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周无忧毫无头绪,任凭怎么凝神去想,都觉脐下空空荡荡,甚至有时候他感觉那里像一处渊深的黑暗,无边无涯,幽寂得令自己惊悸。
而后,不知何时,他开始渐渐习惯了那幽暗,不停引导呼吸,让气息在脐下丹田处游走,就那么突然的,有一股微热在那处出现,仿佛天生就在那里,自己做的只是揭开黑暗的面纱而已。
欣喜之下,他功课更勤了,凝想也从傍晚后的一个时辰,增加到两个时辰。他就像看着自己培育的青苗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一般,心中充满了喜悦。那处热流逐渐升温,变大、充实。然后,他凝想的时辰逐渐增加,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从凝想中清醒过来,却已发现竟是到了午夜子时。
他越来越喜欢凝想时的这种感觉,就像身处无边的寂静中,在似想非想的坐忘里,紧守住一点心神,慢慢的培育和温养这股热流。而每次收了功课之后,精力充沛、神完气足。
“感觉多大?”玉元老道盯着周无忧的小月复问。
“呃……那么大。”周无忧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大致的范围,拇指和食指一扣:“像个蚕豆。”
“算下来,才一个月。”玉元老道皱眉,掐了掐日子。
“恩,二十天前,突然就有了,然后感觉在慢慢生长。”周无忧有些兴奋。
“体内反应强么?我是说有没有难受或其他征兆?”玉元老道追问。
“很舒服。睡眠也很好。”
……一老一少继续着令人暧昧的对话而不自知……
玉元老道有些震惊。一个月便能练出气感,而且感觉如此强烈,实在是平生仅见。自己当年可是足足用了半年,才若有若无的感应到一丝。难道这个素来对自己没大没小的师弟竟是练武的奇才?想着,老道不由上了心思。
“师兄,如何才可以气劲伤人?”
“……师弟,不可心切。需待气劲游走经脉熟悉后,做到心感而气至,气至而劲发,劲中带气,气随意走。师兄我当年可是用了三年才到此地步。”玉元老道看似诫勉,实则炫耀。
“师兄练的是哪几条经络?”
“能练通一条,已是不易,哪里能练那么多条?所谓业精一而技精一,能精一技,江湖上便有一席之地了。师兄我主练的是手少阴心经,这也是本门无极柔掌应练之经脉。”
“师兄,那我该练哪条?”
“太极拳意,虽说阴阳相间,二意互动,但内蕴绝大劲道,究其根里,我意当以阳劲为主,故十二正经中,应修手少阳三焦经。”当下,玉元老道将十二正经一一讲给周无忧听。
手太阴经、手少阴经、手太阳经、手少阳经、手阳明经、手厥阴经、足太阴经、足少阴经、足太阳经、足少阳经、足阳明经、足厥阴经……一时间听得周无忧晕头转向。
“修经练脉可不能有一丝疏忽,轻则废体、重则丧命,你可要仔细。”玉元老道严肃起来。
“是,师兄。”周无忧也知道此刻马虎不得,打起精神,少有的恭敬起来。
足足讲解了两个多时辰,手把手指点了各处经络走向和穴道,周无忧囫囵吞枣,也不管理解不理解,强行记了个大概,要谈到精通周详,恐怕就是年深日久的功夫了。
“师兄,那个什么任督二脉,又是怎么回事?”听玉元老道讲解了那么久都没提到脉络,周无忧不禁想起了前世武侠小说。
“任督二脉分属八脉,其余六脉为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十二正经为体、八脉为用。体用之道,不可不察。”
“体何意?用何意?”周无忧有些晕了。
“十二正经对应分属的穴位,这是固有而明里的,八脉几无穴道之分,不属腑脏,亦不分表里,循体内别道而行,故又称奇经。奇经八脉主协调沟通十二正经之用。若各正经为一军主将,则各脉为大军统帅,若一经为沟渠,则一脉为湖泊。功夫在经络间,而运用功夫之道则在脉络间,你可明白?”
周无忧略有所悟,挠了挠头。
玉元老道又道:“十二正经分阴阳各六,任脉主六阴经,督脉主六阳经。待你丹田之中气有小成之后,便要运行经脉了。你若主练手少阳经,则打坐调息之时,气行之道当以督脉为主,连通手少阳经,一次循环下来,便可有所得。”
“这就是小周天?”周无忧好奇的问。
“哪里谈得上小周天?”玉元老道苦笑:“练通了手少阳经,还需再练其余五阳经,接合督脉,畅通无阻,才算小成。此时便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这便是小周天?”
