烙刻到记忆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做了一场梦。”弱水盯着鸦头喝完药后,立刻把篮子连碗递给她表示好走不送。图书室还有大量清洁工作等着她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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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伯爵府的大图书室是一个神奇的所在。说它不重要,它足足占了主宅东翼的大半面积,上下两层楼之间没有间隔。高旷的空间中矗立着一排排高大坚实的深褐色铁力木书架,书架侧边悬挂的女伯爵家族祖先油画像,显得此地无比肃穆庄严。
坐在图书室正中间被书架环绕的大书桌上,一抬头就会看到先人们凝视自己的炯炯目光。
女伯爵不喜欢这种“追悼堂似的气氛”,也不喜欢那些泛着霉味比砖头还厚重的典籍笔记,因此她把办公的地方挪到了二楼小书房,平常无事绝不涉足此地。府邸图书重地就此失宠,只余一个驼背跛足的独眼老仆每天做做例行的清洁工作。
弱水到图书室的当天就发现,这地方粗看没有纰漏,但只要转到高处和背人的地方,一抹一手灰,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本着对书籍的一贯爱惜之情,弱水咬牙发宏愿:三天之内要把这里打扫干净,顺便理清楚藏书内容,做个称职的图书管理员。
回声空旷的图书室里,响起涮抹布的水声、轮梯移动的咯吱声,独眼老仆弓腰缩背坐在窗台下晒太阳打盹,浑然不觉得象只小松鼠般拿着抹布上窜下跳的弱水与自己有何妨碍。
干活干累了,弱水就拿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坐在另一个窗台下,静静的看慢慢的想,觉得眼睛酸痛了,再起身继续清洁大业。大图书室里的藏书颇为丰富,横跨数百年,有许多孤本珍本手抄本,但多偏重于世家谱系、历史、军事、地理、艺术及前朝轶闻,还有许多美食华服居家手札,看落款应是出自历任伯爵夫人的手笔。
最神奇的一个书架上,满满的全是不能被称为书的东西,有的是画满鬼画符的羊皮卷,有的是刻满古怪符号的铁片、木片,还有的直接是刻着不明线条的石块。
当弱水好奇的翻看这些胡乱码在书架上的东西时,打瞌睡的老仆漫不经心的抬起仅有的独眼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只是擦擦灰又还了回去,于是放心的继续晒太阳。
日子就平静得如同流水般淌过,弱水一身肥肉在此期间奇迹般的消融,她又回到了最初进府时高挑靓丽的模样,处于发育中的身体甚至还因祸得福,激增的脂肪被保留下来一部分,穿青黛的制服不再觉得胸部松垮。
但她的职位还是被定格在了图书室,在府中属于被边缘化的族类。
在去厨房领餐的时候,不时会听到些关于女伯爵的八卦:
女伯爵花重金请了个炼金士,炼制出大批梦幻迷雾药剂;
女伯爵在皇后举办的舞会上艳惊四座,甚至有位老公爵当场跪下求婚;
一位有神奇能力的女异人经常来府里觐见女伯爵,女伯爵对其颇为倚重。
弱水事不关己的听着,心里不停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早日攒够学费,赶上明年春天的招生季。教育啊,您的属性是烧钱。
图书室仆役工作不但很清闲,每月还有一天休假。弱水可以选择在窝在寝室里呼呼,也可以选择出去逛逛。模着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小积蓄,弱水作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赌场。
给予她信心的东西就是挂在胸口的那颗“恩泽”。拥了这颗魔法增幅器之后,她窥看别人命运的时间延长到前后七天,时间也比以前长了两倍不止,除了与她自身相关的命运,她想看啥看啥,就算没有直接给出结果,至少是与她所要求窥看的事件有必然关联,比搜索引擎还好用。
如此作弊利器,不善加以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如果魔法师们知道弱水想拿这颗增幅器去参与赌博,肯定痛哭流涕:你这才叫暴殄天物!)
