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深长的笑意自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眸中缓缓淌过,秦川懒洋洋地半支起身子,宽大的长袍覆在他们身上,他披散的墨发也如瀑布散落,这寝殿内的香炉和烛火都发出悸动的红光,他一手支着头,一手忽然去抚无邪的脸颊。
无邪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她的个头清瘦,与秦川的高大比起来,则显得十分渺小,被他困在身下,犹如一只被人圈进臂弯中的小猫一般,只露出了一颗脑袋,见秦川突然朝自己探出手来,他俊美无铸的脸也慢慢地朝她靠近,二人的距离是这样的暧昧,他的脸离她很近,低低地覆压下来,那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无邪眼底一阵恼意,面红耳赤,挣扎着抬起手要劈下去……
无邪没有下狠手,他秦川更不是吃素的,无邪极少看到秦川出手,但他的本事无疑是在无邪之上的,拿下几个她都绰绰有余,无邪的一掌劈来,直接被秦川握住了手,他的身子忽然一侧,顺势就拽着无邪的手,带动着他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令无邪原本困在他与地面之间的身子,来到了他的上方,而他自己则背贴着地面,给她垫了个底。
失去了地面的禁锢,无邪的身子自然得到了更多的自由,但他一只手被秦川扣在手中,身子一下子又还未找好重心,几乎是被他揽在怀里的,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的另一只手则捉弄她一般要抚上她的面颊……
无邪气恼,她从来不知,温文尔雅、贤明润泽的太子,竟然会是这等豋徒子,不禁有些粗鲁地抡起一个小拳头便要砸下去。
就在此刻,秦川的嘴角忽然上扬,眼底有一瞬的狡猾闪过,那黑着脸要朝他下手的家伙,气恼的模样,竟可爱得紧,对于无邪的攻击,秦川根本不以为意,他的头只懒洋洋地轻轻一偏,无邪的拳头便落了空,那探向无邪脸颊的手也忽然绕了道,寻到无邪脑后,轻轻一抽……
无邪当即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寻着他不知做了什么的那只大手望去,只见一条兰色的缎带正缠绕在他手中,那兰色的缎带很素净,上面是用极其细密的金线穿龙走花绣出的蛟龙图腾,而那缎带,一直是束在无邪发上的……
顷刻间,那覆在秦川身上的少年郎,那束起的墨发顷然倾覆而下,墨发如绸如瀑,她惊愕的眼睛轻轻颤了颤,尤为动人,宛如湛蓝清澈的天空,又如山间流淌的幽泉,暗香浮动,是她发间的倾向清香,忽然失控的墨发,忽然衬得她原本总是板着的小脸,变得柔和了起来,明眸皓齿,肤若凝脂,那已经长开的清俊眉眼,已不仅仅是清俊,而是一种少女初长的妩媚与稚气,无邪自己的表情亦是怔忡,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年少老成与眸底深处总是时刻警醒的冷静与刻板,这一刻的错愕,令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烛光摇曳,暗香撩动,长睫轻颤,黑眸愣怔,漂亮的唇儿,也有片刻地微微张启……
这淡扫娥眉的仙姿玉色,美比春光,令人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一时之间,竟令秦川自己都呆上了一呆。
无邪已经回过神了,慌忙要起身,秦川却是一手轻轻地纠缠住了无邪的头发,英俊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嗤笑来,神色深讳,若有所指:“果然,是你。”
那日花满楼,清高淡雅的一眼,犹如惊鸿一瞥,她抱琴而入,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恍若进入无人之地,目中无人,缓缓走过,身形清瘦,却无寻常女子的羞怯与婀娜,举手投足之间,却有自己的浑然天成的尊贵与气度。
