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梦并不担心太子能找到自己,她怕的是,太子万一真的闹开了,自己身份暴露,那就大大不妙了。
默默听着两人在外面闲聊,等太子和十三皇子离去,她才抹着额头的汗,从幕布后走出。
嗅了嗅自己身上,除了清爽的皂角味,什么都闻不见,她就不信那个十三皇子的鼻子,真能灵到这个地步。
半个时辰后,看戏的妃子们陆陆续续到齐。
也真是奇怪,皇帝病着,她们竟有心情看戏。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大部分的妃嫔,都是被迫入宫的,对皇帝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们关心皇帝的生死,无非是关心自己的未来,幸好这个年代没有殉葬这么一说,待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她们就可以迁出皇宫,去城郊的别宫颐养天年了。
这么想想,做皇帝还真是没意思,老婆是多,可真正关心自己的,又有几个呢?
孤家寡人一辈子,就算手握至高权利,也没人陪你一同分享,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温暖与安心,而是无尽的苍凉。高处不胜寒,权利越大,地位越尊贵,人也会越孤独。
想到今后可能面对的,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惶然与悲伤,难道自己,也将走上如同昊天帝一般的老路?当百年后,自己年老体衰,恶病缠身时,那些曾说着对自己至死不渝的爱人,却在歌舞升平,欢腾雀跃,用无尽的快乐,来讽刺自己的可怜。
想到这,她又出了身冷汗,感觉整个人都被浸在了冰水里,浓浓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四肢都开始变得僵硬。
太可怕了,一想到自己躺在床上,尸体臭了都没人管的一幕,她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皇后娘娘驾到——”一声高亢的唱报声,将她迷离恍惚的深思拉了回来。
连忙收敛心神,轩辕梦垂着目,一余光扫视那抹渐渐逼近的雍容身影。
皇后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她脸上的那股倦容,以及历经沧桑的幽郁双眸,都昭示着她已人老珠黄。
要保住后位不易,后宫中哪一个妃子不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凤座,加上她又没有子嗣,想稳坐后位那更是难上加难,尤其近段时间,皇帝重病卧床,眼看龙体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准哪天就两腿一蹬归西了。太子一旦登基,她这个皇后,将不再是后宫之主,太子的生母,毓秀皇贵妃,才会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皇后心烦,以至于短短几个月时间,一头茂密的黑发,就凭空多了几根白发,这让她原本就不郁的情绪更为恶化,连着几天失眠,每天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心头总是阵阵发酸,于是决定来看场戏,缓解一下疲惫的心神。
皇后刚落座,戏园的掌事太监就命轩辕梦奉茶。
端着茶蛊,小心翼翼走到皇后身边,目光在皇后庄重的朝阳五凤髻上瞥过,落在她大红色金丝牡丹宫装上,脚步一错,在将茶碗放置在小几上的时候,手腕一翻,茶水便从茶碗中倾泻而出,系数洒在皇后名贵的锦缎宫装上,将原本就艳丽的牡丹渲染得越发娇艳。
皇后大惊,连忙抽出丝帕,擦拭身上的水渍。
轩辕梦见状,忙求饶道:“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皇后怒火冲头,望着自己被淋湿的衣衫,扬起套着尖利护甲的手,便往轩辕梦脸上挥去,却在半途改变了方向,减缓了力道,手往下一滑,轻轻搭在了轩辕梦的肩膀上:“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杨公公是怎么教你的?算了,本宫今天是来看戏的,不想坏了心情,自己出去找杨公公领罚吧。”皇后挥了挥手,口气虽柔和,可脸上却愠怒未消。
轩辕梦知道她憋了一肚子气,迫切想要找人发泄,但为了维护自己一向仁爱宽厚的国母形象,不得不将这口气咽下,至于今后会不会找她的麻烦,那都是后话了,总之,她就是看准了皇后死要面子这一点,才敢将滚烫的茶水,泼到她名贵的衣裙上。
台上,好戏已经开演,台下,好戏马上也要开演。
皇后衣裳被淋湿,只好带着一名贴身侍女去后台更衣,轩辕梦连忙紧跟而上。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沉浸在戏台上,根本没有人关心皇后到底做什么去了,她一个小小宫女,更是没人在意。
“香儿,等一会戏散了,你去找杨公公,把那个粗手笨脚害本宫出丑的丫头找出来,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皇后一边更衣,一边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嘱咐。
“哎呀,刚才还一副贤后的模样,这么一转眼,就变成心狠手辣的老巫婆了。”回答她的,是一个带着讥讽的清脆女声。
皇后倏地一惊,转过身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轩辕梦斜斜坐在梨花木的宽背椅上,脚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宫女香儿,她似笑非笑看着皇后,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双漆黑如夜的眸,深邃幽深。
皇后被她的眼神震得心头一跳,心里虽害怕,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行事沉稳,遇事冷静,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大喊大叫。
“你是何人?暗算本宫有何目的?”
轩辕梦抓起桌上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咽下后才缓声道:“没什么目的,只想找皇后娘娘谈笔买卖。”
意识到对方不会加害自己,皇后这才放心悬起的心,“你找错人了,本宫从不与庶民谈生意。”
“皇后还没听我说到底是什么生意,就急着否定,会不会有些意气用事了。”
皇后冷嗤:“不用听了,本宫对任何买卖都没有兴趣。”
“哦?是吗?”轩辕梦紧盯皇后,慢慢拉直自己的身体,强大压迫力袭向皇后的同时,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那……后宫之主这个位置,你也不感兴趣吗?”
皇后猛地一震,眼神变了几变,却还是冷言道:“本宫现在就是后宫之主,何需再买?”
