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错了,便是错了……
今日秦川这东宫的热闹程度,大概连他自己都有些预料不及,建帝摆架东宫,整个东宫点着灯,被照得晃如白昼,里里外外,宫人侍卫几乎是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气氛又几乎到达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面色谨慎,不敢轻易抬头,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小心了起来,好像随时会被牵连的是自己一般。舒榒駑襻
这样大的阵势,这皇宫里怎会安宁,不多时,皇后等人便也来了,就连秦沧秦容,听闻建帝突然摆架东宫,也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赶了来,闻讯赶来的太子妃轩辕云染,亦是苍白了脸,今夜这东宫里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无邪,即便是三哥秦燕归,她都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人出事。
待众人赶来东宫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秦燕归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整个人清冷漠然得,让人觉得心寒,听闻宣王的那句“错了,便是错了”,莫说是无邪了,就是他们这些旁人,都要莫名揪心,秦燕归的铁石心肠是无人不知的,可真要亲眼见了,却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他一手教养着长大的孩子,他却能冷漠到这份上,纵然在名分上,那孩子还是他的小皇叔,可事实上,与自己看着长大的子嗣有什么区别?
就连从来就与无邪不对盘的秦容,见了眼前这情况,也不禁皱了眉,觉得他这三哥未免也太冷硬狠心了些,虽然他一向不怎么喜欢那个阴险无耻的小混蛋,甚至还算得上厌恶至极,恨之入骨,但见秦燕归眼也不眨地说出那样的话来,他倒觉得秦无邪此人,活得也挺可悲的,摊上了宣王这样冷漠无情的人,若是太子哥,或许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这几年,他没真正找秦无邪的麻烦,若不是太子哥管着他,她还真以为他怕她不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秦容虽然是有那么一些同情无邪,但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动,什么也没说,他有意识地朝秦川那看了眼,见秦川朝他摇了摇头,秦容便更是不闻不问,只冷眼旁观着,往后退了一步,并不插手今天的事。
倒是皇后见了,面上当即露出了不忍的慈色,赶忙上前,轻轻地拉了拉挺直了腰板若无其事地站在那的无邪,轻叹了口气,听说宣王要罚无邪,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唯有无邪这孩子,分明是当事人,却好像这事与她无关一般,那么淡定地站在那,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皇后摇了摇头,打圆场道:“皇上,邪儿还小,不懂事,臣妾与皇上是从小看着邪儿长大了,这孩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么?邪儿行事虽然乖张任性了些,可心眼是好的,哪里有什么坏心眼,依臣妾看,小惩大戒便是了。”
皇后开口了,建帝的脸色自然缓和了一些,这小惩大戒更是契合了他的心意,可未及他开口,秦燕归便已淡淡开口,看也未看皇后一眼:“皇后仁慈,然则这是燕归与小皇叔之间的事,纵使父皇不罚,燕归却不可不罚。”
秦燕归的声音是那样平静,平静得不带一星半点的波澜,就好似在说一件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可他淡漠的口吻,说出那“仁慈”二字时,却好似满是讽意一般,分明令皇后都呼吸一滞,竟是打心眼里,有些畏他这不近人情的高雅与轻蔑的。
建帝皱了皱眉,将无邪交予宣王教导,既是他金口玉言,如今宣王要教导惩戒她,他自是没有插手的道理,便也只好沉下脸来,摆了摆手:“皇后不必多言,宣王想来是自有分寸。”
秦燕归淡淡地挑起唇来,今夜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若是靠得他近了一些,便会察觉,他一整个人,都好似没有丝毫温度一般,就连周身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他的神情淡漠,那眉宇,惊为天人,却也掩不住深邃寒星的眸光中,令人遥不可及的清高傲岸,他略有些单薄的唇在今夜看起来,也比常日少了些血色,可轻轻向上勾起的弧度,却一瞬间摄人心魄,嘲讽,揶揄,蔑视,又威严,令天光失色,日月无颜:“欺师灭祖,妄扰帝王英灵,当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轩辕云染听了这四个字,当即惊叫了一声,面色霎时苍白,嘴唇也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即便是她这素来豪爽大胆,见过大世面的北齐的女儿,也禁不住那“千刀万剐”四字从秦燕归口中说出来的滋味,见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轩辕云染不禁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在离她最近的一名宫人扶住了她,才没令她仓皇跌倒。
她虽出身北齐,北齐人的刑罚很多,就是勇士们切磋,也经常有弱者断送性命的,可他们北齐人对生命的敬重是卞国人无法理解的,就算是要人性命,也通常一刀就结果了对方,不会教人痛苦,云染虽不知道他们卞国人的千刀万剐是怎么回事,可这四字,却已莫名地令轩辕云染不寒而栗,无邪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能受得了那苦?!千刀万剐,还不要人性命?要人性命还是小的,这刑罚,分明是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住轩辕云染的宫人打扮的婢女,正是容兮,因轩辕云染的动静,无邪也朝这看了过来,见容兮在轩辕云染身边,无邪便似有若无地朝她看了眼,容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无邪是忧心云染的双身子,见容兮点头,无邪便也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收回了目光,只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虽知道无邪落在宣王手里,比落在任何人手里都要更安全,但饶是太子秦川,蓦然听闻秦燕归口中说出那“千刀万剐”四字,还是皱起了眉,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淡了一些,只觉得秦燕归未免也太狠了些。
就是建帝,也有些诧异,秦燕归竟然当真要将无邪千刀万剐不成?可看秦燕归那模样,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建帝也模不准秦燕归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好似,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自己这个儿子,老三的城府太深了,他太危险了,就是他这个做父皇的,也时常感到忌惮。
那一刻,众人可谓是神色各异,什么样的反应都有,秦川虽是沉得住气的人,但一向最把无邪当回事的秦沧可就没那么镇定了,听闻他三哥真的要对无邪动真格,秦沧当即变了脸色:“三哥!”
