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雨立时呆住,秦卿竟然将他看成一个从小就开始动歪心思的采花大盗来,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对太子府熟门熟路,合着他就是天生的采花贼,尽往繁花处钻了!
这要放在其他场合里说出来,蒙蒙雨一定会嬉皮笑脸,打着哈哈转过话题。可如此,他心如囹圄,就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秦卿见他一脸落魄,垂着脸不说话。当下也不多说,秦卿是何种人,这种情形她怎么会猜不出来?
之前君翊寒说他是“死去的皇子”,如今他又对太子府这般熟门熟路,还有他对暮澜修的顾忌……这一切的一切,不正预示着一个深埋黄土的秘密吗?
她心里自然有数,但是对她毫无益处的事情,她也没必要弄的大家都不开心。
所以,秦卿脸色还是一副笑意洋洋的表情,拉了拉蒙蒙雨的衣角,道:“你真不打算听君翊寒的话早早离开了?”
蒙蒙雨抬起眼角,看了眼她,道:“恩……”他低眸又想了想,接着道:“跟着你,比较好玩。”
秦卿翻了翻白眼,不去理会。这下子好戏收场了,她也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不过环视之下,此处确实不错。
哎,本还想留着做自己的寝室,可现在看看蒙蒙雨的表情,想来此处也是什么不祥之地,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住在芙蓉殿吧。
蒙蒙雨倒不是说笑,成天就姑娘的装扮跟在秦卿身后转悠。加上素婉在那一夜的失态,在太子府已然失势,这些日子借着皇后身体不适,躲在皇后寝室里不敢回来了。
秦卿倒也乐得清闲,可清闲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这才过几天,小桃儿便端着沉沉的凤冠霞帔到她跟前,道:“小姐,皇后病着,宣旨提前大婚!”
“提前?!”
原本还悠闲地躺在大迎枕上,吃着果子,调戏一旁的蒙蒙雨的秦卿,立时丢了果子,推开蒙蒙雨,跳了起来。
小桃儿忙道:“就在后天,中秋夜。说是大吉大利,取合家团圆之意。”
“合家团圆……”秦卿不及说话,一旁的蒙蒙雨倒是呢喃出声道。
秦卿来不及去品味他话语里的失落之感,想到自己就要嫁给暮澜修,立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是觉得自己内心里竟还在奢望着什么,还在期待着什么。
收回心底难言的思绪,秦卿问道:“这些日子,暮回雪有消息吗?”
小桃儿颇是有些警惕地看了眼身边的蒙蒙,这个新来的丫鬟,竟然一下子夺得了小姐的喜爱,想必也是可以信任的。思及此,小桃儿便道:“回雪公子现在可风光了!在朝廷上,可谓是一呼百应。陛下病重,如今皇后娘娘也病了,若说是最得朝臣人心的,第一个要数他了!”
秦卿见她说着这些,不似高兴的模样,倒是挺担忧的。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有什么担心?”
小桃儿皱皱眉毛,道:“担心倒说不上,只是……小姐,奴婢见过回雪公子这么些年了,若是像以前他悠闲无事,倒也罢了,可如今……从没见过他这般,反而叫人感到不踏实。”
就连小桃儿都能感觉到不踏实了吗?
秦卿沉了沉气,苦笑道:“你觉得他这样不好吗?”
小桃儿回答道:“说不上不好,也感觉不到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秦卿望着小桃儿一脸苦恼的神色,微微一笑,看向蒙蒙雨,却见他正抬起头看着自己。
秦卿不语,蒙蒙雨倒是压低了嗓子,酸酸地道:“怎么,小桃儿姐姐原不是在为回雪公子担心么?可是在担心你家未来太子爷主子啊?”
蒙蒙雨这一说,小桃儿立时皱着眉,瞪大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够明显么?”蒙蒙妖娆地摆了摆腰身,上前盯着小桃儿道:“小桃儿你哪里是在担心回雪公子啊,明摆着是在担心自家的未来太子主子,二皇子得势,谁最坐立不安啊!”
