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到铃兰住的屋子,烛光映射下,便见她脸色苍白的靠在床头,天青色的帐幔撩了一半,旁边有个梳着双鬟的婢子,见到八姑娘忙侧身让开。
“姑娘,您怎么能来这种地?奴婢身染病症,若将污气过给了您可怎么好?”
就这两句话,让本激动万分的乐欣瞬时僵在了原地,似乎所有的期待都在这刻破灭,沉重的脚步再难提起。
铃兰见状,虽欣慰于主子待她的重视,但终究觉得主仆有别,出言复劝道:“姑娘莫要记挂奴婢,吃了大夫的药好了许多,等歇上今晚明日就能到回您跟前伺候了。”挣扎着已是要起身。
很关怀备至的语气,满心都是替乐欣着想,那种真诚实在的目光,与先前的铃兰毫无区别。
乐欣的心底,生出股莫名的失望。
“秋雨姐姐,烦请你送姑娘回屋,莫要让主子感了不适。”铃兰柔声的与尾随进屋的人交代。
乐欣亲自到下人房来探病的举止,确实有**份。
但她只是想急于证实,或说是急于重逢。
这份强烈的渴望,在听到铃兰开口的那瞬间,似被冷水浇下,令她在七月的夜晚浑身冰凉。
只需一个感觉,便知道她不是!
秋雨走到驻足的八姑娘身后,轻说道:“姑娘,回屋吧。”
乐欣眨眨眼,心头犯疼,有种窒息压抑的感觉席遍全身。而此时铃兰已经在旁边丫头的帮助下到了地面,略显吃力的走到主子跟前,请安问礼,“姑娘疼奴婢,铃兰心里明白,但久留总是不好。”
这儿不是青山县,而礼数森严的京城德公府。
“姑娘、姑娘?”秋花仗着已是主子亲信,伸手扯了扯对方衣袖。
乐欣淡淡“嗯”了声,亦没有再留下的趋势,吩咐人好好照顾铃兰,这便转身回了主卧。
烛光摇曳,红色的烛泪蜿蜒而下,在铜色的小盘上凝固叠起。
沉默着在炕前做了许久,没有动作没有抬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雨秋花对视几眼,谁都不明就里,八姑娘显然是有心事,且不愿表现出来。
须臾,终究还是上前劝道:“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坐了许久,乐欣亦接受了事实,无论起初她寄希望于谁身上,但在这偌大的齐府里,生活还在继续,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琢磨那些云里雾里的问题。
“知道了,让她们都进来吧。”
两人福身退出,片刻领着早就端盆侍水侯在外面的婢女门鱼贯而入,请八姑娘起身进内室。
乐欣漫不经心的,任由她们宽衣洗漱。
“今儿,让秋花值夜吧。”
“是,姑娘。”
原轮到当差的秋雨颔首,离开前朝秋花做了个仔细些的眼神。
月色如水,镜台旁的轩窗尚不曾关实,秋花走去,手方沾到窗棂,便听少女悠长的声音传来,“屋里闷的很,半掩着吧。”
“奴婢担心虫鸣吵了姑娘。”
乐欣抿唇,不置可否,只唤她近身。
“那事,可怎么说?”
秋花这会子反应不慢,忙回道:“奴婢瞧秋雨姐姐的反应,亦很奇怪为何张婆子会突然失足溺毙,且还问我姑娘是否有起疑,毕竟您以为张婆子是先前贵嫔娘娘留给您的人,却赶在这档口丢了命。”
乐欣的表情这方松懈下来,这便是她们以为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知道了。”
听了准信心里安定,乐欣翻身上床,没躺下却突然又问道:“关于新岳画师,你知道多少?”
秋花似乎很意外,不知自家主子怎么会问起这话。
注意到她的迟疑,乐欣蹙眉道:“我听说他脾气有些怪异,今儿作画的事情搞砸,许是我无意间恼了他。你与我说说,下回好多注意些,省得事情又不成。”
“回姑娘,新岳画师是从前新义王的第三子。五年前北地新王府被抄时尚不曾成年,原该与女亲眷发配边荒,幸得圣上宽容,听说他妙手丹青,就充进了宫里。”
所谓的宫廷画师,亦不过是个艺人,同那些歌姬伶人同属奴籍。
乐欣听着,耳旁不由回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姑娘心有郁结?
他问得这样随意,作为曾经的王府公子,他问话的同时,心底是如何想的?
不知为何,乐欣突然对他生了几分思索。
“今晚,多留盏灯。”
原还想说光线太暗是否会刺眼影响睡眠,但瞧平躺下的八姑娘已经闭上了双眼,秋花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处,拉过薄衾替她盖上,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退到外间。
帐外烛光,乐欣即使垂下眼皮,眼前也不是漆黑一片。
这种感觉,让她放心。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都萦绕在心头,原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睡着,却没想闭眼不多会就进了梦乡。
眼前雾霭到处,四周荒凉,乐欣不知身在何处,只迷茫的穿梭其中。
“妹妹。”
雾霭的那头,出现抹纤细的倩影,身着红裳,背对着她。
“妹妹……”
幽灵空洞的声音贯彻在周围,乐欣小跑上前,却发现永远都与对方隔了段距离,脑海里突然清晰了起来,冲着那抹熟悉的背影就喊道:“姐姐,是姐姐!”
她终于记起,三年前齐欢离开青山县前,特穿了大红的嫁衣给娘亲与自己看。
乐欣的眸眶涌出泪水,望着对方就道:“姐姐,欣儿好想你。”
“命运轮回终有数,姐姐护不了你帮不了你。欣儿,这一世,我无法陪在你身边,往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切莫再重蹈覆辙。”
“姐姐,我想见你。”她哽咽的站在原地,脚下重如千金。
那红裳的女子背影颤了颤,蓦然转身,望向泪流满面的少女,满目心疼的说道:“妹妹,我悔了,明知繁华背后多阴谋,却还是将你牵涉其中。妹妹,你要保重自己,千万保重……”
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前,站在乐欣对面的,赫然是铃兰!
她却似没有意外,只是絮絮道:“姐姐,你别走,你说过会永远陪我走下去;你说即使齐家与杨家关系不善,但只要我喜欢他,你定会让我嫁得如意郎君;你还说,”顿了顿,乐欣突然泣道:“你说杨家娶我是为了摧毁德公府,你让我跑……”
“欣儿,对不住,姐姐要食言,守不了你了。”
红衣的女子突然飞快的往前方飘去,乐欣追上前,只抓住抹若无的云烟,她慢慢的蹲在地上,似无意识的喃喃道:“姐姐,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要你陪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你没有来?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