听到秦沧的那一声“三哥”,秦燕归终于微微有了些反应,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稍稍侧了侧头,他近乎是对所有人的目光都熟视无睹的,然而此刻那淡淡朝秦沧扫来的目光,却冷冽与平静得过分,清冷威严得,无端端令人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有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吐不出来,就连秦沧都浑身一怔,忘了说话。
直到秦燕归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扫开,秦沧才觉得,浑身骤然一轻,那股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
“来人,请刑罚。”秦燕归再也不看任何人,他静静地垂下眼帘那,那幽黑的瞳孔也瞬间彷如一个漩涡般深不见底,再无半分情绪波动,他薄唇的唇畔,也终于缓缓勾起了一丝清冷至极的嘲讽,开口的话,威严骇然,不容置疑。
秦燕归下了令,很快便有人在这东宫里摆上了刑具,建帝没有开口,就连这东宫的主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众人对于宣王的命令,自然是悉数服从的,这刑具很简单,一根木桩,令受刑之人被缚之于上,一个刑鞭,鞭上全是凛冽的细密刀刃,刃上全是森寒的金勾倒刺,细细密密,是皇家之中,专为犯下大罪的皇族中人所备的刑罚之一,此种刑罚,称之为“千刀万剐”,亦当之无愧,鞭笞于人的身上,并不当即要人性命,每一下,却都要硬生生剐下一片血肉来不可,可那遍布的刀刃之上,那倒刺又尖锐锋利且浅细得根本穿不透人的五脏六腑,千刀万剐之后,都未必会令人五脏受损,只唯独每一次,都要令人血肉硬生生地分离,直到体无完肤,层层剥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变是疼晕过去了,下一次鞭笞剐肉的痛楚,也能让你再一次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变得再无一处完整的血肉,直到活生生地清醒地等到这刑罚结束。
见了这刑具被请上来,秦沧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就连一向手段毒辣阴狠的秦容,都有些面容失色,自愧不如。
秦沧是有些恼的,他三哥没反应便也罢了,怎么连小无邪自己都不说一句话!难道真的等着那一鞭一鞭,一刃一刺,真的全都落在她自己身上不可吗?!
有人要将无邪缚上去,却被秦沧拦了下来,无邪微微有些诧异,抬起眼皮来看他,竟然还能轻轻地扬着嘴角,面不改色地:“秦沧,你为何拦我?”
为何拦她?她还笑得出来?!
秦沧气急败坏,那英气俊朗的面容上,都要青筋暴跳了:“小无邪,别胡闹了,那不是闹着玩的,你向三哥求情,说你怕疼啊!就算……就算给你几板子也好过吃这顿鞭笞啊!”
秦燕归虽待无邪严厉,可这些年,从未真的像这样动真格罚过无邪,那一顿刑罚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难道小无邪真的不想活了不成?!只要她向三哥求饶,告诉三哥,她怕疼,她怕死的,三哥难不成还真的会铁石心肠不管不问真的将她千刀万剐吗?!