“就算我是担心太子,也没别的不对吧!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我能不想那么多嘛!”小桃儿据理力争道。
蒙蒙雨却淡然一笑,“哼,好话都是你说了啦,那你以前担心回雪公子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小桃儿更是激动了,几乎要叫出来道:“回雪公子那么好的人,担心他……不是很正常吗!”
蒙蒙雨勾唇笑着,点着头道:“恩,正常……正常……”
小桃儿不肯罢休,立时上前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够了!”秦卿立时上前,制止住他二人。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挺认真踏实的人啊,可是现在碰到一起怎么都不踏实起来了!
“这点子事都能嚷嚷起来?”秦卿撇了撇眉,伸手提起那绣着灿烂繁花的红衣,不禁皱起眉头来,这南沧国可真是花了不少本钱,这东西还真是挺重实……
“给我换上。”秦卿拿过那凤冠就往头上戴,寻着镜子就左右照照。
蒙蒙雨虽是听得她要穿穿嫁衣,也不回避,只抱着胸在一旁看着。小桃儿将嫁衣整整好,眼里满是不满地瞥了眼他,便上前为秦卿换衣服。
褪下日常的服饰,换上这大红袍子,环绕着似锦繁花,头顶着珠翠凤冠,别是那颗颗珍珠明亮。衬着她的俏脸更为明艳动人,血红色的衣袍似乎预示着的并非喜庆,而是别样的妖冶气息。镜子里的女人,明眸善睐,笑颜如花。
不可否认,这张脸确实好看的紧。秦卿忽地想起自己才穿越过来转醒的时候,青衣曾经说过,便是自己这张脸,才叫她生存下来的。
她正想着,缓缓升起的手轻轻抚模了下自己的脸颊,那脸上一丝苦涩的笑意。哪里是这张脸,分明还有这一个身份在!
“小桃儿,既然大婚在即,你去帮我办件事吧!”秦卿忽地说道。
“小姐,什么事?”小桃儿正为她整理大红袍子的后摆,闻听起身问道。
秦卿瞥了眼盯着自己笑的蒙蒙雨,探到小桃儿的耳朵边说道起来。小桃儿俏脸微微一红,接着咬着唇点点头,便退身离开了。
独剩下蒙蒙雨望着小桃儿小跑而去的身影,等到他回过头时,正撞上迎面盯着自己的秦卿,她素脸朝天,偏偏着了那一袭红衣别是动人。
蒙蒙雨脑子一怔,心里竟然突地一顿,眸子轻转,撇开不去看她。似乎是为了保持住自己的风流,笑道:“嫁衣穿上就不月兑下了,这么迫不及待地出嫁了?”
秦卿见他神色闪烁,偏觉得好玩,笑道:“这嫁衣我还是第一次穿,新鲜着呢……好看吗?”
她特地嫣然一笑,拽着袖口,旋转了一圈。红衣摇曳,眼前的秦卿再美不过。
蒙蒙雨转脸看她,眸子里一丝消黯,忽地喃喃道:“你穿红衣倒是好看得紧,比你之前那些俗气的衣物好看得多……若是他瞧见,定是会被迷得七窍生烟。”
“恩?”秦卿也不反驳,反问道:“暮澜修?”
“君翊寒。”蒙蒙雨直言道。
秦卿浑身一僵,顾自照着镜子比划起来。
蒙蒙雨一步上前,诘问道:“我很纳闷,你堂堂一国相爷的千金,就这么甘心被他牵着鼻子走,更不惜毁掉自己的幸福,来为他卖命?”
这话说的,好像是在为秦卿着想,可天知道他的语气是多么生硬,感觉好像是在责问她秦卿,对君翊寒有什么企图一样!
“谁说我嫁给暮澜修就是在牺牲我的幸福?”秦卿顾自走开,不去看他的眼角,道:“暮澜修长得不赖,位分不低,堂堂太子殿下,这怎么能算是牺牲呢?”
“你明明可以不受他的控制!”蒙蒙雨不顾她的狡辩,嗤笑道。
“谁说我是受他的控制了?”秦卿笑道:“我身为相府嫡女,嫁给殿下,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你!”蒙蒙雨一甩袖,道:“总之你别有用心!”
