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这方向,究竟对不对啊?”划了好一阵后,莲若忽然自言自语道。浪客中文网
听得这话,墨砚忍不住笑了:“又迷路了?”
“早说好的,本来是你负责记路的。”莲若见墨砚气息已平稳下来,脸色也比方才好多了,便松了一口气。
墨砚无奈摇摇头,睁开了眼。他站起身来,准备根据日头位置来辨别方向。可刚一抬头望天,便大吃一惊:“怎会这样?!”
“有什么不对吗?”莲若询问。
“我们出发时,明明天气晴明,日光朗照。为何此刻突然浓雾漫天,看不到日头了?”
“这湖里天天都这样啊!”莲若对墨砚的反应有些不解:“每天太阳出来后,湖里的水雾便开始蒸腾汇聚,越聚越浓,中午时分最浓,一直要持续到日落气温降低后才逐渐消散。这也是大家叫它迷雾湖的原因啊!”
墨砚终于明白自己小看了这迷雾湖了。寻常人用的坐标辨路法,到了这湖里根本就没了用处。难怪虚天昊会选择来这山谷避世,难怪这么多年没有外人能闯进这山谷里来。
“墨公子,你不是说确定了坐标,就知道回村的方向么?”莲若依然满眼期待。
墨砚有些汗颜:“那个辩路方法,是要有日光的前提下才能奏效!”
“这么说,我们真的迷路了?”想起之前墨砚信心满满的表情,莲若还有些不死心。
“恩。”墨砚无奈点头。
莲若顿时气馁:“不是吧?还是迷路了!这回要是让合欢姐知道,她肯定要笑死我,……一定也不能让连翘知道!……要是白术哥哥在就好了,……”
白术?墨砚看着莲若,蹲问:“对了,白术经常出谷办事,他是怎么辨路回谷的啊?”
莲若皱眉道:“白术哥哥教过我‘遇石调头,辩柱反向’的口诀。他便是靠这个口诀往来通行。”
“‘遇石调头,辩柱反向’?意思是这水里埋有石头、木柱一类的引路记号?”
“恩。”莲若点头。
墨砚冷静下来:“那些石头和木柱离水面有多高?”
“标记离水面也就寸许高,倘若遇到湖水上涨,那些记号便隐没不见。所以,一般山洪易发的季节里,谷里所有的人都不能出谷!”
“那些标记还有些什么特征呢?”
“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外人看来,就是一般的湖石和枯木。只是每块石头和木柱之间的距离大致相当。”
“那我们一起来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那些标记!”
莲若摇头道:“没用的。那些标记只在特定的路线上安放。如果不是从第一个标记依次寻走,便是遇到了标记,也不会知道正确方向。上次我带你回谷时,走到中途就跟丢了标记,所幸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合欢姐。”
“今日这么多船只入湖采莲,其他人若跟丢了标记,岂不也会迷路?”
“不会的。爹爹有规定,入湖采莲不能超出方圆二十里的界限。那二十里内,便是有人迷路了,泽漆叔也一定会寻到的。”
“居然是这样?!”墨砚彻底无语了。依照划船的时间推算,此刻他们距离虚月谷至少也在四十里开外了。
“还有个办法,……。”
墨砚顿时两眼放光:“什么办法?”
“唱歌。”
“唱歌?”墨砚抬眼看看浓雾弥漫一片静寂的湖面,对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表示怀疑。
“大声唱歌,要是周围有人经过的话,……”莲若结合上次自己遇到合欢的经验,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墨砚无奈笑道:“为何是唱歌,大声呼唤不也一样?”
“呼唤容易累啊,唱歌坚持的时间长些。”莲若说得很认真。
“好吧,那就按你的办法来吧。”
“我唱得不好,你不许笑。”
看莲若突然有些羞涩,墨砚点头道:“我自己也不会唱歌,不会笑你。”
莲若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张口唱起她跟合欢学的《西洲曲》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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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鸀。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莲若的声音清澈空灵,伴着这婉转幽怨的音律,十分的好听。一曲唱完,墨砚仍陶醉其中,未能察觉。
莲若见墨砚并未出声,顿了顿,又唱起《西曲歌》: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待渐渐听明白歌词中的意思,墨砚不禁抬眼打量起神情专注的莲若来:歌里这样缠绵深邃的情意,该何样的男子才配得到?
莲若唱罢,无奈摇头:“不唱了,周围这般安静,一点人声都没有。”
“这些歌都很好听呢。”墨砚似未听过瘾。
莲若瞥了他一眼,笑道:“都是我跟合欢姐学的,据说是她家乡的曲子。她唱得还好听呢。”
“合欢不是这谷里的人?”
“说起来,除了我和那赵伯的孙子是出生在谷里的,其他的人都是我爹爹和娘亲从各处救回谷来的。”
“哦,原是这样。”墨砚点头。难怪自己发现村里人的服装、饮食和生活习惯各有差异。
“感觉好饿了,已过中午了吧?”莲若在船头坐下,又掰开一个莲蓬,剥出莲米吃起来。吃了一阵,又感叹道:“以往总觉得莲米好吃,可这会儿却还是觉得合欢姐做的饭更好吃,……”
墨砚也舀过一包莲蓬剥起来:“看样子,得在这船上过夜了。待到明天早晨日出而水雾未起的那个时段,才能找出正确的方向。否则乱划一气,离村子越远就越难回去了。”
莲若未置可否的点点头。
接连吃下几包莲米,莲若忽道:“好无聊呢。不如,你给我讲讲碧落宫吧?你们修仙的人,真的不吃东西么?”
