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从承福寺归来，三夫人都有去后宅小佛堂念经的习惯，且接连三日都食用素斋。
德公府里的几位夫人都信佛，尤其是老夫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重视佛道礼数。先几年前，命人将西北角荒置的蕉园整修成了佛堂，取名为“诚心堂”，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进去念上几个时辰。
家里的儿媳妇们投其所好，每月待这两日，都会轮流陪着老夫人进去。
今年三月，齐氏被封为后，德公府更显荣华，老夫人感念上苍庇佑，对佛道就越发推崇。方几个月前，就令人将诚心堂左右的两处院子空出来，为佛堂扩建，更吩咐人替菩萨铸造金身，特请去寺中让德高望重的僧侣开了光，如今安置在堂中日夜供奉。
过去，三夫人身下仅有五爷齐礼贤，平素深居简出，去佛堂的次数较老夫人还要频繁。
诚心堂内有几位夫人专用的房间，按着寺中禅院所修，燃檀香、挂佛像，较府里的其他地方，布置上朴素得多。
三夫人边转动手中佛珠，边闭目敲着木鱼。
她的近侍东巧跪在左后方，腿上摆着本佛经，正清晰、低柔的念着。
屋外的虫鸣声依旧叫嚷着，在酷热的夏夜总让人心烦意乱，东巧小心的觑了眼三夫人跪着的背影，正了正身子低头继续，嗓子里有些干燥。
忽闻轻微的推门声，东巧抬眸望去，却是见八姑娘从外走了进来，忙想起身问安，只见对方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乐欣不动声色的进屋，在三夫人身后的蒲团上跪下，合掌闭目。
两篇念完，屋里的木鱼声停止，东巧亦随之隔下佛经，起身去扶主子，方近身，则被八姑娘搭手接了过去。
“欣儿？何时过来的？”
三夫人原眯眼转身，表情有些倦意，待见着乐欣，睁大了双眼，好奇的望着她。
“方从永清堂出来，知道母亲在这，便过来瞧瞧您。”
扶着她到旁边的小隔间里坐下，早有人进屋送茶，乐欣侍奉朱氏喝了水才开口：“时辰不早，女儿送母亲回院子吧？”
“我知你的孝心，”三夫人抿唇笑了笑，继而苦涩的回道：“不怕你多想，咱们母女间说句贴心话，往年倒也没觉得怎样，这会子有了你在身边，前几晚总梦见玬姐儿，此刻倒还不想回。”
乐欣微怔，“四姐姐她，可是不高兴了？”垂眸绞动着手指，似不敢直视。
“怎会？”
三夫人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就道：“玬姐儿很开心，说有人替她照顾我。”
见她如此欣慰的神色，乐欣亦跟着笑。
两人之间，说是母女，终究还是不相熟的。
四姑娘去时才五岁，能明白些什么？左右不过是朱氏客套。
“老夫人今晚，留你在那说话了？”
“嗯，家里的几个姊妹都留着，后来路妈妈进来禀，说是祖父今夜不回内院，老夫人才打发我们离开。”
对于这些，三夫人似乎并不上心，睨了眼旁边的灯烛，冲旁边的胡妈妈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话，快戌时了。”
“这儿离你住的地方远，还特地过来瞧我，回去的路上仔细些，让婢子多提个灯笼。”
三夫人的意思，是想她回去。
乐欣却道：“女儿在这多陪会您吧。”
三夫人抿了抿唇，展笑道“不用”，旁边的胡妈妈亦跟着劝：“姑娘孝心，夫人必记在心上，天黑路不好行，您好好的夫人才能安心。”
大户之家，礼佛的妇人不是没有，但多数都上个香听侍女念段**，连木鱼都自有人代劳。若碰上忙碌的时候，索性差个身边人过来，在菩萨前替她拜佛，皆是常有的事。
如朱氏这般亲力亲为的，还真是少见。
“去吧，别惦记着我。”
三夫人慈和的摆手，胡妈妈就引了八姑娘出屋，“姑娘别多心，夫人这是在心里疼您。佛堂等地，终究有些呆闷，姑娘年纪小，正是活泼的时候，往常多和旁的几位姑娘处处，才是最好。”
乐欣没有多言，乖顺的连连点头。
秋花已经提了灯笼在门口等她，踏出诚心堂，乐欣就问：“秋雨呢？”
“方才白燕姐姐追过来，说老夫人赏了姑娘几盒点心，让回去取了。”
乐欣的眉间动了动，轻轻应了声。
院里到处都摆着盛菊，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周边，很是好闻。
前行了段，乐欣瞅着前面的漆黑的阁院就停住了脚步，绷脸冲秋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前方是琼空阁。”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今晚的月色很好，秋花手里又举着灯笼，八姑娘脸上的不悦和严肃尽显眼前，她不由紧张的后退了步，吱唔道：“这条路直通花园，穿过这儿，回别翠居最是近。”
垂着眼眸，提着灯笼手柄的胳膊却不由抖了抖。
“嗯，回去吧。”
沉默着深深凝视了她眼，乐欣淡淡说着，却转向了另外边分岔口处的小径。
“姑娘……”
秋花喊了声，见其停顿，追上前还不等说话，便听对方先言道：“我瞧那处院子黑漆漆的，想是无人住吧？秋花，我怕黑。”
闻者抬眸，正撞见八姑娘灵动的眸子含笑，隐约透着几分俏皮。
她不由暗舒了口气，忙道：“那奴婢还是领您走大道吧，就是走这得久些，姑娘今儿去了趟寺里累得紧，奴婢原是想您早些回去歇息的。”
“我知你好心。”
乐欣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都不曾正眼再瞧她。
如何不是替自己着想？知道她进府不久，不知这大院格局、担心自己找不到琼空阁所在么？
“对了，琼空阁如今是空着，以前可是欢姑娘的住处。”
“嗯。”
发觉八姑娘并无如何反应，走在前头的秋花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再语。
而乐欣，趁着她没注意，转首飞快地往那边睃了眼。
黑暗中，人影闪动。
袖中的双拳不由缓缓握了起来。
回到寝屋，任由侍女替她宽衣，忙乎着的秋雨则好奇道：“咦，姑娘今日挂在腰间的荷包与玉佩呢？”
垂下头，乐欣见裙腰上还真是空空无物，眉头亦是轻蹙。
那边的秋雨则已经惊乍起来，“莫不是方才路上给丢了？可要奴婢回去找找？”
“我让铃兰收着了，没事。”
当时将荷包递给铃兰的时候，玉佩还在，这会子就没了？
乐欣转身，望向静静躺在妆台上的海棠珠花，暗道终究还是丢了东西……
两侍女似乎还有话要说，乐欣已经抢先吩咐：“将今儿从承福寺摘回来的枫叶配着赛璐珞制几枚精致的书签，回头我拿去赠予母亲和祖母。”
“姑娘有心。”
差遣了她们离开，乐欣就唤进铃兰，冲其耳语交代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