轩辕梦淡淡一笑,“现在是,只怕过些时候,就不是了。”
轩辕梦平淡的话语,如一把利剑,狠狠钉入了皇后早就痛苦万分的心脏,鲜血,伴随着她漫不经心的语调,源源不断地汩汩而出,瞬间,就将皇后吞没在绝望的海洋中。
轩辕梦站起身,走至皇后身边,声音柔软如同四月里最温和的清风,带着抚慰,划过皇后的心房:“只要你与我合作,今后,你就是昊天唯一的皇太后,谁也取代不了。”
皇后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轩辕梦也不急,等着她自己想通。
前台的戏正值*,偶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很快便归于寂静。
良久后,皇后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她,一国之母的气度一展无余:“本宫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想与你合作。”
轩辕梦诧异,“为何?”
“本宫是皇后,不论今后登基为帝的是哪位皇子,本宫都是皇太后,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听罢,轩辕梦舒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重新坐回椅子,嘴边含了一缕意义深远的微笑,看向对面的皇后,“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只有这点志气,只想做个母后皇太后。”
皇后唇边也含了一缕不甘的苦笑,她当然知道,母后皇太后的权利哪能比得了圣母皇太后,可那又如何!太子一旦登基,她的权利,她的地位,就只能通通让给毓秀皇贵妃了!
那个贱人!凭什么爬到自己的头上!现在已经这般嚣张了,如果她的儿子做了皇帝,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极度的恼恨,让皇后再也维持不了一宫之主应有的从容和气度,转身对着轩辕梦怒喝:“滚出去,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来动摇本宫!”
“皇后娘娘……”
“滚!本宫是皇后,永远都是!你是李水秀那个贱人派来试探本宫的对不对?哼,本宫劝你们别妄想了,就算太子登基,本宫照样是后宫权利最大的女人!”
皇后的怨气如此之大,这是轩辕梦没想到的。不过,她越是不甘,越是怨恨,这对自己来说就越是有利。
轩辕梦突地从座位上起身,上前握住皇后不住颤抖的手,沉声道:“如果我说,我是大皇子派来的,娘娘信吗?”
皇后一怔,思绪也跟着变得纷乱起来:“大皇子……大皇子……大……你说荣贵妃之子?”
“没错,正是。”
皇后呆呆看着她,眼中有诧异,疑惑,震惊,霎时,又变成了惊骇:“难道……难道你……”
皇后不敢确定,但她在宫中这些年,从一个小小的美人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历经风霜,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面前的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若不是龙华京城太女府里的那位,她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气魄。
轩辕梦没有向她解释自己的身份,只牢牢锁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辛苦了一辈子,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自由,才好不容易坐稳皇后的宝座,您甘心把这个位置让给别人吗?太子一旦登基,毓秀皇贵妃母凭子贵,不但会夺走原本属于你的权利,还要夺走属于你的尊荣,两宫太后共同执掌后宫,这对皇后您来说,无意是一种羞辱,加之太子并非你的亲子,皇后认为,到时候这皇宫里,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皇后狠狠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想让本宫助大皇子夺位?可他又能给本宫什么好处?”
“大皇子的生母荣贵妃早已薨逝,所以,并不存在两宫太后之说,届时,后宫还是您的天下。”
皇后不傻,不用她分析,也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但与文太师作对,一旦落败,怕是连皇后之位都保不住,她虽嫉恨毓秀皇贵妃,却不敢打太子的主意。
轩辕梦从她为难的表情上猜出,她的畏缩不前,八成和文太师有关:“为了将来,娘娘就不愿赌一把吗?”
赌一把?
呵呵,说的容易,压上荣华富贵,压上身家性命,去赌一场几乎不会成功的赌局,她在宫中斗了这么些年,早已身心俱疲,没那个勇气了。
轩辕梦知道她已心动,却因顾虑太多,不肯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她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催不成,逼不了,生怕自己说得越多,皇后的顾虑就越多。
轩辕梦此刻真有种严重便秘的感觉,恨不能掐着皇后的脖子,把她的顾虑她的担忧全部挤出去。
看来,今日的谈判,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信心满满的来,却以满含失望的走,这个皇后,简直就是她碰到的最难缠的钉子户,怎么敲打都没用,也不知她那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是怎么当上皇后的。
一脸悻悻,轩辕梦决定走人,再另想他法,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娇媚的女子笑声,接着,便见一道艳丽的裙幅拖过地砖,逶迤而来。
女子的年龄在三十五六左右,尚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头上的金凤钗随着走路的节奏一摇一摆,凤口的硕大的东珠,在微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莹润剔透的光泽。
她轻迈莲步,左右各一名侍女,身后还跟着两名内监,看到皇后时,她睁大水眸,掩嘴一笑:“哟,皇后娘娘也在啊。”
皇后的目光在女子身上冷然一瞥,不客气道,“皇贵妃,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进来!”
皇贵妃?毓秀皇贵妃?
轩辕梦低着头,心里却可开了花,真是人生处处好戏多。
毓秀皇贵妃却不在意,搀扶着两名宫女,压根就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本宫有点热,想到这里来凉快凉快,顺便重新打理一下梳妆,皇后娘娘若是不介意,就给本宫让个位子。”
这毓秀皇贵妃也真够嚣张的,在皇后面前,也敢自称本宫,看看皇后那铁青的脸色,就知道她有多气愤了。
“想乘凉外面乘去,本宫教训下人,不想有人打扰!”