那日她惊煞世人,与容貌无关,人们甚至根本未曾有人看清过她的容貌,只因那乐声出神入化,早已令人开拓了心境,还有那抚琴者一身与月齐辉的风华,分明看着身形娇柔清瘦,却不曾让人感受到半分羸弱,只觉得,遥遥而来,缓缓而过,似仙子下凡,素净与奢华,娴静与喧嚣,在她身上,几乎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着。
无邪在那束发突然被人解了的恼怒与无措之中,这紧蹙的眉和越发凌厉的眼眸,也因此可的姿态和少了平日的威慑力,倒像是小女儿家的小性子一般,秦川也是愣一愣,然后唇畔的笑意更深,似乎是为了补充解释自己方才的那句话:“那日花满楼,是你。”
“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小狐狸。”秦川笑意更深,倒像是在揶揄调侃她,他忽然探手,轻轻地触到了无邪正欲张口说些什么的唇上……
无邪一顿,眼底一时间有瞬茫然,但很快她便知道,她的唇上是一阵带着暖度的湿润感,鼻尖处,嗅得淡淡的血腥味,无邪一愣,秦川便已收回手来,他的指尖犹自带着鲜血,而她的唇却鲜艳如芬芳的桃李,那原本就明眸皓齿的面容,独独因为这张冷峻得丝毫不带半分笑意的唇而多出了几分少年郎的刚毅,此可那唇上有鲜血,就像抹上了一层胭脂唇红一般,当即艳丽娇美了起来,看得秦川都啧啧低笑,似很满意自己的作品,若有所指道:“原来这就是你看老三时的面貌。”
再冷峻刚毅的男子,都会为了心中所向的女子化作绕指柔,更何况无邪本就是个女子?女子在面对喜欢的男子时,总是眸若灿星,面带羞郝的,就如此刻的无邪一般,唇红齿白,眸灿莲心,身姿绰约,惊为天人。
秦川唇角高扬,似笑非笑,这一连串的变故,的确令无邪一时有些怔了神,不知该作何反应,对于无邪这难得的愣怔,秦川似乎很满意,那犹带着血迹的指月复,似乎还残留着停留在无邪唇上时带来的奇妙触感,他心中一动,长袍攒动,二人披散的长发相互纠缠在一起,他狭长的眼魅惑流转,修长的身形蓦然移动,带动那长袍墨发纷飞,他与无邪那几乎贴在一起的俊脸上,勾魂摄魄唇角忽然地荡起了促狭的笑意,在无邪的嘴角边,要倾身覆下。
无邪当即恼怒了,不由分说地挥掌扫了出去,这一下是动了真格的,秦川苦笑连连,没有料到无邪发起火来,竟是这等威力十足的,他当即闪身避过,二人竟然拆起了招来,好在秦川的身手已然出神入化,否则以无邪这仿佛发怒的小狮子一般的打法,恐怕要在她手上断几根骨头震碎几个内脏不可,打到后来,二人也有些力竭,索性弃了内力,拳打脚踢扭打了起来,秦川自然是让着无邪的,可总是避让,也免不得要在无邪手上吃亏,便想着要去制服她,无邪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制服的,两人拳脚相向,到了最后,皆是一派精疲力尽的模样,躺在地上,衣衫凌乱,长发更是凌乱,相继低喘着气,浑身是汗……
这一室的绮丽,也仿佛刚被拆过一般,乱成一片,被无辜波及到的木桌屏风,也全部披散成了无数片,残缺地立在那,无邪与秦川二人看了,皆是一怔,最后竟然相互笑了出来,就这么躺在地上低喘着气。
“今日你能来看我,我很欢喜。”秦川似笑非笑,甚至没有追究无邪为何会来这里,只因她来了,于他便是件欢喜的事,顿了顿,秦川意味深长道:“也许还是不常来的好。”
否则他这东宫,怕是要被拆得一座完好的殿宇都留不下。
说话间,秦川已经一个罡风扫出,彻底削毁了一座镶嵌在墙中的柜橱,顿时间碎片翻飞,说也奇怪,唯独那些掩藏的酒坛子好似被他的刚逢卷来一般,没有受到丝毫损伤,秦川接过,便给自己留了几坛,丢给了无邪几坛,率先仰头喝了起来,正是他身上带着的那醉人的酒香。
无邪犹豫了一下,也仰头便喝,酒香醇厚,有淡淡的泥土芬木的芳香,便道:“这酒令我想起了一个故友。”
秦川似有若无地勾着唇,那张俊脸还是依旧温润中带着邪魅,像他,又不像他:“这酒,亦让我想起了一人,这是我从他昔日的住处长生宫里挖出来的。”
若说嗜酒品酒的第一人,当莫数当年的二皇子秦临渊了,临渊深得建帝欣赏,这么多位皇子之中,唯有临渊一人乃建帝亲自教养着长大的。临渊是神童,自小便是才华横溢,智计卓绝,当年建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唯有临渊一人,但临渊并非皇后贵妃所出,生母早逝,建帝甚至为了临渊他日能顺利当上太子,不让人低看,而亲自将他带于身边教养,册封太子储君的圣旨,也甚至早早拟好。然则当初这众位皇子中,生母卑微的皇子,何止临渊一人,秦川哂笑,当年的秦燕归,论才华,可不亚于临渊。