墨砚楞住,看了看自己手里剥了一半的莲蓬,笑道:“这世间,哪有不吃东西的人?”
“我听木香说,修仙的人为了净化体内浊气,不吃俗世间的饮食,只靠采吸日月菁华来修炼仙身?”
看着莲若认真的表情,墨砚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师父提出要收我为徒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愿意。觉得要是进了碧落宫以后就不能吃饭了,还不如留在街边当乞丐的好……”
听到这里,莲若笑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进了宫,发现大家其实都要吃饭的,这才放心下来。”墨砚将剥开的莲米扔进嘴里,笑道:“师父后来告诉我,能否修得仙身,取决于修炼者自身的体质和悟性。之所以有那么多人静坐修行辟谷之术,主要是时逢战乱,民不聊生,大家躲藏到深山里避乱,往往食不果月复,只能通过静坐来减少身体消耗……”
“那为何,上次听你说修行到辟谷阶段便不再有长进?”
“在修仙过程中,本身也有一个阶段叫辟谷,是说修炼到这个期间,人体对自然精气的吸纳达到一个平衡,少进食或者不进食,都不影响结丹和运气了。”
“好复杂啊。”莲若对这个问题不再有兴趣,转而又问:“你见过真正的仙人么?”
墨砚摇头道:“我没亲见过。但听师父说,碧落宫的创始人玄碧老祖便是真正的仙人。因授命守护清渊,才在清渊之上创建了碧落宫,广纳弟子,教授仙术。”
莲若好奇道:“那玄碧老祖可还在碧落宫内?”
“应该不在了。传闻他留守碧落宫千年,却一直未有徒儿修得仙身。看倦了尘世间的生老病死,便施术封印了清渊,回天上的仙居闭关了。”
“看来便是当了仙人,也没什么意思啊。”莲若感叹。
“人世苦短,仙道永昌。这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莲若姑娘竟觉得没意思?”
“倘若自己所珍惜的人,一个个在眼前消失,留他一人千年万载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同样的天地,同样的景色,看久了,总会觉得无趣的……”
象是真觉得无趣了,莲若不再说下去,只是抬头看天空,只见浓雾弥漫,天色晦暗,已象是黄昏光景。过了好一阵,她忽道:“有些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墨砚检视自己修仙的目的,发现自己竟也从未想过要与天齐笀。自己修仙,一方面是师父说自己有仙资根基好,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修得仙术得偿多年前的誓愿。倘若誓愿得偿,这弱肉强食、血腥残暴的尘世,大约便再无让自己留念的地方了……
墨砚回过神,发现莲若已经侧靠在船头睡着了。那素洁清秀的面庞如婴孩般纯美,满头墨玉般的长发铺散在船舷,与长长的裙摆一道,在徐徐掠过的清风中翩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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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泽湖岸边被夕照拉长的柳树荫下,白术拦住背了新鲜莲蓬下船的村人,一一询问他们可曾看见莲若。
“你们竟都没看见莲若么?”看着村人一个个摇头,白术浓黑的眉头越拧越紧。
立在一旁的连翘忽道:“咿,墨砚哥哥呢?怎么也不见他的人影儿呢?”
“墨公子?”木香立即探头在人群中四处打望,果然不见他的身影。她疑惑道:“莫非,莲若是跟他去了湖里?”
听得此话,白术拧作一团的眉头顿时倒竖:“不是叮嘱过你们两个,要留意他的行止么?!”
“我们一直在留意啊,他每天几时睡觉,吃多少饮食,上几趟茅房,我都记着的……”连翘轻声辩解。
“那此时他去了哪里?!”白术怒至极点。
“我和连翘去湖里找他们吧?”木香自知理亏,小声提议。
白术叹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恼怒:“你和连翘速速去清修堂将此事禀告谷主,我先和泽漆叔去湖里寻找!”
“我对水路挺熟,也去湖里帮忙吧?”合欢道。
白术摇头:“你去飞霜崖,带上赵伯家的阿桓,他对那段山路很熟悉。”
合欢点头应下。
“不管找没找到,明日申时都到清修堂碰面。”白术说完,飞身便跳上泊在岸边的一只木船。
一旁的泽漆转身跳上另一只船,一边俯身舀桨,一边道:“我从西边寻起,你从东边寻起,在棋盘口汇合?”
“好。”
眨眼的工夫,两只木船便先后消失在被夕照染红的湖面上。
白术一边划船,一边留意身旁那些因被采莲船只挤过而显得凌乱的荷叶,跟随残留在湖面的莲蓬空茎,在开阔无边的湖面一路找寻。
但往往跟随这些痕迹划出很远,却又突然失去方向,只得折回寻找新的摘痕。
如是反复,天色便越发昏暗了。四周响起的虫鸣蛙声让白术心下发慌:这青冥如若有所图谋,掳掠莲若便是威胁谷主的最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