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娅……我会带你去天池,一定会的!”谢逸抱着芭娅冷却的身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回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陌溪哥哥?”云蔚犹豫着跟上两步,又回过头来征询地看着萧牧。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白衣男子叹了一口气,不忍再看,俯身拾起断臂的圣像,“我们先去乌月峒。”
“陌溪哥哥啊,这就是陌溪哥哥,虽然明知前路可能是陷阱,但是但凡还有万一的指望,他都从来不会放弃。”
“好。”云蔚默默点了点头,握紧了针囊中的针线。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金针彩线也可以作为杀人的利器,可是就在刚才,她突然心中升腾起无边的愤怒,想用手中的金针刺破这让人窒息的绝望,让凶手付出血的代价!
云蔚跟在萧牧身后,一路疾奔过树林、越过溪涧,新学的轻功渐渐不济。正在勉力支撑的时候,萧牧回过头来,望着她布满汗珠的玉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疼惜,虽然在奔跑之中,那样的目光依然让她目眩神迷,魂不守舍。
一不留神,足下绊倒了一根藤蔓,云蔚身子微一踉跄,便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小心!”萧牧掌中的温暖传来,抚平着她心中的不安,奔跑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眼前的树木一晃而过。
“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被陌溪哥哥这样牵着,一路奔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铜驼陌……”云蔚陶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耳边却突然想起无殇的话:“你喜欢的只是萧陌溪映在你心里的虚幻完美的影子!”仿佛一声惊雷响在心间,她心中一阵抽紧,偷偷望去,却正好对上萧牧关切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她不自然地扯出一个微笑,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陌溪哥哥,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静一静,想一想……无论如何,现在我不想放弃,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风中为什么会有血腥的气息?
“小嫣,别看!”奔出后山的那一刹那,萧牧突然伸手遮住了云蔚的眼睛,素来平静的语调中也带上了刻骨的愤怒与痛楚。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云蔚仍然觉得一颗心不断地下沉、下沉,落入无底的深渊。
“陌溪哥哥,你放手吧。没事。”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手指却紧紧握住了萧牧的手。
衣袖缓缓落下,云蔚静静地环顾着四周,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落下,她却已经豪无所觉。
这里是哪里?!是乌月峒吗?是那个曾经和平安宁、酒暖灯红的苗家小寨吗?不……这里是修罗场!是被诸神遗落的角落,是魔鬼痛饮鲜血的乐园!
鲜血已经被昨夜的一场大雨洗尽,地面上、墙壁间只留下浅红的印痕。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早已冰冷的族人,圆睁的眼眸中仍然写满了临终的愤怒,手中紧握着武器,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突出的骨节。
一片死寂!
血迹若有若无,却比铺天盖地而来的鲜血更加让人不寒而栗。鲜血虽然刺目,毕竟证明着他们曾经活过,而这里,这些毫无血色的人,却是硬生生被魔鬼吸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然后毫不犹豫地丢弃,只留下一具具躯壳,怒目望天,仿佛无声的控诉!
“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不曾存在过……”云蔚喃喃重复着,挣月兑萧陌溪的手,独自跨过面前一具具尸体,向村中走去。
或许我可以不去想为什么活着,可是又怎么能对死亡无动于衷?人太渺小……太渺小,活过与没有活过又有什么分别?现在活着,下一刻呢?是不是也会躺在这里,等待着躯体化入泥土,什么都不是了……毫无缘由,不由分说,就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了……
“小嫣。”一声轻轻的呼唤,仿佛春风吹皱了枯叶寒潭,她木然转过身子,立即被温暖的怀抱包裹。
这一刻,我终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无论是怜是爱,都不会再看着你一个人徘徊在孤寂与落寞的边缘,不会再让你奋力伸手也触不到阳光。
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都不再相信,可是为什么,此刻心里会有这样的绝望,如果没有你陪在身边,会不会就此陷入疯狂?
