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九州纷扰,暗流涌动。
朝堂之内,明朔帝病危,外戚王季与内侍郑忠争权夺利、僵持不下,各皇子纷纷与朝臣结为朋党,谋求九五之位。
西域,敦煌城主不知所踪,东西商路被不明势力控制,打劫来往客商,朝廷彻底失去了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关外,北狄伺机侵扰边关,金戈铁马直逼长城脚下,烽火台上烽火日夜不息。
冀州大旱、黄河水患,流离失所的百姓怨声载道,一重重的打击让原本就不甚安定的天下更加风雨飘摇。
这一年,江湖乱战,生灵涂炭。
九月十三,海鲸帮被一夕灭门,帮主鲸老大被乱刀分尸于座船之上。
九月十八,武当掌教真人在回山途中被伏击于山道上,力竭身死,掌教佩剑不知所踪。
九月二十四,终南山紫霞宫后殿失火,在宫中弟子忙于救火的间隙,经阁中所藏孤本典籍被洗劫一空。
十月初二,燕山七侠受命寻找被强人掳走的少女,反被设计遇害,巨箭穿胸而过,尸体尽皆悬于万丈山崖之上,为鹰隼啄食。
一时间人人自危,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口小儿,但见着黑衣者,无不夺路而逃。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祁连山深处,冷龙岭之上的神秘门派——揽冥宫!
在武林中人商议着选出一位盟主共同抵抗魔宫的同时,沿海市镇中那些耽于幻想的年轻男子,则在忙着收拾行装、造船出海,他们的希望寄托于那个海外的飘渺传说——天外岛。
传言自女娲造生万物以来,仙者因神清气明,得以上窥天道,下游人间,永享逍遥,而人鬼妖兽却要保受轮回之苦。长此以往,积怨横生,奈何桥畔、轮回井旁怨气冲天。于是天地间乃有约定,凡人鬼妖兽之中根骨清奇、德行良善者,可以历劫而超月兑尘世,位列仙班。而女娲所造之“仙”则改号为“神”,入居九重天界。
于是乎东海之上,苍茫云水间现出三座仙山,号曰“蓬莱”、“瀛洲”、“方丈”,介乎尘世与天道之间,有缘生灵皆得见、得往。
月转星移,又千年。蓬莱仙境中邦国林立,为争夺洞天福地与紫云清气而纷争不断,更无一日清净。当是时,天界震怒,遂降下天灾于蓬莱,以作严惩。为彻底压制仙家力量,更派遣天煞孤星转世入主蓬莱,至此蓬莱乱局无以复加,称曰“劫乱之世”。
女娲眼见神界、仙界同根而相残,心中不忍,遂冒险更改天道,于天地间孕育出“选召之命”。百年后,一名人界少女横空出世,将蓬莱遗民汇合在自身周围,三十年苦战终于击败天煞孤星,开蓬莱亘古未有之治世。
自此仙、神两界相安无事,辗转又过百年,蓬莱仙界灵气鼎盛,而神魔力量也各有消长。仙界虽然在神魔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关系,然而救世女仙深知仙家多安于自身闲散逍遥,难以抵挡神魔中任何一界的攻击,遂颁“凌云青紫之诏”于天下,打破六界种族界限,寻觅英才协同管理仙界。
至此,始有“天外岛”之肇兴。传言岛上元尊常年云游四方,遴选天资出众者入岛修行,再以修为高下分为“青”、“紫”二等,送入蓬莱仙境。
故而,在人界九州动荡不堪之时,仙、人之间依旧存着这么一方净土,视人世浮沉为无物,只是安然修行,静候遴选成仙的那一刻。
十月初十,是天外岛试炼成仙的日子。东海之上云淡风轻,祥云缭绕之中,制造试炼环境的东山瑶碧石在半空中沉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泽,芝兰之气隐隐可闻。
在瑶碧石柔和力量的牵引之下,海面上波涛渐起,虚空间有青紫光芒点滴汇聚,片刻间,便汇作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隐隐约约中,还可以看见光柱外密布的咒语法阵。原来,那青紫光芒正是参加试炼的天外岛英才的神识汇聚而成,他们正在经历成仙之前的最后一次天劫,而周遭密密麻麻的法阵则是保护那些历劫失败的生灵免遭魂飞魄散之苦。
超月兑轮回之外,本就是一件难于登天之事,即便是在天外岛修炼多年,只消一个念头转错,所有修为便会立即付之东流。不多时,便接二连三有青色、紫色的光点从光柱中坠落,在落入海水前的那一刹那被法咒包裹,送回岛中自己的房间,等待苏醒后被送回来处,从此再无仙缘。
凭空有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响,风声中夹杂着一声悠悠的叹息,好似在替这些功败垂成的英才感到惋惜。
忽然间,青紫光柱中一声爆裂般的巨响,震得天地一阵剧烈的晃动!虚空中,一个黑发紫袍、面具遮目的人族男子从天而降,一个转折,轻轻巧巧落在地面上。云雾随他落地而渐渐散去,显现出天外岛一角的风貌。他身侧是一棵苍劲的翠竹,枝叶摇摆不停,似乎有些不安,又十分诧异。
“你怎么出来了?”竹枝若有若无触碰着他的衣角,枝叶间有声音传来,有些空远却又不乏活泼跳月兑。