秦临渊的确是才华横溢,又深得建帝信爱,以至于彼时作为长子嫡出的他,竟一度要被建帝舍弃,然则他乃先皇后所出,外家庇佑之下,朝臣皆劝阻建帝,立储君当立长立嫡,无奈之下,建帝方才不得不册封他秦川为太子。
无邪眯了眯眼睛,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长生宫……看来他们想起的这故友,还是同一人。
“你可喜欢那皇位?”无邪问他。
秦川侧头,看了眼无邪,他唇畔含笑,大概没有人会像无邪这般,问得这样直接吧,那“皇位”二字,在她眼里,好似只是再寻常不过,甚至为她所唾弃的东西,他亦如实答道:“多少人为了它而流血纷争,我不知我是否喜欢那权势地位,但自我出生起,我便知,我是长子嫡出,那些东西,我必须得到不可。”
他的生母先皇后虽然已逝,但当年皇后权势滔天,外家势力亦是如日中天,他们要辅佐要庇佑的,绝对不是一个无能且没有野心之辈。
长子嫡出?的确,以他的立场,势必要铲除所有绊脚石的。
“如今你又当如何待我?靖王独子,忽然变成了一个女子,倒是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无邪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这靖王独子却是女儿的身份,是否会暴露一般。
“你知我不会为难你。”秦川挑了挑唇,他也的确不曾为难过她,纵使昔日她顶着皇室血脉的身份,于他来说是个威胁之时,他都不曾动她,更何况今日,更何况如今他……
无邪失笑:“你知我是女子,所以才不屑为难于我,认为我一介女流,不足以成为你的拦路石,所以这些年,你才不曾为难于我?”
秦川听了,狭长的凤眼微眯着,慵懒的风情弥漫在这夜里,低沉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我不曾为难你,并非知道你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的意义,只是你活着,日子会变得更有趣些罢了……”
他若是早知她是女子,今日这番,又是为何如此惊愕……
“有趣?”无邪皱眉。
秦川似笑非笑:“你母妃朝氏,当年亦是卞国大姓,你母妃更是身份尊贵,母家势大,如日中天。”
无邪眼中微沉,她只知她的生母生她之时难产去世,但对母妃的事却并不知道得太多,当年秦靖在世时,一次也未提及过生养她的朝氏,她自然也不曾问起,更不知,这朝氏,竟是卞国大家,但既是显赫之族,为何到了如今,她却不知朝堂之中,有朝氏一族?
“初时我便觉得,留着你,这日子定会变得更有趣一些,为此昔日你于金陵郡帝戏耍老五,行为纨绔,误导于他,我也不曾阻拦,只让老五吃了这亏,说起来,我也有些待他不住。”秦川笑了笑,说的是愧疚的话,可脸上却无半分愧色,看不出到底哪里觉得对秦容不住的地方了:“我也曾彻查过你王府的记档,却发现十四年前的所有记档,全都被一把火烧掉了,什么也没找到。”
十四年前,正是无邪出生之年,她也的确记得,幼年时王府之中的确生了一场火,却也无大事,只是烧了些东西罢了,当年父王也说,烧的不过是些记档,她也便未曾放在心上。
记档本就是大户人家所有,记录些医药问病之档,没了便也没了,无邪不曾上心。
秦川却是笑了,笑意幽深:“一场火,偏生只烧了那一年的记档,不觉蹊跷?你父王可是告诉你,你母妃朝氏乃难产至死?”
秦川这话说得及其轻佻,像是在讽刺一般。
“我自当年便想留着你一条命,为此的确在你与你父王迁往金陵三郡之时,推波助澜了一把,私心想着,你离京城远些,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我很好奇,秦靖这样费尽心机,到底想隐瞒些什么。或许,纵使我不知其中缘由,老三应当知晓?你就这样为他魔怔,他却什么也没有告诉你?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