毓秀皇贵妃“呀”了一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香儿,又看了眼垂着头一副做错事模样的轩辕梦,幽幽道:“皇后待下人就是太苛刻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您这么凶,以后谁还敢伺候您啊。”说着,走到轩辕梦身边:“别怕,有本宫给你撑腰,没人敢动你,放心吧。”
轩辕梦憋笑憋得肚子疼,想谢恩,又怕拂了皇后的面子,今后不好合作,一时倒有些为难。
这时,皇后开口了:“这地方就让给毓秀皇贵妃,本宫肚量大,不跟她一般计较。”说完,转向轩辕梦:“你过来,本宫有话要跟你说。”
轩辕梦心想,有戏了!也不管毓秀皇贵妃什么表情,忙小跑着跟在皇后身后。
皇后一路行至戏园外,才停下脚步。
深吸几口气,将郁结在心中的怒火压下,这才出声:“说吧,要本宫怎么做?”
轩辕梦简直不敢相信,原以为劝说计划彻底失败,没想到峰回路转,毓秀皇贵妃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三言两语,就让比钉子户还钉子户的皇后下了决心,真是天助她也。
正了正神色,轩辕梦道:“不需要皇后您付出多大的牺牲,只要您出个面,将大皇子迎接回宫,若大皇子登基为帝,必加倍报答皇后娘娘。”
皇后这次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道:“好,什么时候需要本宫出面,你派人传个话就行。”
“那就多谢娘娘了。”轩辕梦拱手行了一礼。
一切已经谈妥,剩下的,就看皇后的了。
轩辕梦正欲退下,却听皇后问:“你这样帮他,不怕他将来恩将仇报?”
轩辕梦无谓道:“我与他之间,本就是互相利用,他若将来真的反水,我不介意亲手灭了他。”
皇后望着她,忽然低低一笑:“好一个狂妄自大的轩辕梦。”
低低的呢喃,很快就散于风中。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两个女人的会晤,成就了不久后一场腥风血雨。
……
皇宫晚上有宵禁,轩辕梦想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飞出去而不被守卫发现,基本不太可能,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能等明日天亮混在出宫采办的宫女里一同离宫。
好戏散场,嫔妃们意犹未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朝自己轿辇的方向走。
戏园的杨公公见主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逮着轩辕梦,劈头就是一顿臭骂。
骂了一阵,被骂的人却一脸的满不在乎,杨公公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如果他有胡子,肯定胡子也要高高翘起,可惜,他是个太监。
杨公公见她油盐不进,连骂她的力气都没了,直接挥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刚走出戏园,就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往自己这边而来,吓得她寒毛直竖,忙低着头,做出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垂着头细声细气说了句“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然后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往前直冲。
“咦?那香味……”跟随在太子身边的少年猛地回身,指着轩辕梦:“就是她,她身上有那种紫草的味道。”
哎呦喂,不是吧!听着少年那一声笃定的大喊,轩辕梦晕过去的心都有。
说他是狗鼻子,还真是狗鼻子,她身上的衣服都洗过一回了,怎么可能还有香味?这不是坑爹嘛!
轩辕梦假装听见,继续快步朝前走。
“十三弟,快追啊!追上她,我就把父皇去年赏我的那幅海晏天青图送个你。”
话落,少年的身影立马如疾射而出的箭,飞快朝着轩辕梦离开的方向掠去。
轩辕梦大惊,想施展轻功,却怕被人识破,这一犹豫,就被少年给拦了下来。
“你这小宫女,胆子倒是大,连太子哥哥也敢打。”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稚气未月兑,笑起来颊边有两个小酒窝。
好长时间不见这种清秀阳光的男孩子了,轩辕梦第一眼,就对这十三皇子产生了好感,语气相对柔和客气,“他做错事了就该打,难道你们皇子皇孙就被别人特殊吗?”
本以为少年肯定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竟赞同地点点头:“嗯,你说的没错,皇子做错事,也应该受到惩罚,只是……”他拧了拧英挺的眉:“你打的可是太子,太子哥哥是什么脾气,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把他打得那么惨,他一定会用最阴险的手段来报复你。”
轩辕梦眨眨眼,这少年到底是在为太子打抱不平,还是在拐着弯讽刺太子啊?
“小弟弟,既然你知道你的太子哥哥是坏人,那你愿意放我走吗?”
她讨好般的语气,竟惹得少年勃然大怒:“什么小弟弟,你多大了,敢叫本皇子小弟弟!”
哎呦,糟糕!瞧她这脑子,竟忘了面前这小贵人是个皇子!
眼一转,忙改口道:“不不不,我叫错了,那个……十三……爷!”这下好了吧,该高兴了吧?十三爷啊,历史上有名的怡亲王,她的偶像!算给这小屁孩天大的面子了。
果然,少年对这个称呼显然十分喜爱,回头看了眼远远朝自己招手的太子,肉痛道:“放了你,就等于把我最喜欢的那幅海晏天青图给放了,这个损失可不小啊。”
轩辕梦忍不住翻了白眼:“我都叫你爷了,你也认了,总不能出尔反尔。”
少年想了想,忽地灿烂一笑:“这样吧,你有什么能拿来作交换的,如果我能看得上,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靠之,这十三皇子根本就是个小强盗啊!
