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寡居多年的张氏家中,程元特地邀苏岚一同进去,才知道她自死了丈夫以后,一直寡居,有无半儿半女,多年来,云关的士兵们闲下来,便会来看看她。
见到程元,张氏苍老的脸上,连皱纹都笑了起来,热络地问候着程元,显得极是啰嗦,可是程元却耐心地一一作答,连苏岚都不无动容。那张氏,见苏岚的面孔极生,穿着的月锦虽花纹繁复,却是暗纹。若不是见惯的达官贵人,且要是贵族才看的出妙处,旁人眼中是颜色灰暗,普通到不行。以为她是新来的小兵,便提了一个篮子交到他的手上,用极粗糙的手拉着苏岚道:“小兄弟,你便替你家将军收下这鸡蛋。他是不会收的,所以才托付你。”
程元立马便推拒了,苏岚笑着点了点头,却道:“这您自己留着吧。”
“军中伙食不好,临近年关,怎么的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小兄弟,你就煮给军中的孩子们吃。”那老婆婆攥住苏岚的手,不让他挣月兑,苏岚的力道其实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开,却不忍如此做。
“这我不能收。”程元的眼眶也有点湿了,摇了摇头,看向苏岚,亦是摇了摇头。若是平常士兵,他一定喝令他放手,可是,对苏岚偏生不能这样。
苏岚一翻腕,不动声色地月兑了手,将篮子放在了屋中仅有的桌子上,从篮子里检出了两个鸡蛋,一个握在手中,一个交给了程元,程元还有几分抗拒,那老妇人已是有几分急了。
“程元,拿着。”苏岚塞到了他的手中,“我们只拿两个,算是收下您的心意,多了,真的不能拿。”
那婆子见他神色,便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苏岚退后几步,躬身长揖:“苏岚代我手下将士,谢您了。”
那老婆子很是震惊,苏岚的名字云关亦是传开了,她却没想到,这个知礼且又生的极俊的后生,就是传闻中,那个只有一副皮囊的公子。
天色已近中午,苏岚和程元告辞离开,苏岚看着自己和他手中的鸡蛋,想着那婆婆和其他百姓的神色,便知道,这高州北军,在民间亦是声望不错。
“程将军治军有方。”苏岚微微一笑,由衷地赞叹着。
程元花白的胡须随着摇头的动作一抖,道:“北军是大楚军纪最严的军队,是最初跟着世祖皇帝从清原打出来的那支军队。苏家经营六世,现在的名声,还是您爷爷和如今的太尉玄大人创下的。”
“不止一个人提到我爷爷,我爷爷当年的风采让人神往啊。”苏岚由衷地道。
“我第一次跟随苏将军,那时我们都叫他少将军,是三十年前了,那时,我和您差不多大。”程元说起苏晋,一脸的孺慕之情。
苏岚也微微笑着,那时爷爷,也没有比自己大多少,不知道,那时的名将风采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少将军极有胆识,单枪匹马七进七出敌营。”程元笑着说,目光悠远,似乎回到了那个年代。
“没想到,爷爷还有那般狂傲的时候。”苏岚爷慨叹着,原来自家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阴谋家,也有这样的时候。
“阿岚!”苏岚和程元说话间,已走到了辕门,却看见郑彧一脸的焦急,那种神色,在郑大少爷的脸上并不多见,程元并不知悉,可苏岚的心却一沉,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能出事的,无外乎是高陵和,江源!
苏岚看了一眼程元,后者便离去,道:“老臣去巡城。”
郑彧急急地跑了过来,神色虽然焦急还算是如常,手中的纸皱得很,苏岚的眉毛也有些微皱。
“江源,江源他。你自己看吧。”郑彧说着将手中的纸递给了苏岚,他的神色也渐渐如常。
苏岚接过了纸,却未展开,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营帐。最坏的打算她早就想过。只要江源还活着,就成。
“江源还活着吧?”苏岚轻笑着问,让郑彧立刻就侧目,这个人,还能笑出来?
苏岚坐到了位置上,又喝了几口水,才不紧不慢地展开了纸,手中的鸡蛋还被放在案上。
“敌,昨夜分四门攻城,激战一夜,退敌。伤亡惨重。江将军中箭,无大碍。敌有一小将,用枪,极为勇猛。臣张远顿首。”
“还好。”苏岚微微一笑,“雁门没丢,就是胜利。”
“可是,江源要顶不住了,怎么办?”郑彧问道,不明白面前这个人的镇定从何而来。
“他只要顶到三十那天,就没有问题。”苏岚收敛了笑意,却依旧温和,“雁门不能丢也不会丢。周品带了几万人被我派到了嘉关。待咱们这打起来,就能掩护嘉关,嘉关急行军要一日多能到,所以,江源那里,虽然危险,但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你,原来留了这一手。”郑彧慢慢地说,目光如炬。
“别这么看着我。”苏岚笑着摆了摆手,“我一早就知道这个谢之仪,我知道他的时候,我还未满十岁。那时候,我师傅就说他是个可造之材。这一次,他上了战场,我便格外留意。中军中,有司徒,所以他不会出现,那么自然就在雁门那一线了。”
“江源去雁门,也不是偶然。”郑彧缓缓地说。
“自然。”苏岚笑得有几分狡黠,“他被捧得太久,这些年都是名将,所以他才那副样子。本来我想自己会会谢之仪,但是,这个机会,还是让给看不起年轻人的江源吧。”
“像狐狸似的。”郑彧看着苏岚,慢慢地吐出来这几个字。
“不,是雄鹰。”苏岚微微一笑,扯了扯自己肩上那绣的暗纹飞鹰,若不是郑彧熟悉,几乎看不出那暗暗的纹路,“苏家人是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