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维艰 第十三章 阴差阳错(2)

作者 :

我知道他素来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曾今,我偷偷欣喜于他那份对实践承诺的坚决与不悔,可此刻,我却恨透了他的这份‘言出必行’的执著与决绝。

阴云遮掩住了山川的秀美,原是日薄西山,此刻却难见夕阳斜照的身影。时断时续的鸟鸣声在林间悄悄响起,隔着雨帘,让人陷入一种若有似无的意境,好似越过这片林子,既是飘渺难寻的幻境。

车窗外满是随风飘洒的蒙蒙细雨,而马车里满载的,却是我心头那份挥不去的沉重。

“蓉儿姑娘,现下已不早了,况且夜路难行,不如我先去前头探探,看看能不能找个地儿歇歇脚?”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浓眉大眼的方正脸孔,猛然一颤,我才意识到这位是护送我回去的侍卫大哥,相伴了近六日了,我却仍无法记住这位大哥的面容,唉,到底是我太没用了,还是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早已深刻鲜明的无法让他人代之烙印。

涩然一笑,我轻声回道:“那就有劳何大哥了!”若是在现代想必早被送往奉天了吧,而此刻,我是否该庆幸自己此刻是身在古代,而这一切,只为能够让我在这趟苦旅中稍作喘息。

“姑娘客气了,护送姑娘安全抵达辽阳是何某的职责所在。那,姑娘先在这稍作休息,待我去前头看看。”话音方落,哒哒的马蹄声便扬长而去,一蓑烟雨徒留下他离去的背影。须臾,马蹄声声,随之消失在林间的一角……

“姑娘,何侍卫已经走远了,你还是把帘子放下来吧,湿了衣衫就不好了。”暧昧的看了我一眼,身披蓑衣的车夫轻笑着上前看顾马儿去了。

尴尬的瞧了一眼那老伯,我万般不舍的看了一眼车外的茫茫天地,缓缓的放下了帘子。

老伯误会了,我只是,在何大哥骑马离去的那刻,想起了一个我本不该再想起的人。那刻,他们的身影交叠,同样迷离而遥远。

曾以为他近在咫尺,可自那日决裂后,我才明白,他始终远在天边。或许,曾经那份弥足珍贵的亲密,至始至终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他在我身边的片刻逗留,也不过是责任使然,一旦卸下了这份沉重,彼此,和陌生人又有什么两样?

心被一种不知名的痛楚鞭笞着,每想起他一回,便牵动起无尽的苦涩。明知相思是瘾,执念是毒,可我就是放不下。还是说,思念总在分离后,为什么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淡然的看待这段感情,继而‘尊重他的决定,体谅他的无奈’?

为什么命运要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如此彷徨无助……

“何大哥,我们同是借住之人,您就不必再客气了,这破庙简陋,今晚大伙儿就将就着住一宿吧!”还未从昏沉中回醒,一道低沉沙哑的陌生男音却猛然在耳边响起。

“额……”微眯双眼,迷蒙间我好似看到一堆干草和隐隐的火光。

“蓉儿姐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是谁紧拽着我的手?

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粉女敕雕琢的小姑娘正曲膝端坐在我身旁的草堆上,双手紧抓着我的手不放,还一脸开怀的看着我,而那璨亮的眼眸中似乎还蕴藏着一种我所不明的激动与无法掩饰的讶异之情。

“额,姑娘你是……”额,我不认识你吧!

“你姓唐,名殊蓉,唤蓉儿,对吧?”她眯眼笑问。

“额,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这荒山野林的不会那么凑巧吧?我突觉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呐,你看!”她忽执起我的左手,指着腕间那块浅浅的褐色胎记轻笑道:“是这道褐色胎记让我认出你的,当然,还有上面那个小齿印。”

快速的轻抬起手,借着火光察看,一个小小的齿印依附在胎记上,若隐若现,让人难以察觉,不细看,还以为只有一道褐色胎记罢了。

不过,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如此细微之处,连我自个儿都没察觉到,她又是如何发现的?

“我的好蓉儿,好表姐,虽说我们已有七、八载未相见可好歹也是亲戚一场,你怎可如此无情,我都讲的如此明了了,你却还不愿认我这个表妹,难不成还在怪我当初咬你的事儿吗?”。

啊,咬我?这牙齿印是这小丫头咬的!