眼看太子越来越近,轩辕梦一咬牙一跺脚,从袖口模出一把匕首。
“一把破匕首,也敢拿来打发我?”小屁孩一脸不满意。
轩辕梦哼了一声,将匕首的刀鞘拔开,“你看着。”从头上揪下一根长发,抛到空中,头发落下时,还没接近匕首的刀刃,就被锋利的剑气一割为二。
少年看傻了眼,轩辕梦一把将匕首塞到他手里,转身就撒了个没影。
——
阳光破云而出,照耀在皇宫猩红的城墙上,将整个天地也渲染成一片猩红的色彩。
皇后等了七日,终于等到探望帝王的机会。
皇帝的病时好时坏,皇后虽知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也明白,这位昊天最尊贵的天子,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而文太师,在没有除掉所有对太子有威胁的竞争敌手前,是绝对不会让皇帝有任何三长两短的。
“皇上,这几日睡得还好吗?”皇后将一个靠枕塞到皇帝身后,端过侍女手里的药碗,手执汤勺,轻轻地搅着。
皇帝疲惫地揉额:“唉,朕这身子,早不如从前了,最近睡得还可以,就是总头疼得厉害。”
皇后微笑着,舀起一勺汤药,送到皇帝嘴边:“皇上这是在房里闷久了,所以才会头疼。”皇后看向窗外,脸上的表情宁静而祥和:“春天到了,百花盛开,别时一番怡人风景。皇上久卧在床,虽说静养很重要,但适当的外出活动也很重要,赏赏花,晒晒太阳,这对皇上的病极有好处。”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绿柳红花,莺声燕语,与他这清冷的宫殿不同,外面的天地,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他支起身子,露出向往的神色:“是啊,春天到了,多美丽的景色啊。”
“待皇上用完药,让臣妾陪您出去走走可好?”
摆月兑了严冬的萧索,窗外属于春天的美景,令皇帝心动了:“好,好,朕好久都没有出去过了,真怀念以前我们一起赏花品茶的日子。”
皇后温婉而笑,时光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她刚刚进宫,天真烂漫,而皇帝也芝兰玉树,丰神俊朗的日子。
喝完了药,皇后便亲自伺候皇帝更衣。
望着皇帝脸上早已松弛的肌肉,和他僵硬吃力的动作,皇上心中不由地一阵心酸感慨。
她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和宁和地相处过了,自从被封为皇后,她整日都在为如何保住后位而烦忧愁闷,偶尔侍寝,也秉着讨龙颜欢欣的态度去应付,倒没有了刚进宫时的那种单纯与真挚。
早春时节,气温尚有些偏低,即便皇帝身上披着最厚实的狐裘风氅,年老体弱的身躯,依旧经不起寒风的侵蚀,不到片刻,就冷得嘴唇发紫了。
皇后见状,忙命人去拿一条羊驼毛毯,自己则陪皇帝,在御花园的小亭上坐下,握住皇帝的手,为他驱赶寒冷。
皇帝看着她,突然间发现,不论经历什么,不论发生什么,自己的身边,终究还是只有这个被自己冷落了多年结发妻子。这是自皇后落胎后性情大变开始,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她。
女人早已不年轻,原本水灵白皙的肌肤,已变得蜡黄干枯,眼角也有了掩藏不住的细纹,但她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样动人。
他轻轻一叹,反手握住皇后的手,也露出了一抹是属于从前的宽慰笑意。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历经沉淀后,抛除所有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才发现,人生,竟可以变得如此温馨宁和。
而这时,一个与温馨安宁格格不入的声音蓦地插了进来:“皇后,皇上重病在身,您如此任意妄为,置圣上龙体于不顾,究竟是何居心!”
美好的气氛被打破,安宁与祥和不再,皇后抽回手,温婉娴静的目光倏然转冷,刀子一样袭向一旁闻讯赶至的文太师:“文太师,请你注意你的语气,本宫如何作为,还轮不到你这个臣子来指手画脚!”
文太师面无表情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虽是国母,但也不例外!”
“你……”皇后怒极,文太师就算是两朝元老,但自己是一国之母,他对自己,竟敢如此不敬,摆明了不将她放在眼里。
“文太师,此事不能怪皇后,是朕一定要到御花园走走,皇后才会勉为其难陪朕一同前来。”这时,皇帝虽虚弱却极有威严的声音传来。
皇后有些不能相的看着皇帝,在接收到对方示意她安心的眼神时,心头的某种情绪忽然一涌而上。
犹记得,她刚由美人被晋封为贵人时,面对后宫中妃嫔的种种嫉妒和刁难,是皇帝,一次次出面替她解围,而当她由贵嫔晋封为妃,再由妃晋为贵妃时,皇帝,再也不会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抵挡那些明里暗里的阴谋与陷害,他的心,早已转移到了别的嫔妃身上,为别的嫔妃遮风挡雨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的原因,皇帝的情感,皇后的情感,似乎都比平常要敏锐如多。
为太师见皇帝出面,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只微微拱手,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对皇帝道:“此地风大,皇上龙体未愈,不可在外耽搁多久,请皇上即刻回养心殿休养。”
皇后倏地站起身,用比文太师还要毋庸置疑的口吻道:“皇上是天子,是你的主子,你这个做臣子的,怎可用这样的语气对皇上说话!皇上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面对这样言辞犀利的皇后,文太师微微有些惊讶,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皇后从最初对自己的低声下气,变为如今的针锋相对,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继续硬声劝道:“皇上,老臣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请您体谅老臣的一片苦心,莫要听信谗言,亲近小人。”
闻言,皇后连声冷笑:“好,好你个文弼舟,你竟说本宫是小人,说本宫进献谗言,看来,你当真是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皇帝连忙起身,虽然贪恋这难得美景以及与皇后几十年后重拾的温情,但他还是道:“不要吵了,朕回去就是。”
正事还没提呢,好不容易才把皇帝带出来,皇后眼看计划将要失败,狠狠心,拽住皇帝披在外面的狐裘风氅,扑通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您啊,难道您真的就这么狠心,要置臣妾于不义吗?”
