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17
同夜,蜀中与大燮交界,离别驿站。
这偌大的驿站一个客人也没有,于是柳寓一众人便随意霸占了几间客房作为自己的居室住了下来。
柳寓的房间里没有点烛火,只有窗外洒进屋里的些许月光,显得异常冷清。
柳寓还并没有睡下,他坐在房中的书桌前沉思着。
当今的大炎朝是一个重武轻文的朝代,从焱永尊还在位的时候开始,朝廷里就压根没有添设纯粹文官职位,就算有,也都只是选拔些擅长谋略计策军师之类的角色,作为武官的副手。
而柳寓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他的亲身哥哥柳青竹是如今炎庭局的总统兵,是手握着这整个大炎朝的利器的人,而柳寓,便一直充当着他哥哥的影子。
柳寓在武学上没有什么造诣,而所有人又总是理所当然的拿他跟他的哥哥作比较,这让他很不舒服,但是柳寓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明白如何用自己的智慧去争取权利和地位,从而让那些武艺高过他数倍的人,也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这一次是炎庭局为了要剪除地方势力迈出的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绝不容许他失败,所以他精心策划了数月,才向焱天佑提出了他的全盘计划。
而这计划越是接近尾声,却越是让柳寓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好像自己不小心忽略了什么东西。
“咚咚咚——”
房门被叩响,将柳寓的沉思打断。
“大人,有情况。”门外的声音有些急促。
“怎么了?唐家和千荷亭打起来了吗?”柳寓正了正精神,披上外衣将房门拉开来,问道。
“不……不是,是驿站来客人了……”来禀报的是今天负责守夜的将士,身上还穿着店小二的衣服。
“客人?”柳寓狐疑道,“这个时候?是些什么人?”
“如果属下没有认错的话……来的好像是唐谨铭和……一夕水棠。”那店小二打扮的将士说着,额头不觉间渗出汗来。
“唐谨铭和一夕水棠?这是要唱哪出?”柳寓心思急转,顾不得多想,穿起茶铺老板那身行头,连忙赶去了大堂。
待柳寓赶到大堂,只见这大堂之中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点,在靠窗的方桌旁,隐隐坐着两个人影,左边的一位略显佝偻,右边的一位曲线轻柔曼妙。
柳寓皱了皱眉,冲身旁的“店小二”怒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给客人点灯。”
那将士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连忙答应了一声,拿出火折子挑了盏油灯送了过去。
听到柳寓的声音,坐在窗边的两人跟着有了动静。
“我听人说这离别驿站的经营不分昼夜,没想到今天居然打烊得这么早。”唐谨铭老迈的声音冻得有些沙哑。
“客官误会了,小店并未打烊,只是最近实在没有什么客人,就疏忽怠慢了,还请两位包含。”柳寓客客气气的解释道,他知道唐谨铭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店小二”将油灯送到了唐谨铭与一夕水棠的桌前,又将四周墙面上的烛火通通点亮,驿站的大堂这才明亮起来,趁着这光火,唐谨铭看清了刚才与自己搭话人的样貌,一眼便认出了柳寓。
“呵呵,这不是前些日子老头子我去过的茶铺的老板么,原来你还是这家驿站的掌柜吗?”唐谨铭笑吟吟的问道,听起来就像是简单的寒暄一般。
“哪里哪里,在下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这家驿站的掌柜回乡了,在下为了方便照看茶铺,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顺便代为打理打理。”柳寓说得滴水不漏,这离别驿站的掌柜在两地的走商中怎么说也有些声望,柳寓可不会蠢到去认这个一点就破的身份,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两位需要点什么?”
“既然是代为打理,那现在恐怕也弄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了吧?”这回是一夕水棠说话了。
“茶水和点心还是有的。”柳寓直言。
“那便先给老头子我上一壶暖茶暖暖身子吧。”唐谨铭倒也不挑。
“还是楼阳的苦茗吗?客官。”柳寓问道。
“老板有心了。”唐谨铭答谢。
“另外一位客官也要一样的吗?”柳寓看了看一夕水棠。
“小女子就免了吧,若是再中了毒,那就不好了。”一夕水棠盯着唐谨铭,脸上带着些开玩笑的浅笑。
柳寓听得不动声色,装作不懂:“这位客官说笑了,小店的茶叶全都是从走商手里选购的上好的品种,喝了有益不说,又怎么会中毒呢。”
然而唐谨铭却没觉得一夕水棠这是在开玩笑,感觉到这话中似乎还有话,唐谨铭将眼神稍稍收拢了些,问道:“是啊,为什么会中毒呢?老头子我也很好奇,不知道一夕亭主这话从何说起呐?”
