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炎日格外炽烈,方掀开竹帘,热气扑面而来,让人莫名的生出股燥热。
“日头这样辣,姑娘怎么还出去?”
方走到庭院里,秋花便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面露关怀的劝道:“这时刻,怕是没主子爱走动,多半都在屋里小睡,姑娘这是要去永清堂还是其南苑?”
她上前,替了铃兰的差事,虚扶住八姑娘。
乐欣即摇头,轻回道:“我知你意思,这档口自不会去打搅祖母和母亲,不过是屋里烦闷,想去园子里走走罢了。”
秋花则抬头望了眼天,微征道:“这时候……?”
“嗯。”
乐欣笑着点头,推开她复道:“你回去吧,铃兰陪着我就成。”
“这时候园子里不热闹,姑娘倒不如挑个凉快的时辰再去。”
秋花的眼神透出些许疑惑。
“我原就是不想惊动旁人,现在清净些倒好。”
乐欣一副低调的派头,似乎就挑准了此时旁人都不大会出门,表情很坚持。
“秋花姐姐回屋去吧,我会伺候好姑娘的。”
铃兰笑着拉了拉她衣袖,动作有些亲昵,还言道:“咱们姑娘性子素来这样,这会子有心情谁都劝不了,我陪她早些出去,等会也早点回来。”
“我知,就是担心姑娘给晒着。”
秋花对铃兰的态度较往常似乎亲近了些,转身匆匆回屋取了把映日荷花的纸伞递给她,“那你仔细些,别让姑娘给晒着。”
铃兰含笑应是。
出了别翠居,铃兰边打纸伞边回头瞄向院子,好奇道:“她昨儿就知道姑娘今日要出门,怎么还问这么多?”
乐欣提步往北,淡淡回道:“我是她主子,提点劝着是她的本分。”
铃兰无声点了点头,伺候着八姑娘往前,她原还想着齐宅里她都没走几回,不太熟悉。毕竟平时请安走动,都是秋雨秋花跟在姑娘身边。
可见自家主子,却是轻车熟路。
许是注意到了铃兰的注视,乐欣停下,见她额头已渗出薄汗,伸手就从她手中接过伞柄,“你回去吧。”
铃兰惊骇,忙将汗珠抹去,摇头道:“姑娘身边怎能没个人伺候?”
她拽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有些委屈,垂头喃喃道:“奴婢从小就伺候您,姑娘不必、不必……”
“我没怀疑你什么。”
见对方这模样,乐欣就料到她准是给误会,以为自己不带秋花秋雨是为防备,和现在差她回去是同个道理。
铃兰就激动的抬眸,见主子目含温笑,绞着帕子的手依旧紧张。
“昨儿交代你的话,与秋花说过了?”
“嗯,奴婢说您很惦记着原先的大姑娘。”铃兰忙肯定作答。
乐欣就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续言道:“让你回去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场景,你在反倒是不好。”
铃兰虽不明白,可终是没说什么,叮嘱了几声“姑娘小心”才转身。
乐欣却突然复喊住她,左右张望后交代道:“这样,你先不要回别翠居,过些时辰再回去,若遇着人问你,便说陪着我在花园里赏菊时走失了,寻不到路。”
“是。”
铃兰进府后总在别翠居里,鲜少出来走动,这个的说辞并不牵强。
打发走了她,乐欣才拐向旁边的小径。
她脚步飞快,半刻钟后就到了琼空阁的院外,门上的朱漆有些掉落,看得出已经许久不曾整修,纤细的手指触碰到圆形的铜柄,有些灼痛的刺感。
院子没有上锁,乐欣用力稍推,就听“吱呀”一声,露出条门隙。
左右仔细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当即将伞收起闪身进院子。
东墙处有座紫藤架子,过了花开的时节,又因许久不曾有人打理,枝叶杂乱,焉有几分萧条。旁边秋千上的绳子粗糙,布满粉尘,不难看出已许久无人触碰。
伸手轻抚在上面,乐欣在脑海里想象着姐姐齐欢坐在上面的场景。
架下阴凉,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记忆里,姐姐的容貌似乎已经模糊,她竟想不清晰。
蓦然的,脑海里竟浮现出铃兰的容貌,她心头微惊,身子颤了颤方回过神。
不自觉的复模着上自己的容颊,都道她与姐姐生得很像。
进府那日,老夫人说过这话,可似乎还有人百般强调过,乐欣不由皱紧了眉头。
她好像,遗忘了很多极重要的事。
“八姑娘……”
正想得出征,身后突然响起个沙哑的妇人声音。
乐欣转过身,是个陌生的四旬妇人,穿着亚麻色的布衣,整齐的圆髻上隐约透出几丝银发,眼角与眉头都布满皱纹。
这妇人,并不体面。
“你是谁,怎么这样无声无息站到了我身后?!”