皇帝见皇后哭得凄凉,心一软,已经迈开的脚步只能停下:“皇后,不是朕心狠,而是朕……力不从心呐。”
皇后抬起朦胧的泪眼,道:“臣妾只想陪着皇上,不离不弃,这么多年,臣妾都未尽到一个妻子该有的义务,臣妾心里很悔。”她闭了闭眼,有更多的泪水从眼中溢出,瞬间沾湿了皇后干枯的脸颊:“其他的嫔妃,都有儿女陪伴在身边,臣妾却只有皇上,若连皇上都不怜惜臣妾,那还有谁能体谅臣妾呢?”
听了他的话,皇帝心头也是一阵悲凉:“皇后,是朕对不起你。”
“皇上,臣妾要的不多,只想在人生的最后,享受一次真正的天伦之乐,臣妾的这点小小请求,皇上您一定会答应的,对吗?”
望着跪在自己脚边,期期艾艾仰望自己,眸中尽是祈求的皇后,皇帝心中的柔软,再也抑制不住地蔓延开,他微弯,扶起皇后:“当然不会,朕和你一样,也想在生命的最后,享受一次天伦之乐。”
皇后破涕为笑,掏出绢帕擦了擦眼:“皇上,您没有忘了荣贵妃吧。”
皇帝一愣,“荣贵妃?”
“是啊,就是和臣妾一起进宫选秀,又同时被皇上封为美人的荣贵妃啊。”
病中的皇帝,思绪似乎有些迟缓,但最终,他还是想起来了:“哦,朕知道,就是那个喜欢穿红衣裳,还喜欢哭鼻子的女孩,对吗?”
皇后点头:“荣贵妃薨逝得早,生下大皇子没几年就去了,所以在皇上的心里,她还是个小丫头。”
说起往事,两人都有些唏嘘。
文太师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惊心。
皇后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荣贵妃,她提起荣贵妃,势必接下来就要提到大皇子。
突然之间,文太师目光一凝,终于明白了什么,连忙上前一步:“皇上,老臣……”
皇帝闷了好几个月,难得心情如此舒畅,不想被文太师打搅,于是厉声截道:“文太师,朕难得出来走一走,你莫要扫朕的兴!”
此话一出,文太师当即怔住。
皇帝虽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但遇到自己极为喜爱之事时,便会不顾一切顶撞他这个两朝元老。
文太师权利再大,也不能对皇帝治罪,这口气只能生生咽下,同时在心里猜测着,究竟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劝动皇后与自己作对。
“皇上,您难道不想再见一见荣贵妃的孩子,您的大儿子吗?”终于,皇后将话题引向了最终目的。
皇帝微微有些怅然:“唉……那孩子确实恭顺有礼,只可惜……为了朕的天下,委屈他了。”
皇后忙接上道:“您说的没错,大皇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聪慧睿智,德才兼备,最重要的是孝顺,臣妾孤苦无依多年,大皇子未嫁去龙华前,总是时常来看望臣妾,让臣妾不至于太过寂寞凄凉,如今想起,实感想念。”
“既然想念,你可以去龙华看望他,朕下一道谕旨,你即刻就……”
“皇上。”皇后打断皇帝,叹息道:“不用了。”
“为何?朕可以陪你一同去啊。”听了皇后的话,连皇帝也忍不住想去龙华看看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大儿子。
“皇上,不是臣妾不愿意去,而是大皇子已经到昊天了,听说他几次想要进宫,却都被人拦着,臣妾听到这个消息,连忙派人在京城里寻找,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话已至此,一切都已经揭开,皇后今日铁了心陪皇帝散步,目的就是为了接祁墨怀进宫。
文太师脸色铁青,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后竟会出面助祁墨怀一臂之力。
不过没关系,祁墨怀就算进了宫,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与其放任他在宫外难以掌控,不如让他进宫,在自己的眼皮下,更好对付。
相通此节,文太师便准备做壁上观,不打算阻扰了。
皇帝听闻祁墨怀已经来到昊天,并就在京城,于是急忙让皇后带他来见自己。
这一点,轩辕梦早就已经算到的,所以,当皇后传信给她时,她就让祁墨怀在宫门外等着,当看到一群侍卫宫女朝宫门方向而来时,祁墨怀激动得竟有些热泪盈眶。
轩辕梦拍拍他的肩,调侃道:“好啦,一会儿父子相见,有你抱头痛哭的机会。”
祁墨怀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即刻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父皇,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作为一个皇子,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家。
望着祁墨怀渐行渐远的身影,轩辕梦脸上欢喜的笑意渐渐变得僵硬沉冷,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祁墨怀回宫,就代表着一场血的争斗即将展开。
她不喜欢见血,但喜不喜欢与做不做是两回事。
祁墨怀,但愿今后,你我不会成为敌人,否则,即便我亲手将你推上皇位,我也不惜再亲手将你毁灭。
深吸口气,早春的生机盎然,看在她的眼中,也变得灰败且沉重起来。
转身,背离皇宫的方向缓缓迈步,一下一下,每一步都非常用力,仿佛在坚定着什么,又像是在摆月兑着什么。
直到远离皇宫,她才停下脚步,像是回忆般,转身凝望遥远的宫宇。
祁墨怀,一切就看你的了。
……
此后一连几天,祁墨怀都没有回来过,轩辕梦却还是每天早出晚归,且是孤身一人。
到了第六天,平凡的小院门口,忽然停了辆华丽的马车,一看马车的装潢与拉车的两匹绝世宝马,就知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在小院门前,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恭恭敬敬将车帘掀开,将马上的人请出:“殿下,到了。”
身着玄黑流纹长袍,腰间束以金丝蛛纹带的男子从车上步下,仰头凝望这座小院落时,眼中透出的,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怅然。
“常武,你在外面等着,本殿自己进去。”
车夫道了声是,便躬身退下了。
男子望着院落深处,整整衣衫,大步迈入。
此时正值日薄西山,晚霞如绸,浅淡的日光,将整座小院包裹在一片浓稠的橘色光晕中,让一切景致都显得那样宁和安逸。
窄小的院落中,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枣树,枣树下,放置着一张藤编躺椅,一名女子静静仰靠在躺椅上,如绸的长发随意披散,宽大的衣袍,像是拢不住她瘦小的身体,随着风势而猎猎作响。
男子跨入院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安静乖巧的她,虽然平日里,她给人的感觉总是狂妄张扬、不可一世,但事实上,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人来爱护的女子。
风扬起她的发,有几缕漆黑的发丝自眼前飘过,他伸手去握,细软的发丝却从指缝中溜走,他努力的收紧五指,却依旧徒劳。