小无邪真的……真的要将他气死了!就算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也看不出来吗,三哥他……其实是真的很疼惜她的,只要她说她怕疼,三哥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无邪自然是知道秦沧的好意,却仍固执地摇了摇头:“秦沧,我不怕疼的。”
她怕过什么呢?唯一害怕的,大概也只是,被人舍弃吧……
秦沧气结,无邪于此时,却已经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站到了性架前,任人将她缚了上去,手脚都捆得紧紧地,没有留下一丝半毫挣扎的空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空气,似乎也随之沉默了,停止了流动,他们的目光纷繁复杂,有恼怒,又同情,又不忍,有恐惧,就连那不屑的目光,此刻也因为无邪面上那太过无畏平静的神情,而变得古怪复杂了起来……
无邪被缚在上面,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只定定地凝视着秦燕归,那个孑然而立,一身白衣磊落,神情淡薄的男子,看着看着,她终于浅浅地勾起了嘴角,那如冰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瞬间变得澄澈无邪了起来。
秦燕归没有令人当即动手,他淡淡地看了无邪一眼,眼神讳莫如深,略微苍白的薄唇,冷峻清抿着,就在无邪以为他并不会与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秦燕归忽然朝她走了过来,无邪一愣,便见到他已经静静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衣袂轻垂,衣冠胜雪,那如绸如缎的黑发,似泼了墨,犹如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人间恻隐的仙人。
“你可害怕?”
无邪顿了顿,先是摇头,然后点头,紧接着又摇头,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本来不害怕的。”
倒是他这么一问,把她给问怕了,真真是……受宠若惊的感觉,莫非秦燕归都转性了?以他的性子,杀人之前,哪里会先问人怕不怕死的?
秦燕归皱眉,无邪便静静地眯起了眼:“现在倒也还好……其实我还是挺怕疼的,能不能打轻一些?”
她这说话的口吻,似在撒娇一般,令秦燕归听了,都不由得一愣,他随即别开了脸,深邃眼仁里的幽黑圈成一个无奈的漩,他的声音很哑,缓缓道:“好。”
秦燕归接过了下人手中的刑鞭,这一举动,再一次令众人一愣,莫不是宣王殿下要亲自施刑?
只见秦燕归执鞭在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鞭子的另一头缠绕在了自己手中,霎时间,那倒刺与利刃,渐渐地被一股鲜艳的血红给染了色彩,秦燕归的神色平静,就好似流血的不是他一般,始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对建帝道:“管教不利,儿臣当负半数之责,儿臣愿与小皇叔同罚。”
就在所有人都处于怔神之间,秦燕归说罢,便挥起了一鞭,清冽的声音响起,那被缚在刑架上之人,面色霎时间一白,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却始终咬着牙,额头上也瞬间遍布了冷汗,细细密密,仍旧一声也不曾喊叫出声来,第二鞭,第三鞭……听那声响,鞭鞭是皮开肉绽,无邪的眼神也有些迷茫,并不如先前那般清醒,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但宣王却是好手段,即便如此,只闻皮肉绽开的声音与那弥漫出的血腥味,却不见穿在无邪身上的衣衫,受到了丝毫损破……
包括秦沧在内,无不变了脸色,纵使那刀锋利刃的一端被宣王缠绕在手里,可那顿鞭笞下来,还是要拿人半条命不可,施刑之人虽是宣王,可见他面色越发苍白,每一鞭下去,都好似更苍白了一些,旁人不知,秦沧岂能不知,这每一鞭下来,三哥以内劲控鞭,鞭鞭反噬,自伤五脏六腑,况且那千刀万剐即便不全落在无邪身上,无邪那身衣衫之下的身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皮开肉绽是逃不掉的,他三哥的那只手,怕也是血肉模糊,正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整个东宫,寂静得只剩下那一鞭一鞭落在人的血肉之躯身上的声音,清冽,又清晰,抽打的好像不是在秦无邪的身子上,而是每一鞭都落在了众人心头一样,每听到一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亏得那位被缚在刑架上的小人儿,竟能紧紧咬着牙,甚至把那闷哼的声音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面上凌乱的头发早已经被汗湿了,粘乎乎地沾在脸上,众人就像看到鬼了一般惊愕又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只因那清瘦的少年,霎那之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那一鞭鞭下来,她好似都有些麻木了,嘴角竟还能绽出那样诡异的似有若无地弧度来,令人惊恐万分……
一旁的云染,本还能勉强站着,可见了眼前这一幕,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面色苍白,只差呜咽出声,最后竟然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她和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啊,轩辕云染自小被众星捧月,即便是幼年之时在卞国为质,亦是百般宠爱在一身,后来嫁给了太子秦川,秦川更是待她如待姊妹一般疼爱,她本就因为无邪之“死”而伤心得要死,如今好不容易见无邪好端端地归来了,又见她受罚,却始终不提她是为了救她才去那鬼地方的事,云染心中是又愧又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