望着少女惊色的眸子,那妇人似乎有些歉意,哈着腰即回道:“老奴过去伺候过欢姑娘。”
乐欣就不由舒了口气,目露晶亮,近前问道:“你伺候过姐姐?”
妇人称作张婆子,男人在马厩里做事,自己则在内院里做些粗陋的活计。
她告诉乐欣,三年前齐欢被接进京,入宫前就是住在这琼空阁。偶然一回,她得幸受其恩惠,心里便总惦记感念着她。
张婆子带乐欣进了东间的主卧,说了些过去的事,无非是齐欢与她很亲近,不摆主子架子,私下里还有些往来,总和她说起乐欣这个亲妹妹。
乐欣听得满面动容,亲切的喊了她声“妈妈”,又见这间屋子不同其他,桌上纤尘不染,竟似有人时常过来收拾。
细问之下,才知是张婆子总悄悄过来。
她很是感动,低语道:“妈妈有心,姐姐若知你这样为她,必然是要欢喜的。”
张婆子就掀开纱帐领她往里,“奴婢只能做这些,八姑娘您好好的,欢姑娘去的自然就能安心。”
乐欣的步子微顿,不解道:“妈妈这话,是何意?”
张婆子似有遮掩,为难的别过视线,尴尬道:“没什么,只是见到姑娘您,就替欢姑娘高兴。”
乐欣就让她继续说些姐姐在德公府里的事。
齐欢是个极聪明心善的女子,进府没多久便赢得府里上下赞颂,进宫后不止荣获圣心,亦是个连太后娘娘都夸赞的后妃。
静静的听着,最后却见张婆子无奈感慨:“可惜,欢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闻言,乐欣亦是悲从心生,脸色有些哀戚。
张婆子就出言安慰:“她曾命人私下寻过老奴,说将来姑娘进府,人生不熟,您必然要无措。”
说着跪在乐欣脚下,哀恸道:“八姑娘今后若遇着什么事,用得着老奴的尽管吩咐,欢姑娘待奴婢恩重如山,这辈子只有报答给您,还请您务必要相信奴婢。”
“妈妈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乐欣弯下腰,亲自去扶她。
张婆子抹抹眼眶,憨笑着说:“让姑娘您笑话了。”
乐欣抿唇轻摇首,“昨儿的纸条,是你塞给我的?”
“是,不过姑娘怎的没来?”
张婆子正色,认真道:“奴婢有重要的事与姑娘说,是先前欢姑娘交代的。”
乐欣心底微楞,忙追问是何事。
“姑娘,先前欢姑娘从宫里命人送到青山县的东西,可带来了?”
两人相距极近,乐欣能察觉出她的谨慎,笑着颔首,“带着呢,怎么了?”
张婆子笑得眉开眼笑,满脸放心的样子,喃喃道:“带着就好,姑娘可得好好收着,有它在身边,您在京中保管富贵荣华。”
“哦,是吗?”。
乐欣的语气却不见激动,只是瞅着对方反问道:“妈妈可觉得,我该将它交给府里?”
张婆子似乎有几分惊讶,转瞬即逝,继而展笑附和:“姑娘这般做,自是最好。”
乐欣却突然连退两步,脸色骤然变冷,质问道:“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