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如龙却没接那药包,踌躇片刻,道;“掌柜的还请再帮帮忙,我三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可否在贵处煎熬此药?”
那掌柜的一白眼:“鄙下事情太忙,招待不了,还请自去客栈也是一样。”
周无忧模出一粒金豆递了过去:“还请帮忙,若柜上有地方,我三人也想暂歇此处一日,明日便走。”
那掌柜的也不去接,小眼如炬,盯着三人打量片刻,淡淡道:“我不管你们是何来路,医者父母心,即来我处,便暂歇在隔壁库房内,地方狭小,勿要计较。我这里还需盘账,这药你们自己到厨下煎熬罢。铺子中每晚只我一人,伙计们都是每日天亮后才来,可安心休息。只是天亮便要离开,切勿给我添祸。”
周无忧大喜,三人此刻这幅模样,又带着兵刃,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的样子。掌柜竟然答允收留他们一夜,可谓救了刘先生一命了。当下又模出两粒金豆,共三粒放到柜上的账盒之中,那掌柜却也不理他,自顾自打着算盘,不时在纸上记录着。又道:“厨房有吃食,自己料理罢。”
二人自去厨房熬药,又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将汤药给刘先生灌下,便去隔壁库房歇息。相约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郭如龙便在墙角靠在几大袋药材上闭眼沉睡,周无忧隔着门帘往柜上看去,油灯下,那掌柜兀自埋头计数。
周无忧坐在地上,止不住困意袭来,上眼皮下眼皮不停打架,他使劲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自打起精神,又看了看帘外,一切如旧,心中稍安。迷迷糊糊不知多少时候,周无忧头一沉,差点睡过去,猛的睁开眼,暗自道:“这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且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站起身来原地轻轻活动一下,睡意稍减。周无忧挑帘而出,打算如厕,却见柜上油灯依旧,掌柜却没了踪影,心里一紧,忙去茅房、厨房、卧房查看一番,都空空如也。定了定神,赶回库房,推醒郭如龙,将事情一说,郭如龙沉吟道:“不管如何,这里不能久候,咱们趁夜走。”稍作收拾,周无忧在前引路,郭如龙背负刘先生,从后门而出。
将将转过街角,就见街头转出一群青壮,打着火把,手拿各式柴刀、木棒、木篱等物,快步向药铺而去,当先打头的正是那小眼睛的掌柜。两人忙在拐角黑暗处藏了,见那群青壮由药铺后门蹑手蹑脚模了进去。郭如龙嘿嘿冷笑道:“这就是医者父母心?嘿嘿!”
周无忧心中一阵后怕,和郭如龙忙向镇子外逃去。刚出镇子,那药铺中数名青壮同时大喊:“逆贼没在,逆贼跑了!”脚步声大作,纷纷从药铺中出来,向四处张望。其中一个眼尖的,隐约瞧见镇外黑影闪过,大喊着带领众人直奔过来。
周无忧苦笑,这些青壮分明都是百姓,却要前来擒拿自己,如今自己也成了众人喊打的对象了。
两人忙穿过田埂,拐进昨日那片树林。那伙青壮也吆喝着相互壮胆,闯进林中。见寻不到人,带头的里正吩咐大伙儿四面散开,仔细搜寻。
两人正藏身于一丛灌木后,那些青壮四散开,便有两个向这边模过来,手上火把烧的旺盛,将四周照亮,却也成了最好的靶子。
郭如龙附耳对周无忧低语两句,周无忧点点头,两人各持兵刃,待那二人近得身前,从灌木两侧猛扑上去。
火光下瞧得分外仔细,郭如龙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军汉,又在锦衣卫打熬了这多年,功夫自是不俗,周无忧才十三岁,但也从小练武,刚开始是周府尊这位军将亲自打基础,后随自家武师护院学武多年,武艺算不上精熟,对付两个普通青壮,又是偷袭,自然不在话下。
一个一枪直扎入咽喉,一个一剑抹了脖子,连吭都没吭一声,便俱已软到在地。除掉眼前的阻碍,二人也不欲对这些普通老百姓多所杀伤,拾起地上火把,回到灌木后,背起刘先生,大摇大摆往树林深处行去。
夜色中难辨敌我,那伙青壮直到天亮才发现同伴尸首,哪里还有燕逆的踪迹。
经此一事,二人明白,左近方圆有人烟处是不能再去了,便顺着林子往深处行去。这片林子繁茂浓密,杳无人烟,不知占地几里。二人越行越深,地势渐高,不觉间已处身于一片茫茫山岭间。
所幸在一处崖壁下发现一个可容藏身的山洞,洞子虽小,容纳二人却绰绰有余。此刻天已蒙蒙亮,二人又累又饿,便决定在此处安歇。
燃起一堆篝火,移来一些宽大的树枝挡住洞口,将火光遮蔽了,倦意如潮水般涌来,顾不得其他,将刘先生放置于火边,便均合衣倒下,沉沉睡去。
直到午后时分,周无忧才又警醒过来,却见郭如龙架着木叉,烧烤两只野兔,也不知他何时去弄回来的。直烤的香味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却见刘先生身子动了一下,缓缓伏地坐起,有气无力道:“水。”
周无忧喜道:“刘叔好了?”用手模了模刘先生额头,却已没原来那么烫。
刘先生缓缓道:“似乎好些,只仍是晕的厉害。”
郭如龙将身旁一片大叶子递给周无忧,道:“洞壁上有滴水,你且去接一些。”周无忧依言在洞壁上接了些下滴的山泉。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刘先生接过一条烤熟的兔腿,勉强吃了,稍稍恢复些力气。
听周无忧将情况一说,刘先生也是无奈,道:“只怕还得在此地等些日子,避避风头再说。”
郭如龙默默点了点头。
此后三五日内,三人便在这洞中安身。白日里周无忧随郭如龙出洞打猎,不时得些野兔、山鸡之类,倒也无饥饿之忧。
郭如龙从军前是山中猎户出身,各种捕猎手段应有尽有,什么陷阱、草绳套、投枪、烟熏地洞,此刻重新捡起来,也是乐在其间,倒让周无忧跟着学了不少本事。有时候他也会自嘲,山顶洞人的生活大概也不过如此了罢。
只这雨季里又热又湿,山中更是晴雨无常,置身山中便如前世桑拿房一般,难熬得紧,烤了些干草铺在洞中,方才好过一些。
一切都无忧虑,似乎可以在此长待个两、三月没问题。
可刘先生病情却有反复。山中炎热的雨季本就难捱,蚊虫又多,虽有篝火,却无法尽除,三人常被蚊虫叮咬。郭如龙和周无忧还挺得下去,刘先生便不行了。
他尚在病中,身子十分虚弱,被蚊虫一咬,毒素发作起来,连着月复泻整日,直泄得脸上消瘦,眼眶都凸显出来。月复泻之后便又开始发寒,虽在火堆边,浑身却仍是不停发抖。常常昏迷得人事不知。
郭如龙和周无忧见刘先生这个模样,心都沉了下去,看来像是疟疾发作了。
一个是多年的交情,虽则一为上司一为属下,但郭如龙待刘先生视如兄弟。一个是叔侄之辈,虽不是亲的,但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照和爱护,让周无忧深受感动。眼见刘先生如此,二人都将心沉到了谷底。
“还是得问诊吃药才行,否则老刘挺不住。”郭如龙眯眼望着火堆忽然道。
周无忧点点头。
“明日天亮咱们便下山。”
周无忧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