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苍茫,峰峦如簇,夜幕低垂,明河在天,星斗举手可摘。
东海之畔,泰山绝顶天柱峰巅。
陡峭的山峰嶙峋高耸,伫立在沧海桑田之间,将暗黑色的海潮与巨石罅隙中杂树丛生,摩崖石刻在星光的掩映下散发着润泽古意,古朴而凝重。想来也正是这份古拙与厚重,才使得泰山千年来成为帝王封禅的首选。
夏过秋来,天气转凉,山中草木依然葱茏,却也隐隐有了转枯的颓势。海涛拍打着山脚,又错落着退去,只留下一声声浪花飞溅的空寂声响,千年万年也不曾改变。间或中,山林间一声子规啼鸣,哀婉凄厉,又给这肃穆的山间抹上一笔凄凉。
月华暗淡,星光却甚是明朗,一湾星河在墨色的夜空中缓缓流淌,勾着山巅一株遒劲古松,好似一座通向天界的星光之桥。
昊宇苍茫,浮华退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峰、一松、一星河。
古松曲折遒劲,仿佛比这脚下一方土地还要老一般,好似一个屹立山巅的老人,看尽了万物枯荣,却不作一言。
只是如果从细处凝眸,可以发现那庄重屹立峰顶的古松之上,交错的枝桠间竟然坐着一人,粗布短褐,须发纷乱,一条腿半坐在身下,另一条时不时敲打一下树干,左顾右盼间显得很不耐烦。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悬崖边上那仅容一人立足的小小平台上,竟然也站着一人!那人约莫四旬出头,年岁是虽然与短褐汉子相仿,身姿打扮却完全不同。纶巾束发,髯须飘飘,长衣无尘,端庄持重,也不知他这般打扮是如何攀登万仞绝壁而不染纤尘的。只见他一手拿着星盘,时而昂首望天,时而蹙眉演算,显得极为慎重。另一只手上羽扇轻摇,时不时用扇柄拨动星盘,对周遭的环境毫无所觉,更不知树上的短褐汉子早已急不可耐。
又过半个时辰,那短褐汉子终于那耐不住,猛地一击树干,怒道:“成了没有!”
他掌力极重,震得古松簌簌作响,松针如雨般落下,那长衣男子却连目光都没有从星盘上移开。
“大谬不然!要我说,你算这劳什子干啥!”那汉子顺手从漫天的松针中抓了一把,拳头一握,柔韧尖锐的松针瞬间化为齑粉,洋洋洒洒落入万丈深渊。他拍了拍手上的粉末,这才感觉心中的焦躁减轻了一些,却仍是自顾自抱怨道,“冀州的大旱、陇西的风沙,四个征兆已经出现了两个,狗朝廷无能,我看离那三垣暗淡的日子也不远啦!你也说了,咱们少主为人做事那个叫啥……“侠道仁心”,这还有啥愁的?大哥说了,咱们‘万仞天’只是叫人对天道良心懂得心存敬畏,又不是叫咱们信奉怪力乱神,你这还观什么天,看什么相?!大谬不然!大谬不然!”
“老非别吵!”长衣男子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他似乎颇为激动,闭上双眼调整着呼吸,心中默默掐算。
“啥?”短褐汉子心中一凛,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对,也扶着树干坐正了身子。
一时间,天地间风霜渐紧,挤压着凝重而肃杀的气息,几乎便要令人喘不过气来,林间鸟兽通灵,此刻也纷纷绝了声响。
苍穹中星河猛地暗淡下来,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天外推动着,一分分逼向人间,缓慢而滞重。紧接着,从遥远的东方,海天交接的地方忽然隐隐传来轰鸣之声,不像是寻常惊雷闪电,倒好似千万匹奔马呼啸着踏过云端,又仿佛阿香推着雷车辚辚而过。
峰顶古松突然间抖动了一下,随即,整座泰山都随之轻微的震颤起来!在天地之威的震慑下,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只有惊惧、战栗、跪拜、叩首,却也渐渐从那宏阔、宁静、肃穆之中突破了自身的恐惧,获得一种与之同化的崇高之感。
轰鸣声愈发震耳欲聋,渗入每一个毛孔,敲击着每一根神经,击溃所有的理智。人间天上,相承相因,这错乱天相可不正预演着一场旷古绝今的人间浩劫?
霎时间,天边忽然紫光暴涨,以惊人的速度漫过苍穹、漫过大海、漫过山巅、漫过古松,将背后起伏的峰峦和城镇农田尽皆收入怀中。
短褐汉子圆睁双眼,嘴巴大大张开再也难以合上,脸上写满了惊讶。在天地之威面前,他所有的急躁、执拗都被牢牢锁在心底,完全忘记了眼前这壮丽的天相,就是曾被自己在大松树上骂过无数次“大谬不然”的星象之学。
长衣男子一直在闭目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这时他猛地一点头,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神色激动而虔诚,羽扇颤动着指向浩瀚的星河。
“到了!”