“这你也不能全怪我啊,当时我还小,颇不懂事儿,而阿玛又老爱在我面前夸你乖巧,我承认那时我确实有些嫉妒,可那也没什么,但最气人的是,他还想让多罗哥哥随你回去,当时我一听到这事儿就惊慌的不得了,所以才会气的跑去找你,最后还闹得和你对打了起来,甚至之后还耍赖咬了你一口,我记得那会儿都见血了,不过……”那张沉浸于往事的小脸突地焕发出无限光彩,凝视着我,轻笑着卷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左手腕:“你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立马‘反咬我一口’,真是一点也不心软!”

表妹、多罗哥哥……额,这么说来,她就是我的表妹-舅父西林觉罗o海桑格之女。只是当时那人只提及有她这么一个表妹,只是她的闺名与称呼,额,这让我怎么回答可好,还有她说的多罗是谁啊?真是让人想得头晕!

她看了我呆愣的表情一眼,哂笑着轻摇了一下小脑袋,揶揄道﹕“不会真的连我是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了吧?我是玉蓉啊,以前总爱跟在你后头的那个小表妹。”

“嗯,我,我知道。”尴尬的低下头,我用手轻抵着身下的干草,缓缓撑起身子,希望以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呀,一去就是这么多年,也不和我们联系,其实,阿玛他一直都很惦记你,他虽不明讲,可我知道,他一直都觉得有愧于你,更是深觉无颜再上京见你。毕竟,当初姑父骇然离世,只留下年幼的你孤身一人艰难度日已是不幸,后来竟还被我额娘、额,总之,虽然这事我阿玛事先并不知情,可阿玛他自认有负姑父、姑母的请托,所以……”

听这口气,难道这‘蓉儿’当初上京寻人是有内幕的?

“额,不提这些了,表姐,”她忽而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啊,什么事儿?”我还真怕她提起这个‘蓉儿以前的事儿’,一聊准露馅儿。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突然一脸严肃道。

“我,过的很好!”如果这次被‘遣送回乡’不算的话!

“呵,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一直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我,我真怕再见你的时候会看到你眼底的厌恶与仇视,只是,没想到我们却是在这般郁结的情况下相逢,而你竟又变得让人如此陌生!”轻叹了口气,她一脸沉闷,好似陷入了万分苦恼之中,难以解月兑。

“额,玉……”“二小姐,这破庙里已没什么可吃的,而晚上光靠吃干粮也不宜果月复,我和何兄商量了下,觉得还是趁天黑前去打些野食较为妥当,所以……”那道低沉沙哑之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好似无数的砾石在沙漠的热浪中翻滚一般粗糙难辨。

“多罗,可你已受了风寒,我想还是让莫萨他们……”玉蓉一脸为难与不舍,那双晶亮的眼眸更是一心投注在那张略显潮红的俊颜上。

那是张颇为俊俏的书生脸,却有着棱角分明的薄唇,英气的秀眉,而此刻紧握佩剑的右手更是彰显了他不屈的意志。

看着他那紧抿薄唇、炯炯目光的模样,我好似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屹立不屈的凛然少年,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眉宇,更有着近乎相同的固执与坚持。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伤寒,属下还能应付,若您已没有其他事要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多罗拱了下手便转身要走,玉蓉却赫然唤道﹕“多罗,记得披上蓑衣,别再受寒了。额,还有,早点回来,如若晚了,就别再继续打野味了!”

“是,属下明白!”我只觉得那侧着的身子好似微微的振颤了一下,可他仅是顿了一下便大步向庙外走去,而这一路,他始终未回头看她一眼。

“两位姑娘,那在下也先告辞了。”“嗯,何大哥慢走。”

收回视线,我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破庙的东北角,此时,一位较为年长的侍卫大哥正在与我们那位驾车的老伯促膝攀谈,而正中那这张原是脏乱不堪的供桌已由玉蓉身边的另一位二十岁左右的侍卫大哥在擦拭了。轻瞥了一眼那尊年久失修的塑像,霜鬓须髯,一副老翁模样,我想这儿应是个土地庙无疑。

“亏得土地公公显灵,不然啊,今晚我们可惨了!”