手心空空,像抓不着的烟雾,困不住的清风。
“云锦……”睡梦中的女子无意识呢喃出一个名字,像是有些冷了,不自觉伸出双臂,将自己的身子牢牢环住。
“轩辕梦。”低沉磁软的声音,侵入原本就混乱的意识,女子睁开眼,朦胧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不知是刚睡醒的原因,还是两人多日不见的原因,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许久后,她才长舒口气,模模自己被晒得有些发烫的脑门:“哦,原来是你啊,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哪个贵人呢。”站起身,便往房里走去。
“你……要回龙华吗?”祁墨怀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静静问。
“暂时不,等你的地位稳定了我再走。”
“父皇……已经接受我了。”看着她红彤彤的侧脸,祁墨怀轻声道。
轩辕梦点点头,脸上却无喜色,“接受了就好,现在你是昊天的大皇子,有资格争夺皇位。”
“为什么一定要我做皇帝?”
轩辕梦反问:“难道你不想?”
祁墨怀深深凝望她,认真道:“想,高高在上,手握天下,这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
“那不就行了,你做好你的大皇子,其他的,我会帮你想办法。”
“轩辕梦,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我做皇帝?”
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反复问自己这句话到底意义何在。
“祁墨怀,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帮你,那自有我的道理,反正赔本的生意我不会做。”
祁墨怀像是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轩辕梦,是你说的,命运可以靠自己来改变,想要的,不管属不属于自己,都要努力争取,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想要什么?如今,我才真正想明白。”
“你想要的,无非是皇位,无非是理想抱负,我猜的没错吧?”祁墨怀这个人,简直就是闷骚的代表,看似无欲无求,其实野心不比自己小。
祁墨怀笑了笑,摇头道:“不,不是皇位,我想要的,是自由。”
“你现在不是已经很自由了?”拿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对他今日的反常,轩辕梦实在无法理解。
祁墨怀仰头望向天边已失去光亮和热度的夕阳,一字一句道:“不,这不是自由,是枷锁,是束缚,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给我获得自由的权利。”
“祁墨怀,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蓦地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只剩一只手掌的宽度,他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我要绝对的自由,绝对的尊贵,绝对的权利,而不是你的傀儡,你的木偶。轩辕梦,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一旦我登基为帝,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摆月兑你的束缚,你的牵制,我要站在你的身前,而不是永远躲在你的身后!”
轩辕梦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祁墨怀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她努力辨识着面前的人,还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面相,只是那双眸子,不再是之前的沉静如水,无波无澜,而是坚毅决绝,叛逆孤傲。
她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祁墨怀,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要……与我为敌?”
雪亮的眸子蓦然黯淡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力:“不,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为敌。”
“但是你不得不这样做,对吗?”由最初的震惊,轩辕梦渐渐冷静下来,看着他,目光幽冷。
“我这么说,你要放弃吗?”
“放弃?放弃什么?”轩辕梦不屑地笑:“祁墨怀,我说帮你夺位,不论今后怎样,我都会履行诺言,至于你说你要摆月兑我,与我为敌,那是以后的事。”她忽地放柔了神情,将散乱的发拨到耳后:“我是龙华的太女,也是龙华未来的女皇,如果你我真的为敌,那么,就让我们在战场上相见吧,到时候,我绝对不会手软。”
祁墨怀微微一震,眸中蓦地腾起一抹自己也无从察觉的火焰:“女皇?是啊,我怎么忘了,你将来会是女皇,是龙华的国君!”
“喂,祁墨怀,你到底怎么回事,进宫几天,神智都不清楚了吗?”总觉得今日的祁墨怀怪怪的,看他的表现,似乎对自己将来做女皇很不满意。
奇怪,她当不当女皇,跟他有关系吗?
摇摇头,神情里满是落寞与失望:“如果你不是太女,该有多好……”忍不住嘲笑自己,刚才怎会生出那样的错觉,认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男人来爱护的女子?
可笑,当真可笑!
不知他摇头之意,轩辕梦也懒得猜测,看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于是道:“你快走吧,别让文太师的人知道你跟我有联系,那个老狐狸比猴还精,你小心些。”说完,返身回房,取了佩剑就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
“是血阴山吗?”
轩辕梦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这几日你每天外出打探消息,难道不是为了寻找血阴山?”
轩辕梦双眉微拧,轻扯了扯嘴角:“祁墨怀,你我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允许你私自打探我的事了!”
“这里是昊天,我如今是大皇子,关心自己的子民,有何不妥?”
轩辕梦嘴角一颤,看着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祁墨怀,你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就算是,我乃龙华人,不是你昊天子民,你也管不着我!”