“仍旧不是。还需将任脉及六阴经练熟,任督二脉贯通,十二正经以任督二脉为统,阴阳相合,方为一小周天。”
周无忧听得咂舌不已:“那得何年何月啊?师兄练到什么地步了?”
“只练通手少阴心经而已,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太阴肺经只通了一半。足足花了师兄我四十余年功夫……”玉元老道叹了口气,又道:“若能小周天贯通,则当世武林,几无敌手,此为入先天之机。”
“当今有谁练成?”周无忧一脸神往。
“据言正一教护国天师、弘德大真人正常曾至先天,但正常大真人仙逝后,宇初大真人却达不到此地步,只传闻正常真人的师弟正行真人似于先天门槛上,也不知是否入了。又言武当张三丰真人也在先天之机,也不知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则三丰真人师从全真教和少林,这两派中也当有先天高德才是。其余峨眉、青城则不甚了了,都是传承悠久的派别,或许有吧,也说不一定……”
周无忧大为惊奇:“张三丰啊?他还活着?这太极拳……呃……那什么,他似乎也会罢。总之他很厉害的,当可算武林第一人了吧?”
“张真人一身玄功,天下大大有名,如此功夫,自然活得好好的。第一人嘛,也不好说,武林中藏龙卧虎,英雄豪杰辈出,谁敢自称第一?唔……可能他与师兄我差不了几岁吧。”
“他不是元蒙入中原之时的人物么?活到现在应该一百岁了吧?”周无忧不解。
“胡说八道,也不知你哪里听来的。至于功夫么,张真人兼习全真、少林之长,自创武当一脉,他的绵掌功夫与你这太极拳倒似有想象,可却又大大不同。”
周无忧忽的赧然:“师兄……这个……呃……咱们是什么派啊?”
玉元老道呵呵一笑:“我还道师弟并不关心,如今既然问了,师兄我便告诉你,否则不知自己师门,将来行走江湖,也是一桩奇事。”
周无忧脸越发红了,吱唔了半天。
“吾派虽居此移山之麓,然论起来,应起于终南山下。道祖随侍大弟子文始真人尹喜在钟南山下建楼观,以观星象,并在此传道授业,故本派名为楼观。后太和真人尹轨下降凡尘,在楼观授梁谌《日月黄华上经》、《楼观先生本起内传》等,由是我派大兴,梁谌被尊为我派祖师。元蒙之后,我派并入全真,后遇战乱、山洪,至今零散凋敝了。”说到最后时,玉元老道语气惆怅,叹息不已。
“终南山下楼观为山洪冲毁后,又逢乱世,灵高师祖辗转来到此地,历经数年,方建起此观,使我楼观派得以延续至今。”
周无忧听着自己的师门来历,一时无语。身在这么一个行将衰败的门派,任是谁都高兴不起来。不过他却早有心理准备,这么一座小道观,本来也没指望能有多兴旺。
“师兄,除了咱俩,楼观派还有其他人无?”周无忧试探着问,心中委实没抱多大指望。
“终南山下据闻开始重建观宇,但即便建好,也与我楼观派无干了,那是全真教的楼观,而非楼观派的楼观。灵高师祖携弟子数人兴建此观,后收你我的师父元灵真人为徒。师父做了观主之后,本观因无田产,营生困难,便只收了我一个弟子,师父仙去后,剩下的几个道士于三十年前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余你我二人。”玉元老道苦笑,忽然一拍额头,道:“三年前我曾收过一个童子,道号明玉,聚源观也为此发过一份度牒,可那童子不及三月便不告而去,度牒都未曾带走。师弟干脆就认了这度牒罢,以后便唤明玉,可好?”
朱家皇帝对民间控制极严,身为道士,若连度牒都没有,那可就真是寸步难行了。周无忧也不矫情,默然允了。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周无忧忽然想起一事,眉开眼笑:“师兄,如此说来,咱楼观派就是你我二人做主了?那我岂不是副掌门?二把手?恩,很不错嘛,哈哈。”乐乐呵呵去厨下做饭了。
玉元老道一阵愕然,望着周无忧远去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