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彧顶着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孔,从高州的城门一路向北,他的马行的很快,寒风在耳边呼啸着,他暗暗的笑着,阿岚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胡天八月即飞雪当真是无错的,这样的寒冬,士兵们又如何能战?疑惑从得知消息开始便未曾消散,周国此举完全不是行军用兵之道。
他叹了口气,个中缘由只得到了雁门亲自去看。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郑彧便觉着耳朵给吹得生疼,只是面上却无半点疼痛,苏岚的易容之术着实高明。北地的夜晚来的很早,太阳已近落山,晋容出城时,曾到这里大抵有一小镇唤恒仁,今晚他应当在那里歇憩。
进镇子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镇子不大,恒仁的石碑已斑驳的可怜,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来往行人稀疏,郑彧的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隐忧,这便是他治下的地方,浓浓的苍凉。京城的辅镇,笙歌繁华,这里却破败不堪。
郑彧在空无一人的厅堂里坐了下来,随意地点了几个菜,酒馆里灯光晦暗,门前只有两盏灯笼微微摇着。郑彧坐在灯光的阴影中,慢慢的喝着酒,酒很浑浊,与曾喝道的佳酿天壤之别。只有掌柜一人在台子后翻着账本叹气。
“店家,可有房间?”郑彧问道。
“有的。”店家头也未抬。
“给我来一间上房。”郑彧微笑着说。
“客官,哪有上房?我这等的小店。”那店家似是很疑惑地抬头看向郑彧,“这里不过是春夏还有来往的客商,往扎鲁赫贩货,到了冬日早没有人了。我听您的口音,是京都人?”
“正是。”郑彧笑着说,平淡无奇的面容因着笑容有了几分亮色。
“这等的时节您到这做什么啊?”那店家似是极是疑惑。
“我去投军。”郑彧慢慢地说着,“我想去前线抗敌。”
那店家竟笑了起来:“这仗啊,年年都打着,年年都有人投军,却没有人回来,您这是做什么?”
“保家卫国。”郑彧一脸的正气,内心却极度鄙夷自个。
“今年这仗,没想到会这般的早,这样冷得时候,你去投军,便更是难过。”那店家劝道。
“我听闻高州来了新的将军,也不知这二人能否旗开得胜,若是成的,这在军中讨功名的机会不是大得多?”郑彧轻笑着说,循循善诱的伎俩这店家全然不知。
“是啊。”那店家微有些不以为然,“两个世家子,还有一个说是苏家的人,哟,那苏家可是‘清原一棵树,枝繁叶茂蔽天地’,若真能有苏家现在的当家的那份才干,还真是我高州之幸。”
“唉,那位将军,我在长平便听说,极有名的,教坊的女子们都爱慕他的很呢。”郑彧的心里偷笑着。
“这等的极寒的日子打仗,身经百战的老将都头疼,若是这样的绣花枕头,怕是要大败。”那店家闻言叹了口气,“这周人,真是不知怎的,竟这时出兵,您有所不知,此时雁门和云关是极冷的,往日他们都是开春才开战,这一次,真是意外。”
“开春?”郑彧咀嚼着这二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啊。”那店家又道,“夏季开榷场之前,大抵是有一战的。”
郑彧忽然间觉着,自己对这个地方了解的太少了,“开榷场?”
“周国最北的地方,终年几乎是种不出庄稼,只得和咱们通商,可是通商多了,他们自然吃亏,便得打仗硬抢,还有扎鲁赫,每每春季,高州要两线作战,大多时候,都得让人家抢去许多。”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郑彧愣愣地坐在那里,高州的百姓们竟是这般的生活。“高州本来就粮食不多啊?”郑彧讶异地很。
“所以边关一到春季流民就特别多,仗打得不好的时候,流民极多,每年还得先供军粮,饿死者,多则近万,高州不过十数万人,哪里行啊。”又是一声长叹,郑彧的唇边也泛起苦涩。
郑彧慢慢上楼,简陋的屋子,木头的缝中还能觉出北风的刚烈。他苦笑着躺到床上,高州已如此苦不堪言,却是他和阿岚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大获全胜,并且终结这一年春天的烧杀抢掠,就能成为高州百姓最拥持的将军,只是,他从未见过司徒岩若,又如何轻言谈胜利。
他终是带着满月复心事,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他草草地啃了几个馒头,一向锦衣玉食的男人,头一遭这般的风餐露宿。丢下一锭银子在老板的错愕之中,郑彧踩着清晨的寒气和薄雾又匆匆向北行去。今日他必得到玉门,大抵不过三日,苏岚也该出兵了。
想起那个美得让人惊艳的少年郑彧微微笑着,抬头看着天空,想起他说过的,乱世里要跨出千里阔步,看天地有几多高,当拭手补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