秦卿冷冷一笑,别有用心?她能有什么用心,本以为自己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呢?剑无心死了,她竟还是愧疚到不行;秦府大难,她还是得委身于人,这是一条不归路。
路的开始,不是君翊寒顺应秦佳人设计拐走秦府大小姐。而是她在那辆装满历经沧桑的囚女的车上醒来的一刻,才算开始。
秦卿沉了沉微微激动的气息,莞尔一笑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我这身嫁衣穿上了,月兑不月兑,那便不是我的事情了。而是他的事情!”
闻言,蒙蒙雨疑惑地问道:“他?谁?暮澜修?……君翊寒?”八月十四,萤火盈盈,天际那轮月,怎么看都像是缺了一点。悬在树梢上,盯得久了,便瞧不真切了。
月光再亮,竟也敌不过太子府里的灯火通明。偌大的府邸,从最高楼的顶上一直到各个路径,皆有凋漏着才子佳人的花灯,风彩缤纷,煞是好看。
秦卿褪去那嫁衣,规规矩矩地收在衣架上,搁在自己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嫁衣有些久了,衬得她双目都是赤红色的。
小桃儿正悄身入屋来,抬了抬头,见秦卿似乎精神抖擞,又似乎魂不守舍。她立在一旁,轻易不敢说话。
谁知道秦卿微微叹了一口气,转眼看了眼窗外,眸子了流连着灯火十色。只听她问道:“花厅那怎样?”
小桃儿回道:“热闹着呢。吴妈妈说,大婚前夕,照理说陛下娘娘无须到场,可今儿夜,他们竟然带着病躯都来了!当年两位良娣入府,都没这般热闹呢……”她没说完,便拍了拍嘴巴,道:“瞧我这张嘴!良娣哪里能和小姐您正妃相比呢!”
“暮回雪呢?”秦卿倒不在意那些人。
小桃儿垂了垂眼睫,道:“来了……他托温书来说,想要单独见上您一面……”
秦卿眸子一亮,微微转过身子,正瞧见低着头的小桃儿,道:“那天你和温书怎么说的?”
“就照着小姐您说的啊,一字不落。”小桃儿认真道:“我先是一脸愁闷,接着温书就问我为何苦闷。我就说小姐您终日闷闷不乐,几次偷偷的哭,就连着我也不舒服。不过,小姐,今日是礼数上要请宴待客的,回雪公子前来也是常理,你让我做那些有什么用呢?”
傻丫头,自然有用。就算他要来,也得让他带着别样的心情前来才是。
秦卿想起什么来,兀自收了收衣领,触手便是柔软的衣料,她淡然问道:“公子寒来了没?”
小桃儿一怔,想了会儿,道:“公子寒?……这奴婢倒没注意,可是听说自从陛下下旨将二小姐许给公子寒之后,公子寒就生了场大病,好久没出门了。人家都说是被吓病的!”
吓病?他心脏可好着呢,哪那么容易被吓病了呢?
秦卿微微一笑,起身拉了拉自己的羽衣,道:“这屋子里有些闷,咱们出去走走。”
这芙蓉阁处处景致虽与秦府不出一二,但是唯独四周种植的花草,却都是攒攒的大红大绿的牡丹花,不似秦府里,遍地蔷薇木槿的别是秀气。
可纵然这般,那蔷薇的细致温柔,她秦卿喜爱得紧,这富贵艳丽的牡丹,她自然也可驾驭得了!
万花丛中,就连那一曲清池,钩心假山,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临于水廊之上,那抹翩翩身影,衣袖鼓舞,如同遗落凡间的谪仙。他眼角的温柔,沾了夜里灯火的凄然。泠然的背脊尽显风流无他,却还是难掩寂寞风华。
他临水而站,望着水中倒影,一般孤寂,难以言明的沉重。
这里纵然被改了一遭又一遭,可这一方山水,他总是记得的。当年还是太子的父皇,还在世的母妃,便是在这府里,双双相守在一起的。可是,好景总是不长,自从父皇迷恋上宝座,自从权势的驱使要让他迎娶现在的皇后,他的一生便已经改变。
母妃失去一切,在暗夜里怀抱着孩子,独自哭泣流泪。他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拥着她,给予她丝丝温暖;
当原本不被宠爱的庶出的长子被皇后领养,成为太子殿下之时,他竟也只能默默承受;
母妃死的那一夜,父皇痛哭流涕,纵然今后给予他再多宠爱,在他看来,竟也只是杯水车薪,难以言明的嘲笑;
他不去争取,不去抢夺。他的不在乎,并不代表他不记得。
如今,他唯一爱恋上的女子,也要受困于此,他还能再那般无动于衷了吗?