一道耀眼的白光应声而出,横贯天际,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劈开紫色苍穹!
风紧!云散!
天地豁然洞开!
天上、水中,纯白的光芒交相辉映,前端的晶石燃着幽蓝的火焰,更衬得白光圣洁而温暖!映得山川草木轮廓分明,映得九天十地明亮通透!
“大哥!这一日我二人终于等到啦!”在那耀眼的白色光芒中,长衣男子热泪盈眶,向着苍天缓缓跪倒,口中念着上古流传的低沉颂歌。树上的短褐汉子也躬身、低眉,结了个奇怪的手印,默念着:
“怜我忧苦,促我结心。彼在上者,万仞苍天!”
彼在上者,万仞苍天!
万仞……苍天……
在低沉而庄严的颂歌之中,白光渐渐消失在高耸的峰峦背后。紫色的光幕聚敛着,一丝丝消弭了那横空出世的雪亮光华。
天地间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除了——天河中赫然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辰,在紫微垣之内散发着明光,闪亮却绝不耀眼,只是代替已经黯然失色的帝星,映照着、守护着这一方星河。
它柔柔地流转着光华,那光辉似乎并不是为了自己存在的闪耀,而只是为了照亮身旁那些暗淡的小星,为了整条天河恢复昔日的光彩!
这是守护的力量!
千年的宿命,人间世世代代关于幸福安宁的期许,嵇叔夜广陵散中的真意,而今终于要交到一人的手上了!
“是少主!是少主的命星!”长衣男子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狂喜,在山巅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哈哈——!老子就知道!”短褐汉子一纵身跳下树来,单脚悬空,只用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却拍着长衣男子的肩膀哈哈大笑。
多年的郁结终于在这一场放声长笑中得以释放,关乎理想、关乎抱负、更关乎万民的福祉!
十五年纵马长歌,那时是何等的少年意气啊!这早已从内糜烂到外的朝廷,早该用一场大火烧尽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这一次不会再有错!
“哈哈——少主的命星……”短褐汉子笑了半晌,又抬起头来细细打量那明亮的星辰。忽然间,笑容一瞬间从他脸上抽空,他仿佛被人一拳击在月复部,身子猛一摇晃,几乎便要落下山巅。
“怎么了?”长衣男子赶忙拉住了他。
“大谬不然……老是,你看天上,莫不是我眼花了?”短褐汉子使劲揉揉眼睛。
那被唤作老“是”的长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看去,神色也是一般的由狂喜变作极度惊讶。“啪”的一声,手中的羽扇落入万丈深渊,他摇着头,丧失了神智一般喃喃重复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乌云退隐,天上,在那明亮星辰的旁侧,竟然又出现了一颗星辰!
两星比肩争辉。只是不同于前一颗星辰的纯净柔和,那新出现的星辰却是肆无忌惮地展现着自己耀目的光彩,毫不顾及地掩盖了身边小星微弱的光芒。
王霸星河,唯我独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颗?”短褐汉子捅捅同伴的胳膊。两人多年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早已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此刻看到双星争辉,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点:少主的命途中有劲敌相扰!
然而毕竟身份见识远远超过凡人,两人迅速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冷静。要成大事,岂能没有磨难?
“让我算算……算算……”长衣男子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指尖颤抖着拨动星盘,口中念念有词。
素来焦躁,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短褐汉子此刻也不再催促,他颓然坐在崖边,呆呆地望着满天星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长衣男子狠狠拍了一下星盘,高声道:“胜负还未可知!未可知!”他想要放声大笑,却猛然觉得心力交瘁,只有靠着古松剧烈地喘息,仿佛刚刚应战了平生的劲敌。
“那就好、那就好……”短褐汉子撑着崖边跳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
长衣男子无力抬手,只是用下巴向天上努了努:“老非你看那边,真正影响天下局势的,是它!”
“还有什么人?”短褐男子向天上张望了许久,“我看不到啊!”
“在那两星之间,有一颗小星,光华时有时无的……双星的运行轨道都在受它的牵引……”长衣男子喘着粗气,满面愁云,“而且……是个女子。”
“女子……”短褐汉子一下子没了辙,“这可咋办?要不,咱们快快去找少主,好叫他有所准备吧!”
“不可。”长衣男子断然摇头,“天狼星动摇而明大,此刻命主西方,正是揽冥宫势力极盛之时。少主与之交锋的时机,还需再等!”
“揽冥宫……”短褐汉子回想着两个月来的种种传闻,心神不属。
(这一章写星象,不知道所对应的人物大家猜到了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