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
芭蕉树下,夏风慵懒地拂过我额前的发,露出了我光洁的额头。此刻我正斜坐于莲池畔,丢下雪白的馒头喂红鲤。一尾尾红鲤恣意地戏耍着,时不时抢过我丢下的馒头,忽而跃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如今,莲池早已不见白莲皑皑,取而代之的是数尾红鲤鱼。这池内水草丛生,倒是给这鱼儿提供了一个戏耍的环境。
我半撩起长袖望着水面,只见一明丽倩影倒映其中,不过那紧皱的眉头何时能舒展开?
伸手触碰池水,刚进入水面那鱼儿便惊得四散开来躲进水草从中。“看啊,连你们都怕被抓。我何时才能如你们这般自由自在呢?”
那鱼儿闻言似是听懂了我的话语,有几尾红鲤大着胆子跃出水面去亲吻我的手臂,弄得我痒呵呵的。
此时,宝儿不知又跑到哪儿去了,最近似与流觞倒是走的极近,难得他们臭味相投便称兄弟。与宝儿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湮寻,自从那日教书先生被气走后便不见了踪影,甚是奇怪。那小厮生得白净有余,细皮女敕肉,论模样倒像个姑娘家。怕是……与流觞免不了关系。男人风流于斯,不知是福是祸。
心思千回百转间,忽闻远处有吵闹声,有男有女,甚是聒噪。我扬声问道:“阿绿,发生什么事?”
阿绿兴冲冲向我跑来,叉着腰手指着身后便骂:“也不知谁如此大胆将他放了进来,我都说了后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他偏要闯进。小姐……”言讫,她的双眸直溜溜地盯着我的面容,一副认罪讨骂的神情。
还未待我回答,身后之人便倾身向前对着我露出个谄媚的笑。“阿倾,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家丫鬟也真是的,这般不懂礼数,回头我给你调几个好用的。”
阿绿一听有人要把她调走,气的直跺脚,对面前之人的印象又下滑了一度。“云瑞公子,这里不欢迎你,烦请你移驾别院。”
云瑞身子一扭,立时奔到我面前,提起手中笼子向身后一瞥。“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小倾倾,今日我好心给你送好玩的,你不会忍心赶我走吧。”
闻言,我肠子都快呕出酸水来。“小倾倾”,这听着怎如此像“小亲亲”?果然不能以脸皮厚度来揣度他。随即,我勉强扯出个笑脸朝他道:“云老板好意心领了,东西我收下,还有别的事吗?”。
“小倾倾~你就这般不待见我吗?”。云瑞不依不挠,继续绵长攻势。我正想着如何打发他呢,正好此时宝儿闯进了后院。
宝儿方踏入后院便唤“阿娘”,随即作势朝我扑来。还未到近前,回首望去,不禁纳闷道:“咦?院内何时来了一只狐狸?”
云瑞闻言霎时脸绿了,而后又换上一副神色向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宝儿吗?小倾倾,你养的猫儿真可爱。”
宝儿不再搭理云瑞,瞪着他将我死死护在身后。而后径自走向鸟笼去瞧,只见笼中确有一只通体五彩颜色的鸟儿,细长的喙啄着碗中食物,昂首挺胸之姿甚是神气。伸手去捉,那鸟儿惊得扑棱翅膀上下乱窜。他皱了皱眉,苦着个脸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花花绿绿的。”
这厢子云瑞来了兴致,伸过手拿回鸟笼去逗鸟儿,而后解释道:“这鸟儿可不凡,名曰:翡翠。会学舌,会啼鸣,还会传递信息……”
“翡翠”。我瞧着这鸟儿甚是讨喜,可这主人啊却不招人待见,遂应下:“那便给宝儿作玩物吧。”
“多谢阿娘。”宝儿激动地抱着笼子直奔厢房而去。我回首去瞧云瑞,他一双眸子正定定凝视着我的脸。我心下别扭,扭回首不再看他,仍能感觉到那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他上前一步,衣袖擦过我的袖口,伸手便要来拉我。我向后一躲,身子朝后微倾,他眼明手快地从后背抱住我,我才发现竟差一点掉落池里。待反应过来,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姿势是多么暧昧,他的呼吸几乎喷在我脸上了。
被占了这么个便宜,我立时站立好咳了咳嗓子道:“云老板还有要事吗?小女子有些不适先回房休息了。”
他虽有点不舍,但看我意志坚决也无法多做逗留,遂作揖道:“那云某改日再来探望方小姐。”
“把前院看守的家丁都换了,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手指陷在掌心竟不觉得痛,忙唤过阿绿甩给她一句话便离开后院。
海棠苑内,我纤指逗弄翡翠,它倒不似方才那般惊吓了,随着我的蔻丹左右摇晃着脑袋憨态可掬。我用铜勺挑了备好的鸟食去喂,它直溜溜地盯着勺儿摇头晃脑。半晌,它食的欢快了,对着我扑腾着翅膀叫嚣。一开始我没听清它说的什么,待仔细去听,面皮臊红。这泼皮鸟儿竟跟着那无赖学了这下流话!