暮回雪低了低眼眸,眸子里的潋滟水光,映着水里的倒影。他似乎看见了真正的自己,又好像怎么也瞧不清自己来。
等到稍稍抬眼,却见水廊之外,那抹清丽的身影,立在繁花从中,与那华丽富贵的牡丹相映相成。
暮回雪微微一怔,他忽地想起她站在秦府吟风楼前,那时蔷薇满枝,木槿耀眼,衬得她跳月兑俏丽,活泼异常;如今之下,此情此景,纵然是过于华丽俗气的牡丹,竟也能将她衬得别是风华。
也许这样的女子,确是担得起倾国倾城。
眼见秦卿独身缓缓走近,不等她开口,暮回雪便上前,一如当初几许温柔,唤道:“卿儿。”
秦卿低眸浅笑,“回雪别来无恙,没想到竟是在这里碰到你。”
“我很好,你,怎么样?”纵然几番相见,秦卿这般一问,那回雪竟又红了脸颊。
秦卿倒是诚心诚意地笑着瞧他,闻言又垂下眸子,道:“我能怎么样,说什么明天大婚,可我这不正在太子府里,哪里还须得大婚!”
“卿儿!”暮回雪闻言便着急来,上前道:“这些日子你可听得些什么?”
“听得些什么?”秦卿故作不知般,问道。
回雪微微一顿,又道:“如今我在朝中,确实有好些朝臣拥护,并不比他差……我想,我想……我不是没有可能坐在那宝……”
只是“宝座”二字还未说出口,秦卿一步上前,伸手捂住他的唇,急忙道:“不许说出口!”
回雪眼里一丝惊喜,唇边也泛起笑,急忙伸手紧握她紧贴着自己唇瓣的素指,道:“你在担心我?”
“呆子!你可知道,这种事情,在心底里想想便也就罢了,可若是说出来,你可知道你是在找死呢!”秦卿没好气道,竟也忘记此时此刻自己的手还在他温暖的掌心里。
回雪死死盯着眼前为自己担心的女子,竟也不觉得是在找死来,还笑将起来,道:“卿儿,若是我成为太子,你可会嫁给我?”
纵然这是她乐于见到的事情,可是她还是不由得退缩起来,终于还是抽出被他紧握手心的手,叹道:“且不说你能不能成为太子,我可是明天就得嫁给他了。再者,回雪,你我都清楚,你不是属于天下的人,你只能属于你自己,才不会负了你追求的自由世界。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你原本可以悠闲而自在的生活!”
“我的自由世界?”回雪紧紧握了握自己空荡荡地手,道:“我原以为自己无欲无求便可,以为自己散漫度日也罢,如今却发现,你才是我想要的。你快乐着,我才能快乐!”
他不等秦卿多言,接着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怕会伤害你的名声,一直不敢见你。可是当温书偷偷告诉我,你终日以泪洗面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恨不得能一下子到你身边!我知道你心底有公子寒,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心里全是你。你难过的时候,公子寒可以什么都不顾在府里称病不出,可我做不到,我只想到你身边,仅此而已!曾经我什么都不敢想,入仕为官,争夺皇位,呵!可现在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甚至能做得比我想象得都要好!好像我想做成什么事,全世界都在帮我一般!”
一言已毕,秦卿唯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翩翩佳公子,难以相信他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段子话来,直叫她哑口无言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却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还是因为他坚定而满是希望的眸光。
她口干舌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原本她便知道,以他暮回雪的名声,别说是南沧国的王,即便是四国的王,也会教人心悦诚服。可如今,他真的为自己拼上一拼了,她竟然有些退缩起来。
那一刻,她似乎又想起那个为自己不顾性命赴汤蹈火的剑客,那个为自己而死的剑无心来。
眼前的暮回雪情意深深,眸光似水,“卿儿,我的心意仍旧如同三月里的感情,我心无转移,愿意为你赴这一场千山万水,如果你的心意有所改变,我自然是欢喜的。可若是你的心意仍旧如同那时,呵,我也不在乎!”