“轩辕梦!”在她踏出院门的刹那,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为了白苏,你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
轻蔑一笑,“谁告诉你我不要命了,区区一个血阴山,怎么会难得倒我?”
“那个地方有去无回,即便是你,也没办法做到全身而退。”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她毫不在意:“白苏的毒要解,你的皇位要夺,我的命也要保,三者之间,没有冲突。”
“可是……”
“没有可是。”
“那……”
“那什么那,我说了我不会死,那就一定不会死,你别再拦着我了。”
“我没有拦你。”他快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腕:“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想也不想,轩辕梦的立刻拒绝。
祁墨怀道:“我对那里比较熟悉,对你寻找鲷鳞血蟒大有助益。”
轩辕梦犹豫道:“虽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但我怕你跟我去,不但帮不了我,反倒会成为我的负累。”
祁墨怀带着一种被侮辱的重伤反问:“我怎么会是你的负累?”
轩辕梦上下打量他几眼,失望至极地摇头:“温室里出来的小花朵,不堪一击。”
“去血阴山找药,又不是找人打架,会不会武功,有关系吗?”他自懂事起,学得都是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偶尔会跟武术师父学些简单功夫,并不实用,到了江湖上,他就跟不会武功的人没有两样。
轩辕梦托着腮想了想,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陪我一起去,一旦遇到危险,你立刻离开,怎么样?”
“可以。”
要不要回答的这么爽快啊,还以为他会跟自己讨价还价一番呢。
坐在舒适宽敞的豪华马车上,轩辕梦一路上不停地打量祁墨怀。现在的他,与最初自己见他第一面时那质朴超然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高贵雍华,气度斐然,除了头发有些短,只到耳根,否则,便是标标准准的一枚纨绔子弟啊!
轩辕梦抱着剑,歪着脑袋,看来一阵,忽然得出结论:这家伙也是深藏不露的狐狸一族啊,又闷骚又深沉。
谁说吃斋念佛的人,一定就心如止水了?清朝时期的雍正帝,也同样喜欢参佛悟道,表面上无欲无求,但实际上只是一种为掩藏自己野心的手段,他的无心世事,不但可以让康熙放心,同时也能麻痹其他竞争对手。不知祁墨怀与雍正帝有几分相似?没有十分,也有个六七分了。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城门上的火光,将天际照得一片雪亮通明。
眼看城门即将关上,却有另一辆马车急急追来,赶在城门关上前,冲了出来。
“大皇兄,稍等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轩辕梦立马浑身一抖,冷汗直流。
妈呀,太子怎么追来了?真是流年不利!
祁墨怀疑惑地看了眼轩辕梦,探头出去:“是太子啊,有事吗?”
太子从自己马车上跳下,直奔祁墨怀的马车:“大皇兄,你让你的侍女出来,本太子有事要问她!”
轩辕梦直把自己的身子往祁墨怀身后拱,小声道:“说我不在。”
祁墨怀拧眉,这都看见了,还怎么说不在?
“不知本殿的侍女,如何得罪太子了,竟劳太子亲自质问。”
太子不由分说,掀开马车帘,便要往上爬:“你个臭丫头,给本太子出来!”
轩辕梦躲在祁墨怀身后,以男子宽阔的脊背作为屏障,就是不让太子抓着自己:“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那我多没面子。”
太子恼羞成怒,一个饿虎扑食,企图将轩辕梦扑倒在身下,可轩辕梦是何等的眼明手快,在他刚有动作时,就往旁边一闪,结果太子扑了个空,一头撞在马车的小几上,很不幸的,头上又多了个红包。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太子,来人,来人!”太子忘了,他现在根本不在宫里,身边除了一个马夫,就只有那个只知贪小便宜的十三弟了。
“太子哥哥,你不是要找这位姑娘赔礼道歉吗?这么又打起来了!”十三皇子悠哉悠哉从马车上跳下。
轩辕梦瞪着少年,气得大骂:“喂,你这小子,一点都不讲信用!拿了我的宝贝,却不替我保守秘密!”十有*,是这位鼻子比狗还灵的十三皇子,带太子找到自己的。
少年无辜地将手一摊:“太子哥哥给我的宝贝比你的还要好,优胜劣汰嘛,谁让你那么小气,只拿一把匕首来跟我做交易。”
轩辕梦气得差点吐血,这臭小子,不但是强盗,还是个土匪,蛮不讲理!
不过……等等!他刚才说什么,太子要找她赔礼道歉?
呃,不是吧,难道明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太子狼狈地爬起身,狠狠瞪了眼出卖自己的十三弟,又涨红着脸,瞪了眼轩辕梦,只是那眼瞪的,特别古怪,像是怨责,又像是羞恼,更像是媚眼!
轩辕梦一个激灵,忙与太子拉开距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离我远点我就阿弥陀佛了。”
太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创伤,他瞪着轩辕梦,这回是真瞪:“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本太子……”
“啪啪啪啪!”跟放鞭炮似的,一阵清脆的把掌声,打断了太子接下来的话。
捂着自己的脸,太子再次用傻呆呆的眼神看着轩辕梦,仿佛丢了魂似的。
轩辕梦甩了甩自己的手,夸张大叫:“哇,好疼啊,这人的脸皮可真厚,手掌都打疼了。”
望着这一幕,马车外的十三皇子惊呆了,马车内的祁墨怀也惊呆了,轩辕梦竟然……打了太子!
那可是太子啊!骄横跋扈,为非作歹的太子!没心没肺,眦睚必报的太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太子!十恶不赦,滥杀无辜的太子!