“想出来便出来了。”紫袍男子淡淡的答道。他环顾四周,那些同门的魂魄之力已经在天劫中被打得七零八落,难以汇聚成形,此刻纵然有法阵的保护,也只能化作微弱的青紫的光点在他身旁飞舞。面对这梦幻般美丽,却又实在有些惨烈的景象,他隐藏在面具后那漆黑的眼眸中并无丝毫同情,嘴角反而牵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为什么?”那株翠竹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他要走,连忙伸长枝条缠住了他的手臂,“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都是历劫失败被打出来的,你竟然是自己走出来的!你难道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自己放弃这样凡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成仙机会啊!”
“只是突然心念一动,觉得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反倒是人间。”紫袍男子对自己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声音一如既往的悠远从容。
海风舒卷着他的衣袂,迷迭之香隐隐绰绰从他发梢中、衣袖间飘散出来,这世外洞天的美景在他身后时隐时现,恍惚间,所有风光的存在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刻,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出现在他身后,衬托出他的绝代风华!饶是这一株翠竹在这世外仙岛上见惯了浮生起落,六界沧桑,此刻在这般风仪前也只有叹息、只有感喟:这样的男子,只该乘着螭龙车,和着天籁,手执紫玉如意在流云舒卷的九重天上指点风物,任何俗世的行径都是辱没了他旷然出尘的风采。
真是可笑啊,下界那么多生灵为了位列仙班而汲汲营营,最适合做神仙的人却无意于此!翠竹还在暗自感喟,忽然感觉枝条微微一动,它回过神来,只听得那紫袍男子问道:“竹仙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要离开天外岛?去哪?去人间?你一定是疯了!”那株翠竹见他举步,不顾身份连珠炮似的叫嚷着,忽然间滑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你知不知道再往前走你就真的会被打回凡人,多年辛苦修炼的法力就全没了!”
“无妨。缘来缘去,随缘而行,正是元尊真意所在。”紫袍男子将手指半虚半实地拂过身上的竹叶,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淡紫光芒中竹枝已经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他绕过这一株拦路的翠竹,在青紫色微光的缭绕下,踏入了烟霭深处。
“喂——”竹仙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着,却早已不见人影,“真是疯了!疯了!”它摇摆着手臂挪回原处,忽然心念一动,只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笑问,疏淡而又苍然。
“他走了?”
“元尊?”翠竹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赶忙退到了一旁,弯下腰肢行礼,“您是故意放他离开的?”
“哈哈,当然没有。这孩子是个良才,只可惜他在人间尚有尘缘未尽,想留也留不住的!”元尊的话语中也有些惋惜,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人间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竹仙天生就是一副乐于急人之难的热心肠,又对那紫袍男子十分欣赏,此时枝叶拍打着地面,显得颇为不安。忽然间,竹子的主干一颤,它欢声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人间的救世主,是命里注定要解九州困境的人,蓬莱这才不能留他啊!”
竹枝在风中轻轻转动,依稀向着人界方向,满是好奇的向往,好似已经看到了那治乱更迭中的沧桑画卷。
“那也未必。”元尊洞悉世情般地微微苦笑,话语中含着对那疮痍遍地的国土无限的悲悯。
“解,或是劫,只在一念之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