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不是一个让人万分悲伤的理由?那份难以言说的感受梗在心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与小瑾的异世之别,与月儿她们的异地之别,如今,又要面临与‘表妹’玉蓉的依依惜别,难道,如今的我只能遵从命运的安排,看看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吗?
抬眸看了眼满脸不舍的玉蓉,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念头﹕贞卿,跟着他们走,不是离去,而是留下,留在这个纷繁的时代,留在这个有着那么多你所无法割舍的人的地方,紫禁城里没有小瑾,却会有月儿,紫禁城里危机重重,可除了那儿,在这个异世,你已无处可留——
“表姐、何大哥,谢谢你们这几天帮忙照顾多罗,我……”她怯怯开口,温柔的眸光里满含依恋。
“蓉儿,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可以吗?”。猛然打断她的话,我心焦的问着
虽知这般无礼之举在众人面前太过失礼,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现在除了玉蓉已无人能再帮我摆月兑这般窘境了,毕竟,未来之于我已是遥不可期,何况还有那些接二连三狂袭而来的变数!
“额,噢,好啊!”她的话语被我急切的语气打乱,怔怔望了一眼身旁早已恢复如初的多罗一眼,她愣愣回应道。
不理会众人投来的不解眸光,我忙把她拉到离他们最远的一棵树旁,瞧附近遮的严密,我才近身附耳道﹕“蓉儿,我和你们一块儿上京。”
“什么?!你……呜呜……”赶忙用手捂住玉蓉一张一合的樱桃小嘴,我继而解释道﹕“这才是出于我的自愿,蓉儿,你既是承旨上京,未必出于自愿,而我是受命离京,这其中的苦衷你该明白才是。”
“嗯嗯……”看她连连点头不再挣扎,想必已明了我的意思。松了口气,我忙放开紧抓着她臂膀的左手和紧捂着她檀口的右手,继而缓缓后退一步。
“表姐,你方才说你不是自愿离京的,可,可我也没觉得何大哥有强迫你什么啊?呃……”心急的一口吐尽,玉蓉不禁有些尴尬的吐了吐小舌。
“不是何大哥,是,是……总之,是有人想让我早日离京以便他日后行事,而我,不想随他的意!”想起那个人,苦中带甜,甜中含涩,不知这滋味有几人尝过?
“你是不想随他的意离京,还是不想随他的意离开他?”玉蓉忽而眨眼调笑道。
“你这丫头,人小鬼大,尽爱瞎猜!”看着她满眼戏谑的表情,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耳根微微发热,不知是否已是满脸红?
“怎会,虽说你是比我大几个月,可好歹我们也是同岁啊,哪里小了,何况,十三岁嫁作人妇者数不胜数,若是照你这么说,那她们又何以区分这小与大呢?”
“呃……”看着这一脸嬉笑不已的‘表妹’,我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辩驳,这还是我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词穷啊!
“我,呃,总之,无论如何,蓉儿,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回京。”不愿在先前的问题多做停留,我言归正传道。
“你,那好吧,可我该怎么帮你,这事儿必是要瞒着大家的,不然你也不用拉着我过来商谈,可是……”她蹙眉沉思,一脸担忧。
“呃,蓉儿,我,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嗯,你说。”
“若是有人自愿代你入宫,你可愿意……”
“啊!你,你想入宫?”霍然明白我此举的用意的玉蓉不禁失声尖叫,忙捂住嘴,她一脸讶异的看着我。
“对,我想进宫,无论好坏,我想进宫去陪他们。”我沉声说道,坚定而无悔。
“他们?不是他,难道还有其他人?”
“对,我回去是为了了结这一世的纠葛。”看着她纳闷的小脸,不知为何,此话竟月兑口而出,连自己都来不及细细咀嚼。
“呃,你……”
“蓉儿,你只要告诉我,你愿意吗?你愿意离开你阿玛、额娘,离开你所在乎的人去京城吗,即便这一别怕是很难再相见?”我轻声问道,两眼却紧张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我,我当然不愿意,若不是我岁数太小还无法许人,我阿玛也不会不得不把我送进宫,毕竟皇命难违。”
“那我代你去不是正好!”看到她的软化,我欣喜万分。
“可,可这是欺君啊,额娘说,这、这是要掉脑袋的啊!”她一脸惊惧,很是迟疑。
“傻瓜,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何况,一入宫门可不是说想出来就出来的,又会有几人识得你,若是将来更是不可能,岁月变迁,又有几人能容颜不改?只是,这么做,我们的身份,必须对调!”抬眸歉疚的看了她一眼,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身份对调?”
“对,从今而后,进了宫的我才是西林觉罗?海格桑的女儿,而你则是他侄女儿。”
“表姐,你真想进宫,不后悔?”
