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嘈杂声窸窣,人头攒动甚是热闹。只见一位书生打扮的俊后生提高了音调道:“这个活动真真有趣,别名又唤作‘相性十问’。姑娘和公子们若是觉得身边哪一对隐藏的特别深,或者格外出挑、抢眼的,皆可提了红笺子在香径这儿推举一对儿来。这时,自然会有姑娘帮衬记着。这最先被推举的一对儿璧人,皆要回答上任何人提出的十问,这才能算是放过了,然后接下来再换上另一对儿来。当然,这问的时候,姑娘和公子们可都要琢磨仔细着些。若是姑娘们厌倦了投杯射壶,听腻了烂尾艳事,不妨去那香径赶个热闹,和众姐妹们扒一扒新鲜的猛料头,顺带也可试一试这真假鸳鸯。如此重头好戏,岂容错过。
这厢子,人群中被拨开了一条道,云瑞踏着碎步走上前拿起一红笺提笔写了他与我的名。再转首去瞧我,见我一副淡淡的神情,与我耳鬓厮磨几句便高声道:“大家可以发问了。”
人群中抽气声响起,众人见我们甚是抢眼,纷纷侧目去瞧。有好事者带头发问,问题皆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语。姑娘们望着云瑞则一脸娇羞艳羡,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公子,奴家名唤千墨,唤一句墨儿或是小墨便可。”一身着黄裙的姑娘靠上前来掩袖轻笑眸子里划出粼粼波澜,眸光时不时瞟过云瑞。
云瑞媚笑一声,顷刻间唇际蜜意更浓,细细于唇畔缱绻繁复,于衣袖下反握住姑娘皓腕。“墨儿姑娘,云瑞有礼了。”这动作引得佳人娇笑连连,千墨定定地望其羽毛般浓密双睫,颊边腾起一抹绯红。
“还有谁要提问?”云瑞放开了手中佳人,朝着人群高声致辞。
“公子,奴家……”
“还有奴家……”
“公子,奴家还没问呢。”
“……”
人群中欢声笑语不绝,这种种的欢笑繁华,似一卷连绵不绝的图画,我站在画外,看着这里那里依稀有记忆的影子,却走不进去,遂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我从人群后方退了出去。这会儿,我迈着小碎步,朝着反方向走去。这街上甚是喧闹,花灯剪双影,柳色殷桥路。街上古玩字画颇多,路过一个字画摊,我停下步子随意挑拣看看。忽而从众多墨宝中一眼看见一金丝卷边的画卷,遂拾起画卷举于面前细细观摩。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长安第一公子的画作,名为‘洛神赋’。不多不多,只十两银子。”字画老板一脸得意,有着说不出市侩相。
“十两银子。”我放下了手中画卷,画卷立刻落于另一人手里。
“老板,这幅画卷可不值十两银子。因为,它是赝品。”一道清澈低沉的男声响起。我抬首去看,但见一身玄衣的男子沉了星眸淡淡望着我。他展了黛眉,笑容清浅,微醺的眸笑意暖暖。
是那种很好闻的香味。我心神一凛,恍然心道:是他!
字画老板抬首瞧了瞧面前这位坏了生意的年轻男子,见他颇有些微词,遂试探道:“这位公子恐不识货吧。这确是长安第一公子的真迹。”半晌又顿了顿道:“如若公子能说出这幅画作的含义,老朽便将这画卷送给这位姑娘。”
“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是曹子建的《洛神赋》。”玄衣男子定定瞧了瞧画卷,又启口道:“画面上曹植神情凝滞望着远方秋水上的洛神痴情向往。梳着高云髻,衣带披风飘飘欲仙的洛神顾盼间欲去还留恋恋不舍。且看他画锋柔软婉约,笔力毫不拖泥带水,画中人物目光温柔缱绻,画旁题字亦是道出了相思意……我想作者的这幅画是作给一位女子的,而这位女子必是他的妻子,不知因何于他相隔两地。”
闻言,字画老板的眼眸愈加冷峻,瞧着面前男子的目光中带了惊喜与不可置信。“这位公子却是解了老朽的一个疑惑。多年来,无人能解这画作寓意,如今公子一语道出,老朽便如言将这画卷送给这位姑娘了。”
男子闻言谢过那老板,回首再看我,只见我眸光闪烁,定定地瞧着那画卷上的人物。满面的冰凉入骨,我竟是流泪了吗?
“姑娘。”男子唤了我一声,见我半晌回过神来便道:“姑娘,怎么了?”
“噢,我无事。多谢公子方才解围。”我朝男子轻声一拜,面纱被风卷起了半边,那在外的半边侧脸正好落入男子眼中。
男子目光灼灼,仔细盯着我的面容,一丝疑惑陡升。“在下可曾见过姑娘?”