一夕水棠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浑身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就好像是两个绝顶的武林高手过招之前,礼貌的问候已经结束,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一般。
“我门下一名堂主上次在茶铺与唐老家主会过面之后,便身中剧毒,而她当时就只喝了一口茶水而已,不知道唐老家主可还记得此事?”
“呵呵,贵亭那位堂主飞扬跋扈,老头子我想忘恐怕也忘不了吧。”唐谨铭也正了正脸色,眼中透出锋芒,“不过,关于中毒一事,就恕老头子一无所知了。”
“下了毒不说,还趁夜派了人来刺杀,不会这件事唐老家主也要否认吧?那百来号唐家弟子的尸首,水棠我可是让人好生保存下来了。”一夕水棠接着冷声发问。
“就算一夕亭主你这么说,老头子我始终还是那句话,没有做过的事,我唐家绝不会承认。”唐谨铭的回答紧随其后,语气丝毫没有动摇。
两人的对答间根本没有空隙,简直就像是预设好的对白,互不相让。
“唐老家主不知道的,并不代表唐家没有做过吧?”
“贵亭可以在一夕亭主不在的时候擅自发动夜袭,可我唐家不一样,没有我的命令,唐家子弟就绝不可能做出那么荒谬的事情来,除非,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唐家的弟子。”
“呵,之前只是听说唐老家主口舌如簧,今天算是真的见识了,不过两家之争,使些手段倒也无可厚非,水棠本就不是来向唐家问罪的,因为在我看来,你们根本没有一丝的胜算。”
“一夕亭主问了老头子这么多问题,是不是也该老头子我问上一问了?我很想知道在一夕亭主眼中,你觉得这场无义之争,究竟有何意义?”
“无义之争?这可不是什么无义之争,我千荷亭是来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陈家的地契和商约吗?”
唐谨铭主动提起,倒让一夕水棠忽的有些惊讶,两人的对话这才有了喘息的空闲。
“唐老家主既然知道,又说什么‘无义’?”
“恐怕这只是一夕亭主你一厢情愿的借口吧?”
一夕水棠一窒,像是被唐谨铭说中了一般,然而唐谨铭并没有给一夕水棠搭话的机会,径自说道,“陈家的地契和商约根本就不在我唐家的手中,若是这些东西当真在我老头子手里,唐家也绝不会如此被动的行事了,我想这一点一夕亭主当然也是心知肚明。陈有为带着那么贵重的东西背着千荷亭逃出大燮,恐怕也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千荷亭想要对陈家出手了吧,究根结底,都是因为你千荷亭无谓的野心,才失去了陈家的信任,与我唐家没有干系,而一夕亭主却借着这件事想要趁机侵占我蜀中,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些?”
“呵。”一夕水棠一声轻笑,既然被唐谨铭点破,那她便索性承认了,“有野心有什么不好?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弱者向强者屈服,像你唐老家主这样不会半点武功的老头子居然也能统领一个家族,倒是让水棠很费解。”
“老头子知道一夕亭主样貌武功样样冠绝天下,可难道你不觉得些许寂寞吗?”唐谨铭那双久经世事的深眸中透出一丝同情。
然而一夕水棠却非常讨厌那种眼神,她狠声问道:“什么都可以得到,我凭什么要觉得寂寞?”
“既然什么都可以得到,一夕亭主又为何这么不满足呢?千荷亭上下所有的人都服你,那是因为他们怕你,不会有人打心底关心你,倘若哪一天一夕亭主失去了如今的美貌和武功,他们还会不会死心塌地的服从于你呢?这种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是寂寞是什么?”
抛开身份不说,在唐谨铭眼里,一夕水棠终究还只是个小女孩,“我老头子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有人愿意追随我,是因为他们承认老头子我的意志,即使老头子我有一天撒手人寰,他们也会将我的意志贯彻下去,这就是老夫与一夕亭主的不同之处。”
不是一夕水棠不知道这些,而是一夕水棠心里早有答案,她只是觉得,为了自己心中的霸业所牺牲掉的那些众多的情感,本身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唐老家主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动手杀了你,唐家也会死战到底吗?”一夕水棠牵动嘴角,不服道,“我倒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