“陌溪哥哥,我好冷……”她紧紧回抱着他,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抱紧我……”
“别怕,有我在。”轻怕她的肩头,萧牧柔声安慰着,“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挺过这一段时日。”
天地苍茫,人生无常,所幸我们还有彼此可以相依。
“小嫣,等到我们帮无殇赶走这些揽冥宫的人,我就送你回绮凤楼,好吗?”。萧牧紧紧抱着怀中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女子,“你中的毒让我来想办法,这些不是你该面对的。”
“陌溪哥哥,这样的场面,你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是不是?”云蔚将额头靠在萧陌溪腮边,失神地望着前方。
“……是。江湖本就是伴着鲜血而生的。”
“那我不会离开,就算前面的路要淌着鲜血走过,我也不会离开!”云蔚紧咬着下唇,声音却无比坚定,“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懂,可是不甘心!就算是在绮凤楼好好做我的绣娘,事情还是找上门来了啊!如果,不是遇到了你、霏泠姐、慕阁主、还有陆老先生,现在我不是中毒死了,就是被揽冥宫灭口……看到佟老爹他们现在的样子,我就觉得如果我就这么退缩了,那么躺在这里的就是未来的我自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白死,我要替他们活下去,替所有无端被揽冥宫伤害的人活下去,为他们讨一个公道!我知道我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可是我不会放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她一咬牙,猛地松开手。
离开这温暖的怀抱,就是决定独自面对所有的艰难,不是不想要庇护与呵护,只是想要坚强地担负起自己的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助益,而不是负担!
“小嫣……”萧牧打量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将话语咽了下去。最终,所有的难言的情感都凝结成一个赞许的目光,“走。我们先让他们安息。”
云蔚收集了山中的枯枝,在神庙前的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随后小心地将断臂的山神木像放回原来的位置。萧牧将尸体一具具搬到枯枝上,取下他们手中的武器,让他们呈现出最安详的姿态。
“点火吗?”。云蔚从一户人家的灶台里引了火,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她素来整洁漂亮的衣衫沾满了汗水和灰尘,袖口精致的云纹提花早已开线,显得黯淡不堪,却无暇顾及。
“再等一下。”萧牧目光环顾着乌月峒族人最后的面容,转身,从客栈的阁楼上取出了先前寄放在这里的瑶琴。
“瑶琴有‘六忌七不弹’: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他的声音高幽飘渺,神思不知何往,“今日,血光之灾刚过,诸事纷繁,萧陌溪衣冠凌乱,更无熏香,却要为乌月峒无辜受难的各位奏上一曲,以慰在天之灵。各位,英魂不远,一路走好!”
琴声缓缓从指间流泻出来,低沉、压抑,一咏三叹。时而似寒夜中冰下的暗流,回旋着、挣扎着,却挣不月兑那封在头顶的冰面,触到的只是彻骨的冰凉;时而又似孤帐中奋力扑向残灯的飞蛾,憧憬着、盼望着,却得不到丝毫火光的温暖,只落得此身化作飞灰一捻,落入尘埃。
音色陡然一变,高亢嘹亮,好似一柄擎天利剑激越而起,斗破苍穹,又仿佛雄鹰展翅,盘旋冲散乌云,追逐着惨淡的日光。一时间风云变色,天地无光,唯有凄厉的鹰鸣回响天际,悠悠不绝,唱起不屈的绝命歌。
云蔚只听得全身血脉喷张,心情激荡不能自已,突然间“啪”的一声脆响,七弦齐断,萧陌溪抱琴长身而起,指尖鲜血长流。“咚!”他狠狠将瑶琴摔碎巨石上,衣袖卷起火把,点燃了面前的连片的枯枝。
熊熊火光燃起,吞没着乌月峒族人沉重的躯体,也带走他们所有的遗憾、不甘、快乐或痛苦的回忆,他们的灵魂却在这火光中升腾而起,涅槃而得大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