他语气坚决,不容辩解。“还有一天。若然我成功了,那便等着我来娶你,若然我失败了,那,就让后人来责骂我夺兄之妻吧。”
秦卿独立与风口,水中倒影,只余她倩倩风影,身旁再无一人。只是她呆立在水廊之上,耳边竟还流转着暮回雪离去时的话语,久久不散。
她垂下眸子,一眼瞧见水色之上,波关粼粼,映着五彩花灯下,她的脸庞看将不清。
纵然这个世界太平静,她秦卿也是要搅个天翻地覆来!
秦卿起步往回走,身上的玉佩淙淙作响,就着发髻上的流苏,如沐芳华。才至岸边,小桃儿正等候在花丛里。
她问道:“回雪往哪里去了?”
小桃儿不明就里,只记得暮回雪离开时,满脸心事重重,又磨刀霍霍地样子,似是要干一番大事来一般。她回道:“往正殿去了。”
秦卿一沉气,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唇瓣,道:“咱们也去瞧瞧。”
“可是小姐!”小桃儿赶紧跟上,急忙道:“小姐,这夜里,你原就不该露面啊!”
可是她的话,秦卿哪里能听的进去,自顾自地往正殿方向而去。至于小桃儿,只能心惊胆战地紧步跟在她身后。
正殿花厅里,灯火如昼,繁花似锦,人潮如流。花厅之外,便就能听见殿内人声喧哗,杯盏作响。
秦卿一袭淡青色的羽衣,便立在窗户外头,也不进去亦不离开。透过锦窗柔软的烛光,正映着她眉目如画。那一袭清丽的羽衣,在那窗外边,便似一幅画。
小开着的窗户里,正瞧见坐在上首,面露病色的皇帝,虽是含着笑意,却独独掩盖不了病体暮年的哀伤。皇后便倚在一边上,看似也是病怏怏的,只是那眉宇里,依旧难掩愁思。而她与暮澜修之间正是躲在皇宫里不敢回来的素婉,如今似乎借皇后之手重新得到暮澜修的认可,如今正倚在他一旁,笑语盈盈的斟酒进菜。再循着皇后的目光之下,便瞧见坐在皇帝另一边的暮回雪。
人潮之中,他还是那般醒目,风流不假。只见他对迎来杯酒,含笑却之,抑或稍稍饮些。举止得体,确实有人主风范。
秦卿不禁侧目,带着挑衅的笑意,望向正对面安坐不动的暮澜修。只见他含着笑迎接恭喜者他的杯酒,那眸子里还是冷清得生冰一样,时不时地看一眼对面要盖过他这位准新郎的风头的好弟弟。
酒过三巡,暮回雪便已是满脸红润,似是要滴出水来一般。前头一臣子才举杯恭贺太子大喜,他便紧跟着站起身来,瞧着竟是醉了,连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当,甚至还碰翻一旁秦相爷的酒杯。
秦卿沉下心来,这样的暮回雪她是从没有见过的,平日里喝酒,他也只有六分醉意,从没这般失态过。
只见他举步走到中央,迷迷糊糊地转了一圈看了一圈,才面向二圣,温俊的脸上一丝开怀的笑意。他堪堪站定,笑道:“适逢皇兄大喜之日,回雪实在是高兴不已!”
“回雪是喝醉了吧?”皇帝见他这般神态,不由得眉头一皱,之前有听见过关于回雪与秦家小姐之间的风言风语,此时此刻,他不会在此失态吧?
暮澜修倒是不露声色,举杯道:“多谢二弟。”言罢仰面一饮而尽。
暮回雪也不去看他们,带着醉意,朝着暮澜修深深拜了一揖,抬起身便又道:“回雪当真是羡慕皇兄和太子妃,可怜回雪我,终日不得心之所想!”
