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自行车老老实实地载着杨慕雪回去了,只剩下络广文跟金莎立在街头,想走又似乎不太想走,要走却又似乎不知道往哪儿走。
“我们走走吧。”络广文对金莎说到。金莎“嗯”了一声,挽起络广文的胳膊,两个人静静地走着,任由行人从身旁匆匆擦过。金莎没有说话,她不想说话。她喜欢这种宁静,尽管马路上汽车引起的噪声一刻不停地窜进她的耳朵。她喜欢挽着络广文欣赏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影子,喜欢从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走在她身旁的男人,喜欢感觉这个男人走路时发出的振动。她喜欢感觉他的体温,尤其是在这种最普通的情况下,从臂弯传来的体温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世间岂非有很多东西,正因为普通而变得不普通?
一长排路灯静静地矗立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路面。金莎留意着路灯昏黄的灯光。它们是不是因为思考才会发光,是不是跟猫儿一样到了白天就喜欢睡觉?它们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没有人陪伴它们?人行道旁的店铺喜欢用日光灯吸引行人,这种灯的灯光是白色的,与路灯的昏黄混杂在一起,总给人一种迷幻般的感觉。金莎看着人行道,暗红和墨绿的砖块错落在一起,一块一块从金莎眼底溜过。她很喜欢这些砖块,因为它们喜欢吸水,下雨的时候,路面就不容易有积水。
他们来到一个丁字路口,转了进去。金莎将围裙解了下来:“你冷了吧?”,接着准备给络广文穿上。络广文接过外套反而披在金莎肩上,说到:“没有呢,你先挡挡寒吧,到家再给我也不迟。”金莎冲他笑了笑,继续挽着他向前走。
“你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金莎没有看络广文,却用微弱的声音问他道。
“我说的什么呀?”络广文故意反问。
“原来,你这么快就忘了。我还当你说的都是真的!”金莎缓缓说到,半娇半嗔。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忘!”络广文赶忙解释到:“就算我把自己名字忘了,也不会忘记今天说的话。”
金莎噗哧一笑:“那你今天说啥了?”
“我说我要……我要……你知道的嘛!”
“我知道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可是,我不是都说过了吗?今天下午的时候。你明知道,还要问我?”
“我有健忘症,刚刚忘记了,需要你提醒一下。文,你提醒一下我,好吗?”。金莎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期待。
“你什么时候有健忘症,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金莎眼里的期待突然变成了失望:“你就是不想说,我知道,你说不出口,因为你不想!”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络广文突然站住,两手按住金莎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望着她。突然,络广文吻住了她,很绵长,很深沉的吻,在这秋风之夜,无声无息。许久许久,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到:“金莎,我要娶你!我会娶你的!你再等等我,可以吗?”。
金莎一下子扑到络广文怀中:“傻瓜!你就是个大傻瓜!……你不需要问我的!我一辈子都会等你!就算你跟别人结婚了,我还是会等你,你变老了,我继续等你,就算……就算你……就算你死了,我照样等你!我……我……”金莎说着竟又哭了起来。
络广文将她搂得更紧了,什么也没说,因为什么都不用说。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你还能说什么呢?此时此刻,络广文只希望时间快快过去,他们快快长大。他抚模着金莎的脑袋,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却不想衣衫竟湿了一大片。
金莎抽噎着趴在络广文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窝的小猫。良久,他们才继续开始走路,不一会儿来到一座旧公寓大楼前。金莎停住脚步,什么也没说。
“到了吗?”。
金莎点点头。
“……你上去吧。”
“不!”金莎抓住络广文的手臂。
络广文让她抓着,另一只手抚模着她的头发:“乖,时间不早了,你爸妈还在等你呢。”
“我……我没……我不想上去!”金莎突然加了一句:“要上你上去!”
络广文笑了一下,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柔声说到:“我们不是天天都可以见面吗?而且我们还坐在一起,是不是?”
金莎低着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一会儿,金莎说到:“那我上去了。”
“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晚上做个好梦。”
“嗯。”金莎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突然揪起了头发,扯了一根下来,然后用手指卷成一个发圈,递给络广文:“捏着,不要松开,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
“这是干嘛?”络广文不得其解。
“这样你睡着的时候,就可以梦到我。”
“那岂不是你也需要我的头发?”
“不需要!只要我睡着就可以梦到你!”
说完金莎打开公寓大门,跑了进去。
络广文在底下看着,一楼……二楼……三楼……楼灯逐层亮起,又逐层熄灭。当六楼的楼灯亮起时,听到一阵开门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吱呀”一声被关上,随即楼道右边的住房内有灯亮起,灯光微黄。
当络广文渐行渐远的时候,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这双眼睛隔着六楼的窗户,带着眼泪,一直到络广文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诶,你眼圈怎么是黑的?”杨慕雪耸了耸金莎的肩膀。
“是吗?”。金莎显得有点无精打采。
“噢……不会是……你们两个晚上……”
“没啦!他从来就没去过我家。”
“那你怎么会搞得像缺少睡眠一样?”
“可能是有点失眠,最近老失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金莎满脸无奈。
“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你就心中数数,一、二、三、四、五、六,这样数下去,数到一百你就睡着了。”杨慕雪眨巴着眼睛看着金莎。
“唉……你这方法我试过,不管用。”
“也是,这个方法太老了,哄哄幼稚园的小朋友还算可以。不过……诶,你为什么失眠啊?晚上想什么呢?”
“你说呢?我还能想什么?”
“络广文?”
“不是他,还有谁!”
络广文站在走廊上。六楼,足可以望见远处的房屋。他发现他每天观视的这个世界总是以一种微妙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前些日子,有个用钢铁架成的庞然大物突然耸立了起来,从六楼望过去,可以看见它的上半身。他总是伸着一只长长的手臂来回移动。过不了一些日子,另一个用钢筋混凝土做成的庞然大物便跟着耸立了起来。这些怪兽干嘛要挺直了身子立在这个城市中?难道是准备侵略?如果不是准备侵略,干嘛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子?这个世界又没有惹它们,它们干嘛要气势汹汹地?
正在这时,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
“请问你就是……”
还没有等她说完,络广文突然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猛地吼了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