轩辕梦也被这古怪的气氛吓到了,看看太子,再看看自己的手……
完了,她又把太子打了!
为什么每次见到太子,她都有种不打他就难受得要死的感觉?像是有无数只毛毛虫在心里爬呀爬挠呀挠,就那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一样,唯一的解药,就是把太子暴打一顿。
她将无措的目光投向祁墨怀,无声询问该怎么办?
祁墨怀也是心头一片混乱,他心知太子的脾气,他这辈子别说是被女人打,连句重话怕是都没听过,轩辕梦一连两次得罪太子,这仇便算是结大了。
可谁也想不到,从愣神中清醒过来的太子,竟什么都没说,转身就下了马车,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十三弟,我们回宫。”坐上马车,太子平稳中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
这回换轩辕梦傻眼了,她打了他,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七个耳光,他……就这么算了?
咦?太阳不会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吧!
当太子的马车渐渐远去,轩辕梦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时,祁墨怀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眸,蓦地转过一道复杂的流光,随后,熄灭于沉寂的暗夜。
血阴山离昊天都城不远,乘马车只需三个时辰。
因为血蟒只在夜晚活动,所以轩辕梦才会选择傍晚时分出发。
练武之人的视力都非常好,所以即便天很黑,也不影响轩辕梦认路。只苦了祁墨怀,在她身前带路,一会儿被石头绊了脚,一会儿衣衫被树枝勾到,一会儿跌到坑里,一会儿被藤蔓缠住,轩辕梦头疼,以他这个速度,什么时候可以上山?
“停!”截住对方继续前进的脚步,轩辕梦不耐烦道:“我背你,你指路。”
祁墨怀抗拒地后退:“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你能走,可我等不了啦!”她用下巴指指自己的背:“快点,别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一样。”
祁墨怀望着她纤瘦的脊背,有种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压垮的感觉,拼命摇头:“不行,我是男人,怎么可以让女人背!”
“男人不就是应该让女人背的吗?”潜移默化,她被龙华的女尊制度彻底洗脑了。
祁墨怀还是摇头,坚决不同意:“男子汉大丈夫,这等有失尊严之事,我绝不会做!”
“拜托,凡事都可变通,我背你,是为了能尽快上山,与尊严没半毛钱关系!”气死她了,文人迂腐,果然没错!
两人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最后,由祁墨怀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我背你,你告诉我哪有藤蔓,哪有树坑,我绕着走就好。”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办法是两人都能接受的,轩辕梦只好同意。
男人的脊背很宽阔,靠在上面非常舒服。反正这里不是龙华,她干脆放松身体,手臂软软缠上男子的颈项,将整个身体贴向他。
心猿意马的痛苦,祁墨怀也同样感受了一次。
女子胸前饱满的柔软,随着他走路的节奏,时轻时重地在他只着两件薄衫的后背来回摩擦,不用刻意去感觉也清晰敏感。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十六岁那年初尝禁果的夜晚,女子馥郁温软的身躯,结合时*蚀骨的快意,攀上高峰时的欲仙欲死……记忆如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顷刻间肆虐涌出,每当女子出口提醒他前面有障碍时,口中呼出的热气,都让他的心为之一颤,体内似乎有什么开始复苏,蠢蠢欲动。
感觉到自己趴伏的脊背变得僵硬紧绷,轩辕梦纳闷,用手敲敲他的肩头:“你在害怕吗?”她没有去过血阴山,不知那里究竟有多可怕,但既然是她决定要做的事,那么不管有多难,她都不会中途放弃。
祁墨怀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之前的清晰磁软:“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了什么?”路途无聊,轩辕梦变得有些多话。
嗅着女子身上的幽香,祁墨怀心不在焉道:“没什么,就是一些……曾经经历的美好之事。”
“什么美好之事,不能告诉我吗?”轩辕梦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如果我说是秘密,你还要再问吗?”
“你能有什么秘密?心里的那点小九九都被我看了个透。”她嘻嘻一笑,搂紧了祁墨怀的脖子,将唇凑近他的耳朵,对着他的耳廓呵了口气,故意戏弄道:“难不成是跟哪个女子行巫山*的美好之事?”
她原本只是为了捉弄他,随口乱说的,又怎知竟说中了祁墨怀的心事,他骇然大窘,惊人的热度立刻从脖子一直蔓延到全身,并煨烫了紧贴在自己脖子上女子的肌肤。
轩辕梦吓了一跳,伸手模了模祁墨怀的额头:“呀,怎么这么烫,不会是生病了吧?”
祁墨怀羞窘难当,他早已清心寡欲多年,怎会一与她接近,心中便有婬邪之念冒出?
该死,真是该死!
连忙摈除一切杂念,闭了闭眼,口中小声念起晦涩难懂的佛经。
轩辕梦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柳下惠,*原本就属于人的本能,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看不起你的。”话所这么说,她却一路上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登上山顶,祁墨怀就像那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最终取得真经的唐僧,满脸都是如释重负的欣然。
“前面就是血阴山真正的入口,山里毒物遍布,道路更是错综复杂,这里虽地处京都边界,但几百年来,几乎没有人敢踏足这里,你……可想好了?”望着远处一片弥漫着红雾的密林,祁墨怀神色复杂地再次询问她的决定。
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巾,蒙在自己脸上,轩辕梦对祁墨怀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轩辕梦。”在她即将踏进那片红色密林时,身后传来祁墨怀坚定甚至有些发狠的声音:“如果你没有出来,我就杀了白苏,为你陪葬!”
轩辕梦纤细的眉剧烈一跳,仰起头,畅声大笑:“祁墨怀,老娘劝你一句,莫动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