“嘻嘻,表姐,你在说笑吗?这分明是月老庙,怎么到了你嘴里竟变成土地庙了?”

“啊,你说那个老头子是……”月老?破成这样,也不能怪我认错吧,何况,我这人向来懒得辨认这些有的没的,佛家不是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吗?换句话说,以我观物,万般皆众生,又有何区别?有无的转化,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世人皆道月老好,巧做佳偶顾天成,千里姻缘一线牵,和乐美满度良辰。”她忽而指着佛像前的两根圆柱念念有词,我这时才注意到那横匾上所题的斑驳字迹“万世佳缘”。

“这匾额上的字题得也太过夸张荒谬,若这世上的姻缘皆能如它所说的那般美满,又何来那么多分分合合的怨偶,即使月老再神通,也促不成那么多长久美好的姻缘啊!”她忽而轻声低喃,却一字不漏的传进了我的耳里。

是啊,世间男女合则聚、不合则散,又岂是一炷香、一道符能左右,即使相信前世今生,即使明白姻缘天定,可这一切还不是先由我们自个儿一手促成,再将之一手毁灭的?或许我们都明白,只是一旦失去,我们往往只会选择去怨天尤人,而忘了自己本也是这场姻缘赌注中的一员。

“表姐,你说这月老庙里的神灵会灵验吗?”。她忽而两眼出神的盯着那尊月老像道。

“我想,额,应该不会吧,不然这儿怎会这般冷清?”简直可称得上是个‘穷、烂、破’三聚头了!

“是呀,我真笨,怎还问你这种问题,即使再企盼,有些事儿也不是光凭想便能奢望来的,何况是如此一段可遇而不可求的姻缘!”她那迷离的杏眸突而扑灭了无限幻彩,渐渐黯淡,然后归于沉寂。

“玉蓉,你,对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对了,说来这么久,都没提到这个重点!

“我,唉,我是承旨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秀女选拨的。若是中了,将来便是在宫里伺候各家主子了。”

“什么?选秀女!”那不是和月儿她们一样要去内务府参选?我不禁激动的放声大喊,双手更是兴奋的振颤不止。

“嗯。”她好似兀自沉浸在哀愁中,并未留意我的反常,不然她一定能发觉我的异动。

“那,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抵达京都?”我微颤着声问。

“多罗估计还有个五六日,加快行程也需三四日,而那竞选时日估模应是在六七日之后了,时间紧急,我们明日就得启程了,表姐,我们好不容易相见,没想到……”她一脸感伤的看着我,欲语还休。

“别这么说,每一次相逢都有它的意义所在,无论好坏对错。何况,我很高兴有了这次巧遇,它让我们能够促膝长谈。这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不是吗?”。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我轻声说着。

“嗯,你说的对,无论对错,每一次偶遇都有它的意义所在,就像这场大雨,如果没有上天的这次偶然,我们又怎能相逢?只是多罗他这一路护卫,为了我还染上了风寒,我……”说着,她突然垂下头低低的啜泣起来,再见她时,那漂亮的丹凤眼已显得有些微红。

“玉蓉,你还好吧?”“二小姐?”转过身却见那略显病态的俊颜早已在不觉间站在了我们身旁,只是那难掩焦急的苍白脸色比方才更加令人担忧。

“我没事儿,倒是你,脸色如此苍白,我不是叫你好好保重身体的吗,你怎么把自个儿弄成这样?”玉蓉气愤的低声娇斥,却又不忍苛责。

那眸光无力的扫视了我们一眼,他沙哑道﹕“二小姐不必如此生气,属下只不过是……”

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高大的身影猛然向前扑去,我与玉蓉慌忙上前扶住他,她满心慌乱的拍打着已然昏厥的多罗的面颊,而我则抚上了他那滚烫的额头。

“多罗、多罗,你怎么了,多罗?额吉图、莫萨,快来啊,快来救救他啊!”

这一夜,火光摇曳的月老庙里总会不时地传出一阵难掩心焦的女声。春寒料峭,寒意袭人,这一场凄风苦雨,等来的又会是怎样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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