“不曾。”我微微颔首,平复了下情绪。深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来。“小女子未曾见过公子。”
男子的眸中黯淡了下,复而又道:“方才那幅画卷确是真迹,不知因何流落至此。如今落于姑娘手中,亦不失为一种缘分。”
面纱下的我唇角微勾,莞尔道:“公子确是那识画之人。”
男子眸光深邃,碧波如水。“哈哈,那老板尚且不知这幅画作可值千金,十两银子却是糟践了这一幅画,不如赠与有缘人。”
“如此说来,那老板却是被公子耍了一遭。”我掩袖轻笑,复而紧握画卷,甚是珍惜。
前方有抽签处,我们一起去抽了支签便去看其他活动。他朝我递来一只花灯,上面题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八个明晃晃的大字。透过花灯去瞧对面的人儿,他可真是一位眉眼极好看的男子,一双凤目含情,云鬓入髻,身上还有好闻的不同于一般香粉的如薄荷的香味,教人心神微漾。晚风幽幽抚过青丝,羽睫微颤,笑意如水袖云雾般温婉散开,漫出浓浓暖氲。男子唇角轻勾,黛眉微挑,终是灯灭人惊,心潮起伏。
我二人自街头走向石板桥,一方月色将二人身影拉长再拉长,氤氲出水墨画般的精致。远处一抹白色丽影静静遥望着二人,浅步向桥头步去。
忽闻身后一声轻唤。“阿倾,我们回去吧。”我二人俱是回首,一抹银白色衣袍的男子映入眼前。这男子正是云瑞,此时眼中有着焦急、不耐和些许妒意。只见他步向我,抬起右手捋了捋我额畔青丝,眼露温柔地定定看我,又回首对玄衣男子道:“不好意思打扰了,阿倾现在该跟我回去了。”
“那,姑娘保重。”玄衣男子透过云瑞去看眠倾,笑靥勾起涟漪几分涣然,目露不舍。
我微颔首便随云瑞快步远去。仍滞留在原地的玄衣男子望着已远去的背影喃喃道:“阿倾,阿倾……”
这厢子,云瑞一把拽过我的藕臂将我带离街道,而后沉声道:“这月下邂逅,才子佳人倒是极其相配呢。”
“云公子哪里的话,眠倾不过是不适应热闹才离去,公子不也是莺莺燕燕缠身?”
“好个不适应。方眠倾,看来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若是长安百姓皆知晓他们眼中的方大小姐并非庸才,该是如何?”
“料想云公子不会这么做的。”
“何以如此肯定?”
“就凭你方才的表现。”
“方小姐确是个玲珑人儿,我倒是有点舍不得你了。”略带轻佻的话语浮现在嘴角,云瑞压身前倾,脸颊向我靠拢,眼看就要唇齿相贴被我扭转了头别开脸去。
“云公子亦非泛泛之辈。”我眼中带有厌恶,声音里夹杂了厉色。
良久,二人沉默片刻,云瑞便叫来了马车送我回府。
长安城外,萧离步若清风朝前走着,身后顾阿九喘息连连,发丝微乱。
“你已经跟了我这么远,是要作何?”萧离忽而顿住脚步,身向后转,冷声质问。
“求,求萧公子收留。”顾阿九终于停下步子,撑住腰大口喘着气。而后抬起头,目光盈盈看向他。
“你走吧。我并无固定居所,亦不可保你安危。”他话语冰凉,瞧向对面之人神色丝毫不动。
“我已无处可归,如今唯有公子可帮我。”顾阿九满脸期许,不肯错过面前之人一个表情。
“你错了,我不会帮你。”言讫,他转身腾空,行向远方。
顾阿九呆呆望着他的身影,掩嘴惊呼:“仙人!真的是仙人!”此刻,身上气力似乎早已耗尽,他跌倒在地,不顾一身泥泞肮脏,怔怔地一直发愣。这夏夜夜凉如水,寒风飒飒卷起衣带翻飞。
须臾,萧离闪身回归,伸手试了他的灵穴,扶他起身,幽幽开口道:“要我收留你也可,你得拜师。”
闻言,顾阿九喜不自禁,当即拜下朝他磕了几个响头,扬声应道:“多谢师父收留!弟子定当好生努力,不负师父所望。”
“起来吧。”萧离立于风中,一双眸子幽深难测。“从今后你便是我萧离的关门弟子。”
顾阿九欣喜地望向对面之人,见他神色苍茫,似是陷入什么回忆中了。
深夜,西郊临凤亭外,一蓝袍男子负立吹箫,曲调绵长婉转,于静夜里有说不出的空灵味道。
顾阿九于亭内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他感觉师父的箫声中有着难以述说的哀伤即便他并不知道那哀伤从何而来。他想他还是欢喜见到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如今拜了师,他便是修仙弟子了。而入门第一件事便是吞下了那条又绿又恶心的虫子,直至现在胃里还泛着酸水。这,也算是入门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