“那你呢?不进宫,你不后悔?”我闷声反问。
“我、我不想离开家乡,也舍不得离开阿玛他们。而且,一旦离开,我就很难再见到多罗了。我、我喜欢他,可我额娘嫌多罗出生低贱,可这并不是多罗的错啊,我钦慕他,亦心怜他,这次入宫,我原是抱着与他此生难见的哀怨而去的,却不想老天爷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呃,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钟情。
“那,你是答应了?”我屏息问道。
“嗯,只是这事必须瞒着多罗,不然依他的性子……”她怯怯声明,一脸担忧。
“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何大哥此番是要把我平安送到你家乡去投靠你阿玛,额,就是我舅父的,而你们又是准备上京,其实,我们可以……”
傻丫头,这何止是上天给你的机会,这亦是它赐予我的机缘啊……
“呃,何大哥、多罗公子,姝蓉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可否答应?”故作苦恼状,我蹙眉轻问。
“蓉儿姑娘不必拘礼,有何事但说无妨。”多罗瞟了一眼一脸欲语还休的表妹一眼,甚是不解。
“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如今我和蓉儿能够相遇甚是不易,将来蓉儿入了宫就很难再见了,所以我想趁这次机会送蓉儿一程。不知各位……”
“可侍卫长已吩咐一定要把姑娘安全送往……”
“可鹏大哥并未限制我回去的时日啊,只是如此做必会耽误何大哥回去的行程,不知何大哥你……”我一脸为难状,心里却满是忐忑。
“是何某太不知变通了,蓉儿姑娘说的在理,你们两姐妹才不过相聚几日,既然如此,多罗公子,就让我们送你们到外城吧,毕竟这一路走来艰难,而京城我们也比你们熟识得多。”何大哥豪爽笑道。
“既是蓉儿姑娘与何大哥的心意,那多罗也并不好推拒,只是这次因多罗的病行程已多有耽搁,所以……”
“喔,没什么的多罗,一路有表姐他们在,我们一定可以顺利抵达京城的!”
狐疑的看了一眼一脸心焦的玉蓉一眼,多罗未再说什么,而是一脸沉默的退到了她身后,如往常般恭谨的守候在她身旁。
背着众人,蓉儿俏皮的朝我吐了吐小舌,害得我差点没笑得破功。
哒哒的马蹄声穿梭在静谧的街道上,趁着夜色,我们一行人终于在城门宵禁之前赶到了外城。
北京城的外城多是汉民、回民居住,八旗蒙古族与满族贵族大多住在内城,而汉、回百姓历来是不准住进内城的,如此楚汉分明的界限大概也只有在这个还未开化的古老中国才能见到,只是再厚实的铜墙又怎敌铁炮的轰击,想到中国即将面临的危机,我又岂能不担忧?
“表姐、表姐……”“啊,怎么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我才从玉蓉的呼喊中醒来,呃,想来是我想的太过入神了。
“表姐,你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我还想问你,我们的计划是不是今天就开始……”
“不是,我们必须得等到何大哥他们离开的前一刻才能行动。这样,才不易被他们发现。何况,一旦你离开、我入了内城,一切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到时大局已定,即使多罗公子他们发现有异,也已来不及了。再说这毕竟是欺君的大罪,说出来对你对我皆不是好事。”我低声回道,虽说车内只有我二人,但还是小心点为好。
“嗯,那到时我们就按计行事。”轻点臻首,她忽而执起我的左手放在她膝上,而后合掌闭目,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蓉儿,你刚才是在……”祈祷吗?
“嗯,我们满人最信萨满佛,而今天我只想求佛祖能够保佑你今后一切顺利!”她眼波含笑,丝丝蜜语如窗外柔和月光洒进我心间,温柔而恬淡。
傻瓜,我当然会好好的,倒是你,我这次代你入宫,也不知舅父舅母会怎么责骂你……
凝神注视着那张纯真的小脸,我好似又见到了梦中那个为我而笑却又为我而哭的小瑾,同是温暖如春,同是纯真动人……
两日后晚膳后客栈内
“二小姐,此次一别怕是很难再见,这几日,您受了风寒,戴着面纱外出原也在情理之中,可为何连有事交代属下您也只愿让小二代传。属下原不想来打扰您休息,只是,您明日便要入宫,属下也将返乡,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上,属下斗胆恳请小姐摘下面纱,让属下再看你最后一眼。”
这、这怎么行,一摘不是什么都穿帮了?我们好不容易才以这个拙劣的办法李代桃僵,如今却来这一遭,都到了这个关卡了,他,他这是想做什么?看来这下不哼哼几句是不行了!
“嗯,我、我只是怕……”比蚊子还小的声儿从我口中吐出,双脚却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心底阵阵发凉,若是他执意要换人怎么办?
“你是怕我拆穿你是不是?”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重重的打在了我的心上。
“多罗,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啊!”双目圆瞠,我万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大胆。
他,他竟趁我慌乱不备之时猛然摘下了我的面纱。
“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蓉儿姑娘。”他蹙眉看着我,眼底尽是深沉。
“你,好吧,既已被你拆穿,我无话可说,反正明天就是入宫之日了,若你执意要把蓉儿找回来,我也别无他法。”可恶,就差这一步了,他为什么非要揭穿这一切!哎,看来这回儿想入宫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蓉儿姑娘,我并不想阻止你入宫,我只想向你打探二小姐的去向,还有,你们是作何打算的。”他忽开口道。
“你,你说什么?!”他竟然不阻止我冒充他主子入宫?