“小倾倾,爷好欢喜你,你欢喜爷不?”翡翠说起来便来劲了一直说个不停。我作势去打,只见它四下扑打又道:“小倾倾,爷哪天高兴了定会讨了你去。”闻言我赶忙住了手,生怕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来让人听了笑话,索性丢给宝儿教再不去管它。料想这云瑞外表看似温文尔雅,内里却是十足的纨绔相,竟教着鸟儿来取悦我,真真可恶至极。
随后,我泱泱回了房,懒在榻上看话本子,又忽闻门外来报有人送来礼盒。心下诧异间,遣了小厮去取。只见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长矩形礼盒甚是精致,打开来看是一卷画轴与一枚玉佩样式的物事。我先取了画轴,铺陈开来,但闻墨香犹存,显然是才作不久。画卷上缤纷的花丛中一火红衣衫的女子于其中飞舞,远处一正对着这花丛若有所思的玄衣男子。这画到底寓意何如,我深感不解。带着疑惑又仔细端详了这画作的笔触,与那日所得之画极其相似。再看这画作的右上角有一蝇头小楷,落笔为“玄”。这玄字又是何意?莫不是这作者的名姓?而后我轻轻放下画卷。心里似乎有了个答案,今日送画之人与那日邂逅之人应有莫大关系,只是不知他到底是谁,为何要一再送我画作。此般又与这画中女子有何关联?那日的邂逅莫非不是巧合?我思量了很久,仍不得答案。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日我都会收到莫名其妙的的画卷与物事,云瑞亦是变着法子朝方府塞来一堆东西。我想,若是云瑞知晓我将他送来的一干物事俱送与下人玩乐又会是何种形容,对此我甚是期待。
我向来善于粉饰太平,在众人眼中扮演着一位什么都不在乎的呆小姐形象。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将这呆小姐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以至于连自己都无法识别何时是真正的自己。或许这便是戏子的最高境界吧。我不是戏子,却用浓墨重彩为自己的人生描上一笔辉煌。
日子就在我预料的平淡如水中匆匆而过。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后院内亦渐渐果实累累。每逢傍晚,我总命阿绿将各类果子分开来送与各房内分发。对此,流觞最是感恩戴德,白天工作更加卖力了。与此同时,我却是头疼于宝儿的教书先生。自那日后,再无人敢来应征方府教书先生。初为人母,只想给宝儿最好的,却不知这般做法是对是错。想起宝儿,我不禁又一阵叹气。
似乎最近叹气的时候愈来愈多了。宝儿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盯着我皱着的眉头扑向我怀中撒娇。
“阿娘不开心宝儿亦不开心了。”他嘟囔着嘴,眼睛却移向桌案上的糕点。见他这鬼灵精样,我忽而心情大好,只要他在我身边便觉安心。不求过多亦相当满足,或许这便是为人母的喜悦吧。
“宝儿。”我将他紧搂,生怕他某一天便再也不见。
“阿娘,你将我搂的太紧我快喘不过气了。”宝儿拼命挣扎,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我一直觉得宝儿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是我的亲人,是比血浓的儿子,谁也不能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然而今日我却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哪怕以后我会为此后悔,今日亦要这般决绝。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下辈子的幸福安然。
可,我要如何开口?
良久,索性我豁出去,郑重其事开口道:“宝儿,阿娘若是哪天让你离开,你会同意吗?”。
闻言,宝儿刹那惊得从我身上跌落,一双小手紧攥我的衣袖盯着我的双眸企图从中找出一丝戏谑。可能他觉察到我的认真,抓住我嘴一咧哭喊道:“阿娘不要宝儿了吗?”。
我心中酸楚,将他抱入怀中亲吻他的小脸颊道:“你听着,宝儿永远都是我的宝贝,阿娘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让你暂时离开,待过段时间再来接你好不好?”
他半信半疑,眨着双睫抬眸望我,半推半就地才应道:“阿娘出什么事了吗?要将我送往何方?”
“这个,以后自会告诉你。你答应阿娘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