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料到,医神冥若的侠名早已传遍了东盛,于是侠盗银叶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因为冥若替那些权贵富商看病收取的高的吓人的诊金足够他们一路逍遥好吃好住顺便赠医施药了。
她的狂症也转好许多。冥若教了她一套心法让她融入落雪飘香中。她在他的提点下习练一年有余,内功日渐深厚进步神速,落雪飘香的威力也比之前增强了不少。狂症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近几个月已恢复到之前只有在月圆才发作的状况。痛苦虽不减,但以她如今的功力辅以冥若的催眠之术,无须芙蓉醉已能控制住心志,不至于狂性大发。她没问这套心法的来历,也没问不懂武功的他怎么会如此熟悉落雪飘香,一如他甚少问及她的过往,虽然她总觉得她这个结拜大哥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还要要多得多。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既是感情亲厚的兄妹,又保持着距离。
其实她早已不把他当作是救命稻草了,即使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似乎在提醒着她,他们的所有是开始于一场交易。可人终究是感情的动物。日子对久了,一直一个人面对一切的她,是真把他当成了亲人。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二十一年的人生,也就是在遇见他之后,她才终于过上了一段稍为正常的日子。不用杀人,不用夜盗,不用担心哪一天忽然不明不白地醉死或是发狂成魔滥杀无辜。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经他的妙手,如今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白天,她可以穿着普通姑娘家的衣服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夜里,她不用带着面具飞檐走壁或是埋伏在黑暗深处守一个绝杀的时机。
只是她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她有预感。
踏进东盛的国土后,绿玉杖便引着他们沿她当年逃离的路往回走。
五月樱飞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花都,东盛最繁华的城镇,全国商会联盟总舵花都商盟便是在这里。
她带起了面纱,并不为遮掩那道伤痕。他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今天去这个府上看病,明天去那条大街义诊,后日再去某座灵山采药,忙得不亦乐乎。
五月十五,他们终于离开花都继续着寻人的旅程。这月圆之夜,他们被傍晚的一场大雨困在山中一间空置的茅屋。
窗外那株樱花树扰得她心神不灵。她闭目调息,却仍听得见风声,听得见花落的声音,砸到她心底。她忽地就想起十八岁的那个夜晚,樱花瓣也这么飘着,一个天旋地转,面前是一双不瞑目的眼。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喉头泛甜,她快要压制不住体内冲撞的真气了。
“放松,睁开眼看着我,收敛心神,别分心。”
她依言睁开眼,看见在她对面坐下的他,看进他漆黑无尽头的双眸,只觉被一大片深海包围,并不恐惧,只有宁静。她看得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待她想要努力听清,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再睁开眼,身前已不见他。
天色已明,又度一劫。
她起身走出屋外,看到一身黑衣的他手持绿玉杖立在樱花树下。晨风吹动他随意束起的长发,肩头脚下都有花瓣,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伫立在那里千年万载。
她知道,他已占得前进的方向。落花重重堆叠之处,从他的方向望过去,该是青峰山的所在。青峰山,清风山庄。她不曾去过,亦不想去的地方,她还不想,遇见那个人……
“该下山了。”他淡淡道,也不等她,径自朝山下走去。
她跟了上去,二人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山脚。
已近午时,路旁正好有间小茶寮,她扶他进去歇息,也好准备些食物上路。
茶寮人不多,总共也就三五张桌子,此刻只有他们和最远处一桌有人。
那一桌看起来是一家三口,一位年长的妇人和一对年轻夫妻。她听见那男子叫妇人做娘亲,而他的夫人背对着她,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抓紧了男子的衣服靠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男子安抚着妻子,满眼心疼,他娘亲却是一脸不耐烦,叫过小二对食物茶水挑三拣四。小二连连点头赔不是,最后还是男子帮小二解了围。
“娘,我们现在是赶路,您就将就点吧。”男子斟了杯茶递给母亲。
“将就、将就,为什么要将就!”妇人接过茶狠狠往桌上一放,茶水飞溅。她大声道,“怎么说你都是他亲大哥,我是他亲娘!你有什么好怕的!”
男子的妻子情绪刚刚平复一点,被这么一吓,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娘,你吓到琉璃了。”男子轻拍妻子的背,安抚着她。
“琉璃、琉璃……”妇人仍未消气,一把火发到儿媳妇头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我们就快流离失所了!带着你这么个哑巴,一点用没有!”妇人指了指他们这边,继续训道,“看见一两个外人就吓成这样!真不知你喜欢她什么!”
“娘!别那么大声,走吧走吧,还要赶路呢。”男子满脸无奈,包好食物留下一锭银子,回头冲他们歉然笑笑,拉着娘亲和妻子离开了。
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摇头,他将银子抛给老板,笑着调侃道:“几个包子一碗凉茶就给这么多,该不会是让我们帮他保守秘密吧。”
“你小子就会损人。”老板接住银子往兜里一放,继续蒸着包子,“不过也真是想不到啊,看他跟在他们少庄主身边的时候还挺神气的……”
“他娘也真不给他面子,”小二收拾好桌子,自个儿倒了杯茶坐着喝起来,“亏了咱爷儿俩不是他们清风山庄的人,不然以后可叫他于大爷怎么服众啊……”
“爷,您继续休息,我干活就行了?”老板叉着腰擦汗,说着反话。
一时忘形的小二跳将起来斟了杯茶递给老板,满脸媚笑:“您歇会儿,我这就来看火、洗碗……”
清风山庄,少庄主,欧阳恺……雪无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原来刚才的男子竟然就是欧阳恺的得力助手于乐。她记得欧阳恺提过这人,此刻她暗暗庆幸,她和于乐此前并未见过面。
尽管她此次回来本就是打算给当年的不辞而别一个交代,然后将往事全部终结,开始全新的生活,但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承认,她的心没有她想的那么坚硬,她还没准备好。
“我们走吧?”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她掏出银子结账,扶着他急急上路,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刻着“青峰山”的石头就在眼前,面前有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绕山而行,殊途同归,都通往安平城。
“怎么停下来了?”他问。
“前面是分岔路,一条上山,一条绕山。”她一边思索一边答道。山路比较快,但那条山路也是出入清风山庄的必经之路,至于绕山而行,则要多花一倍的时间。就山路吧,她决定了。
冥若模着那块石头,并没有随她走。“绕山而行吧。”他忽道,“遇见的人应该比较多。”
“大哥,我……”她当然知道,那条绕山的路穿过的都是树林溪流,比起这上下山必经的路更为荒凉。
雪无忆没有说下去,只是扶着冥若走向那条绕山的小路。
冥若虽然看不见,心里却一直通透明亮,明亮到连他自己都很无奈。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她呢?她所经历的、将遇到的一切,是否也是一种必须?
这世上很多事情,看不透的时候会执着,而当一切都清澈在眼前,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