花厅里多是酒多之人,闻言也都只笑起来,多半笑明日里这位拿捏稳当的皇子,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在座之上,唯有那秦相深眸凝眉着盯着眼前的谪仙公子的下一步行动。
果然是不负所望,只见暮回雪接着酒意差点撞到桌案,顺手便抓起酒壶,仰面饮了一口,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待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吟毕,四下竟介都是叫好声。
暮澜修沉声端坐,抬起的眼眸却是生硬的冰冷,冷冷盯着今夜失态的皇子。
一旁的皇后直了直腰身,向皇帝凑近了些,却是对着下面所有的人笑道:“看来回雪也想早些成亲了,竟吟起《凤求凰》来……陛下,看来我们得好生为回雪找一户好人家了!”
正沉声凝眉听着的皇帝微微一怔,闻言点头笑道:“是,是,是!该是时候为回雪找一个姑娘了……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陛下,有啊!”
“陛下,老臣有!”
四下闻言,皆是踊跃参与。要知道暮回雪其子大有作为,即便没什么建树,单是他四国第一公子的称号便叫四国里未出阁的女子等得焦心焦肺来!如今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能够错过呢!
“哈哈,好!好!”皇帝很是高兴,含笑望着爱子,道:“回雪,你看看,哪家的姑娘,挑一个!”
暮回雪醉红着脸颊,笑眼迷离,只见他摇了摇头,道:“不,不要!”
他这一拒绝,四下竟皆渐渐安静下来。他这是在面对面的拒绝皇帝的话呢!四下本来还正欢喜的朝臣都住了嘴巴,盯着暮回雪,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温柔公子,竟也有这般不管不顾的时候。
只见暮回雪醉眼酡红,言语里酝酿着酒香,虽然声音轻柔而淡然,可终究是在四下平静的时候说出来,带着微微的难过与不舍,藏着几许多情,道:“不,其他的女子我都不要。我暮回雪今生今世,非秦卿不娶!”
四下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方才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这时候大家伙才想来,今夜里是来为太子殿下大婚暖席的,而大婚的另一位便是秦家大小姐秦卿。
怎么,平日里这位回雪公子看着沉稳平淡,原都是假的不成。今日里,竟然趁着醉意,说出这一番话来,这不是……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连同窗户外边的秦卿都愣住,她只是猜测着呆子没准又会出一个要带走她的决定,没成想,他竟然会在正殿之上,面对文武百官,二圣太子的面,言尽心肠。
我暮回雪今生今世,非秦卿不娶。
秦卿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有生之年,能遇上你这个风流不假的呆子,倒真是她秦卿的运气和福气。
只是这运气,她命无可运,只是这福气,她无福消受。
连同小桃儿都被暮回雪的话给噎得半晌不敢呼吸,直到无法坚持才猛吸一口气,凑近秦卿,小声说道:“回雪公子是不要命了吗?这种话也能说?他这不是在,这不是在自找苦吃,自讨没趣,自寻死路……唔,呸呸,乌鸦嘴,坏的不灵好的灵!”
秦卿哪里能去回应小桃儿,只是盯着暮回雪醉意深然的脸庞,心里满是感激。他借着醉意说的一席话,即便是暮澜修真要做什么,也会叫皇帝护住的。
谁说暮回雪只是风花雪月,不明朝堂众情。若是叫他认真去做一件事,恐怕全世界都会为他让路!
在看暮澜修,他仍旧是挺直了背脊,端坐在位置上,举起的杯盏送至唇边,高不饮,低不置。只见他冷峻的脸庞上,一双凤眸早已如火一般变成赤目,却仍旧忍着不发作。
过了半晌,才将举起的酒杯贴近,仰面一饮而尽。酒杯放下,那冷峻的脸庞上一丝浅笑,只听得暮澜修道:“看来回雪当真是喝醉了,卿儿以后便是你的嫂嫂了,可不能再说这些混账话了!”
“恩,是啊!”皇帝见暮澜修不在意,便赶紧维护起爱子来,“太子啊,回雪一向都不甚酒力,现在难得的醉了一次,倒还说起胡话来了!莫怪莫怪……来人啊,将回雪送回府邸,好生照看着……”
“是!”侍立一旁的温书早已是坐立不安。打从公子回席猛喝酒开始,他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安了。没成想,他家这位情痴主子竟做出这般惊人的事情来!
