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洛州。
洛州地处古洛水北岸,丝绸之路与隋唐大运河在此交汇,大运河沟通南北,水运便利,因此南来北往之客云集,是唐都经济、文化的中心,锦绣繁华不亚于都城长安。
定鼎门大街为洛州著名的茶肆大街,因两侧之坊多为贵戚高官富户所住,因此街上楼宇林立,热闹非凡,其中又以川流酒楼最为佼佼。川流酒楼前部分是酒楼,后部分是客舍,占地广阔,布置雅致,以美食、醇酒、高价位享誉洛州,引得一般皇亲贵族、达官富贾频频光顾,生意兴隆至极。
二楼面对街道的雅致厢房内,一名男子临窗而坐,玄衣束发,神情肃穆。
三天三夜,换马不换人,他从玉门关外直奔洛州。一路上,他不断地催促自己,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终于,在半个时辰以前进入洛州城。而现在,他正在等一个人--乘风会会长庞清泉,天下第一风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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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幅真人般大小的画轴,缓缓展开,一男一女,宛如谪仙,翩然若出。
男子,青衣束发,清俊如雪,那张俊颜在青衫的映衬下,更加冰般净透,宛如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女子,华年豆蔻,眉若黛、眸似月、发如墨,小蛮婀娜,风吹仙袂飘飘举,巧笑倩兮间,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烦恼全数拂去。
细腻的画工,将二人超月兑尘俗的美态完整地呈现出来,让素雅的包厢发出耀眼的光芒。庞清泉捏着茶杯的手,禁不住一抖,食色,性也!眼前二人,就是令这位一向不动如山的裴爷八百里加急赶着见自己的原因?
“裴爷,这是?”
“我的兄弟,我的爱妻!”
爱妻?手又抖了一下,茶杯差点月兑手,他什么时候成亲了?还来不及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找到他们,我裴家旗帜,乘风会旗下镖局随意使用!”
“哐啷”一声,茶杯终于月兑手,热茶溅了他一手。玉门关道,大唐与西域沟通之喉,往来一趟,利润难计,因此想要赚钱之商旅,往往前赴后继。但因道上地广人稀,空旷荒凉,甚至要穿越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因此大盗土匪横行,凶险异常,乘风会旗下乘风镖局,虽高手荟萃,保镖之路依然如履深渊,稍有不慎,丢财事小,性命都可能仍在大漠上。而逍遥城裴家旗帜,西域商道上的金令牌,沿路盗匪见了无不望风而走,归避三舍。如今,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旗帜,他却轻易许出,可见此二人的重要性!
庞清泉眸光转向裴慕寒,却见他面朝窗外,似是陷入深思,他轻咳一声:“裴爷所托之事,庞某一定尽心尽力!”不为别的,但就为了裴家那面万金难求的旗号,他也要拼哪!
“那就多谢庞爷啦!”
“谢字休提,那裴爷……”
“你先下去吧,我再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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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再次转向不知明的远处。洛州城的繁华街景,在他的眸下一览无遗,即使大雪纷飞,城内仍喧哗热异常。但眼前的繁华不属于他,热闹也不属于他,目光飘望向更远方,那里,是他看不到的地方。藏在衣袖下的宽厚手掌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曾经,他最心爱之人说,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一起到洛州赏牡丹。
曾经,他发誓这辈子不再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
曾经,他约束自己于逍遥城与西域之间,不再踏入中原之地半步。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的名字,在丝绸道上声名远扬,他的财富,无可计算,可是,他不快乐。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种痛苦和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心虽然跳着,却仿佛死了,只能一趟又一趟地往来西域,用繁忙的生意麻痹自己,以暂时忘却那种锥心的痛。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
三年前你为什么没来……
是你害了少爷和表小姐……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玉门关道上,伺书咬牙切齿的怒吼仿佛就在耳畔,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让曾经那么尊敬自己的少年,对自己怒拔钢剑?三年的流浪寻主,让年仅20岁的伺书看起来像个小乞丐,不复昔日的清秀伶俐,陌生得他差点认不出来。但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恨--那是三年前他也曾有过的目光!
他不怪伺书要杀了自己,因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也恨不能狠狠地给自己刺上一剑!三年来,他拒绝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但内心深处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他们,是他生命里曾出现过的一抹阳光、一道彩虹。
谢慎,萧蕴。
一个,他最贴心的结拜兄弟!
一个,他今生最爱的女人!
却曾经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恨,随著时光的流逝,已渐渐变成了理解和体谅。在西域商路上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后,他甚至越来越肯定,蕴儿跟着谢慎是对的,他们会幸福直至终老,而他与他们,今生不会再有交集。
可是,他听到到了什么?
迎亲之日,谢慎给迎亲队伍服下mi药,只为了在邵阳山等他将萧蕴带走。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十个悍匪。被下了药的谢家侍从不堪一击,只有谢慎和武功平平的伺书勉力支撑,结果--
萧蕴为免被辱,跳下悬崖,尸骨难寻……
谢慎被土匪打成重伤,又被从族中除名赶出家门,下落不明……
想爱却无能为力,这种残酷的折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那就像一点一滴慢慢将人的心给榨干一样,是一种绵延不绝的苦刑。曾经,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爱了,多少个夜晚,他为他以为遭到的双重背叛而滴血,而真相,却远比三年前,更痛苦万分!
心,仿佛要被烧灼出一个空洞!
洛州的雪,仿佛一片片鸭绒,纷纷扬扬地沉沉往下坠落,一如他的心,沉到谷底。望着窗外的飘雪,他暗暗发誓:谢慎,蕴儿,我会找回你们……哪怕,倾尽我的一生!
一旁,庞清泉慢慢从案桌边站起,缓缓步出雅阁,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他自认识以来一向心如静波,面无情绪的裴爷,此刻,眼角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