“你没听错,我确是在打探你们如此做的用意,而且这李代桃僵之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人。”他转而把面纱放回我手上,顿首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难道你早知道我们,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这人真是敏锐、深沉的可怕,发现的那么早却不动声色直到如今。
“在我们分开后的那天午后。”“什么?!”这,这未免也……
一脸尴尬的觑了他一眼,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这人竟叫我在他面前扮了这么久的闷葫芦,自己却还像个傻子似的沾沾自喜着。以为自已早已瞒天过海,却低估了他这‘沧海一粟’的厉害。
“二小姐素来便挑食,却独爱吃胡萝卜,可那天我看到小二端出去的残羹冷炙中,胡萝卜竟是分毫未动。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小心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今日之举,也不过是想证实我的猜测罢了!”呃,我也挑食不行啊,虽说胡萝卜有营养,可我更爱吃白菜!
“既然你那么早就怀疑了,为何不一开始就拆穿我,或是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他的打算,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毕竟这回把柄是落在了他手上。
“因为,我并不希望让二小姐入宫,是我有私心,二小姐如今还只有十三岁,将来在宫里一待便是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在我看来,这份差事是份煎熬而不是份荣耀,即便入宫后得到的是比以前更丰厚的饷银。”
“你……”他竟如此说,难道鹏大哥如此做,也是与他同样的理由吗?真是我错怪他了,他不是嫌我累赘,而是不忍?
“所以,蓉儿姑娘,既然你已做好代二小姐入宫的打算,那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还有,这事绝不能牵扯上西林觉罗家,尤其是二小姐。”
“你,好,我明白了,从今而后,我不再是唐姝蓉,更不会是海桑格?玉蓉,只、只是一个贪图富贵、冒名顶替的无名女子!”呵,原来这就是一个孤女的命运啊!
“这、对不起,唐姑娘,为了二小姐与西林觉罗家,我一定得这么做!”他双眉紧蹙、星眸微眯,歉然叹息道。
“放心吧,我不会怪你的,你这么做也是为了蓉儿。蓉儿已回去了,你回去后,告诉蓉儿,为了谨慎些,从今而后就不要再上京了……还有,让她忘了我这个表姐吧!”喝,一切都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吧,不然何至于此?
“呃,只是蓉儿姑娘,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你我不说出去,也难保他人不会知情,若他日被人道出,你又该如何使人信服?”
这,这是要我彻彻底底的斩断过去的一切吗?连最后的一丝想望也要不留余地的抹去!
“好,若是如此,那这便是我的决心,从今而后我只会做我自己!”猛然抽出袖中匕首,我已迅雷不及之势划向自己的左手背,白皙的手背上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蓉儿姑娘?!”未料到我会这么回应他的多罗一阵惊呼,忙以我手上的纱布裹住我鲜血直流的手背。
这是我离开府邸时他托人送我的匕首,想是让我防身用的,而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未料到,如今的我却要用他赠送的匕首斩断过往前尘。
“多罗公子,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即使贝齿早已因痛得生疼而死咬着,我仍倔强的不愿喊疼,就像当年看着离异了的父母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也宁愿选择笑着看他们离开。
紧按着我受伤的左手,他并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轻手把我拉到了桌边让我坐下,继而转身向外走去。
片刻后,他便匆匆走了进来,手里竟提着一只药箱。
“你?”虽明了他的心细与敏捷,我仍有些错愕。
“蓉儿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伤害自己,即便是我如此逼你。”
低着头正忙着为我包扎伤口的身影忽而站起,看着已被包的厚实的手掌,我方要道谢,他却沉声吐出这样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你,你错了,我既然选择抛却过去的身份,那么我这么做并不是对不起父母,而是一种告别曾经的仪式罢了。”虚弱一笑,我淡然应道。
“仪式?”对,仪式,就像祭神祀祖,以此来告诫自己,这辈子我不愿再当一个任人推攘的附属品!
“呃,刚才麻烦多罗公子了。这、明早还要去内务府竞选,蓉儿想先休息了……”耳边传来一个毫无生气的低哑嗓音,那是我发出的声音吗?
“那姑娘早些休息吧,多罗先行告退了,”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姑娘的手受了伤,若有什么不便之事,大可吩咐多罗去办。”
“呃,嗯,我会的,谢谢公子关心了。”怎么还不走啊?现在的我虚的只想早点回床上去躺一躺。
“那姑娘早些休息吧,告辞。”抱了抱拳,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而我也疾步向床榻走去,唯恐躺倒在床榻外。
“吱呀”一声门响,我悄然闭上双目,脑海中却赫然浮现出那日鹏大哥转身离去时的伟岸身影,那身影忽而又和多罗背身后的身影相交叠,进而模糊,直至消失是在我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