若然皇帝不下令,他即便万死也得将主子拉回来了!
谁知道,温书死死拽了他半晌,也不见暮回雪有离开的意图。倒是温书难敌暮回雪的执拗,猛一放手,暮回雪应声便跪在地上。
他似乎是清醒了,可脸颊的潮红与眼底的酡色,倒似还未醒酒一般。只听得他清灵的声音,朗朗道来:“父皇!从小到大,回雪从没有求过父皇什么。母妃受屈冤死,弟弟受难惨死,回雪都不曾多说过什么,那是因为回雪深知,父皇仍旧是疼爱回雪的!父皇,回雪只恳求您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件事情。父皇,请收回大婚成命吧!”
“这……”皇帝听闻他这一席话,竟犹豫起来。
一旁的皇后倒不糊涂,忽地坐正起来,厉声道:“什么收回成命,陛下,此事竟也能这般犹豫的?大婚本就是多年一起商定的事情,现在礼数已然周全,哪里能收回!回雪,你这是要天下人都来嗤笑我南沧暮氏吗!”
皇后本因为素婉之事,对秦卿颇是不满。可如今他暮回雪不顾皇家颜面,执意恳求。她自然不会依允,更何况,还是依允他暮回雪!
皇后一席话,字字铿锵,不容人有所辩解。又听得她接着道:“回雪啊回雪,你不顾兄弟仁爱之情,君臣之义,要兄之妇,夺君之妻,这是大逆不道!”
皇帝原是被暮回雪一席话惹得心酸发软,如今又听得皇后一袭逆耳忠言,立时为难起来,赶紧对回雪道:“回雪啊,你这酒喝的可真够多的!赶紧下去醒醒酒去!”说着,便给一旁吓呆了的温书使了一记眼色。
温书得令,赶紧上前拉回雪,小声道:“公子赶紧的,莫要等到陛下也保不了你!那就惨了!”
皇后闻言,脸上满是憾恨。这些日子趁着她的病,暮回雪几乎一揽子朝中大小事情,美其言是帮太子分担,可背地里不定拉拢了多少朝臣去!
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单是这一次,便能治他大罪,打发到边境封地也好。可如今,皇帝竟还是想着保他,实在是可恨!
皇后心中烦闷,抬眼便死死盯着至此至终只发一言的暮澜修,却见他已经安坐不动,隐隐似在忍着怒气。
暮澜修抬眼自然瞧见皇后的眼色——看看你的好父亲,你若再不行动,只怕他临终前,都会改了太子之位!
这自然是他担心害怕的地方,而且看这势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他身边上,更有一个左右都不舒服的女人,那便是素婉。却见素婉沉着脸,瞥了眼皇后姑姑,又看了看太子丈夫。心中更是五味掺杂,不知其味来。
这姑姑前几日还说要帮她铲除秦卿这个女人,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将秦卿让给暮回雪,岂不是很好!可是再看看自己的丈夫,堂堂太子爷,若是说自己不要随意丢给暮回雪那倒还好,若然像今日真被他要走了,那可真是不仅丢了面子,更失了里子!
素婉翻了翻白眼,左右都不痛快。眼角一瞥,正瞧见窗外若隐若现的清影,当即心中一定。
只见她笑盈盈凑近沉声不语的暮澜修,轻声道:“殿下,今日回雪这般态度可真叫人费解!”
暮澜修根本不去理会她,浑身阴寒之气,厚重飘散不去。
素婉也不介意,接着道:“方才丫鬟来说,可是瞧见突然离席的回雪去后院水榭见了准太子妃呢……”
暮澜修眸子一动,指尖微抖。
素婉含着笑意道:“你瞧,回雪在这里借酒耍疯,那女人正在外头瞧得真切着呢!”
这话倒是入了暮澜修的耳朵,他转过头,正瞧见半开的窗户外头,正是那件他送给秦卿的淡青色羽衣,薄而温暖,正适合深秋穿着。
此时此刻,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在外鬼鬼祟祟洞观一切的女子,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暮澜修微微眯起的眼,嘴角更是一丝艰涩的笑意,眸光越发尖利,连同唇边的笑,更是凛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