怀着必胜的信念,弱水踏入南城最大的一家赌坊。她径直挤到押单双的赌局边沿,随意找一个看起来正在走好运的赌徒,窥看下一局骰子的大小。
结果很出乎她的预料,随着精神力的运用,戾气瞬间胀满她的胸臆,她所窥看的场景却扭曲得如同一幅被抹花的抽象画。弱水被这个意料之外的场景搞懵了,赶紧换一个人再试,结果跟上一次一模一样,窥视的后遗症一点没少,窥看的场景却完全无从辨识。
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弱水挪出赌场,脸色惨白的靠着墙喘气。满腔的戾气让她有一种嗜血疯狂的冲动,她很怕自己下一刻脑袋一懵,失去自主意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手握滴血匕首,身边一地尸体。
一想到成为被通缉的当街杀人魔,她忍不住出了一脑门冷汗,伸手擦汗的当口,她看到了手上的水晶戒指。就在她注目戒指的时候,胸臆间奔腾饱胀的戾气象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山洪般的往戴戒指的食指涌去。
那一刻,她发现水晶戒指内部如同被引进一股雾霭般迷蒙翻滚起来,只一瞬,戒指又恢复了常态,只是颜色更加变得灰暗,如同布满了杂质的污浊水晶。
呆愣间有人冲她打招呼。
“嘿,小女仆,你又干什么坏事了?”熟稔的口气,听着有点耳熟。
弱水顺势将手滑向鬓边装作挽头发,转头就看见背着弓的基德。他人高马大的站在旁边,一双温和的棕色眸子俯瞰着她。
“没干什么,走累了歇口气。”戾气尽去,神智已恢复清明,弱水平静的与他对视。
“我刚看见你从这里出来。”基德打量了一眼弱水身后的赌坊大招牌,“我听过一句俗话,说赌坊是命运女神的游乐场,她在此处玩弄着凡人的命运之轮。你难道也是去碰运气?”
基德再看看她的脸色摇摇头:“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怎么觉得象是你又在使用你‘提升好感度’的咒语呢?我很好奇,你这次是向哪位在施咒。”
不是说佣兵队又去冒险去了吗?他怎么在南城闲晃?还有,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管闲事了?!弱水低下头掩去不耐烦的眸光,礼貌的一屈膝行了个淑女礼:“先生你好,今天真巧。我还有事,先生再见。”
还没等基德再说什么,她就脚踩风火轮般一溜烟绝尘而去。
基德望着她仓惶逃窜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这古怪的小丫头,倒月兑胎换骨似的换了模样,要不是那头红发和绿眸没变,他还真难把她认出来。冒险的路上,他一路看着她从微胖到痴肥,这次相遇突然又变得和正常姑娘一样,说她身上没点什么玄机,他可不信。
弱水一路飞遁回伯爵府,接下来日子她都在冥思苦想,为什么在赌场通过别人的命运窥看赌局胜负,会遭到画面打马赛克的境遇。
首先她确定她的天赋技能并没有问题。几天内,她拉着汤娘窥看晚上的菜色,挨着圆舞窥看女伯爵明天会穿什么衣服,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窥视要求,除了精神力只支持一天两次外,结果简直是万试万灵。
问题既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出现在别人身上。她某天又偷溜去附近一家小赌场,发现只要是在赌场内,她想预先窥看赌局结果,那就怎么也不能得逞。回溯过去的历史场景倒没有任何问题。
弱水迷惘了。终于有一天,午夜梦回时分,她不经意间想起那天基德说过的话,“命运女神的游乐场,命运女神的游乐场。”对,她好像小时候听说过这句话。基德没说全,完整内容应该是:
“赌坊是命运女神的游乐场,她在此处玩弄着凡人的命运之轮,非宠儿不得窥看。”
忙了半天白费力!传说中命运女神的宠儿是指修习过高阶神秘学技能的命运洞察者。弱水这种连魔法学院门都没进过的小虾米,跟这些家族传奇们的距离,如同与天幕上紫月的距离一样遥远。
去赌场赚钱构想彻底破灭,此次事件唯一的收获就是,弱水领悟到,手上的水晶戒指是个负能量吸收器,只要她凝神想起戒指,体内的各种负能量就被它主动吸附进去。
还有附赠一个收获,通过胡乱窥看。她发现女伯爵奉为上宾的女异人,居然是曾见过一面的黑蔷薇,而且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