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祯大步流星的走近,目光跳过那些杀手,最后锁在了黛玉身上。
直到今日,他才得见伊人芳容。
眉若罥烟,眸似含露,袅袅如有娇怯不胜之态,恍若仙子临于尘世。
不禁想起那日为了一只小狐分毫不让时的态度。
轻轻眯眸,将眸中情绪不露痕迹的隐去,冷冷的做了个手势。
杀。
挟制王嬷嬷和云姨娘的黑衣杀手,在宇文祯下令的同一时刻就被抹了脖子,血喷出来的时候,王嬷嬷和云姨娘互相搀扶着回来,都是脸色煞白。
而现在,这场厮杀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
宇文祯占了绝对的上风,可他的脸色分毫未变,甚至,还有有些嗜血的阴冷。
这让黛玉肌肤都起了一层战栗,而近在眼前那血染一地的情景,让她不自禁的蹙眉将目光转向一边,王嬷嬷赶紧上来,将黛玉揽在怀中轻声道:“姑娘别看,别怕。”
黛玉点点头,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亦是这样的杀戮和血腥景象,而那个人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的目光碰触到一丝一毫的恐怖。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诛戮已毕。
宇文祯声音沉冷的开口:“姑娘不必害怕。于我来说,姑娘可算恩人。”
黛玉蹙了蹙眉,心中隐约有些猜度。而那边,宇文祯没有等她再往深里想:“有些缘故,现在没有工夫细说,姑娘,那半只指环,还请见还。”
黛玉微微一笑,淡淡看着那目光冷厉阴鸷的男子,自白狐那件事起,对他,便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语气清冷道:“什么半只指环,我不认得,也不知道。”
宇文祯一怔,马上明白了,一只手从怀里勾出一个绢包,抖开,将另外半只玉指环拿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枚指环的另一半,在姑娘手中。”
东西,看上去倒是没错。
黛玉心思飞转,说实话,她对眼前的人,做不到分毫的相信,既然能够引来这样的杀机,那那件东西定然是性命攸关之物,想到这里,她平静道:“这样东西,就算是有,也是人托我保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非见到原主人,否则决不能随意交给旁人。”
宇文祯愣了愣,似笑非笑道:“你对我有戒心?”
“尚不知你是谁,怎可轻信?”
“呵呵呵。”宇文祯忽而笑了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林姑娘--不过,我没有那么多工夫跟你耽搁。”他趋步上前,忽然一把拽住黛玉的手就走,见她用力挣月兑,最后索性将她直接抱上了自己的坐骑,然后自己也跃上马背,一夹马月复,马嘶鸣一声,就腾开四蹄而去。
黛玉又惊又怒,用力挣着道:“你干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就带你去见原主人。”宇文祯一只手臂便将她箍住,那娇软纤细的腰肢令他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柔,不由得将力气收了一下,旋即便意识到这一点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剑眉不觉狠狠的拧起,冷冷道:“不许再挣!”
黛玉闭上眼睛,身体如若坠入冰窟之内。
清晰如冰的马蹄声,剐碎如墨的夜色,一路向皇城方向而去,没想到,却被一伙黑衣人再度截住,这次,没有人说什么,就是你死我活的争夺。
黛玉看着周围的刀光剑影,殷红妖异的血色在眼前蔓延开,闭上眼睛,身体已经被冷意灌透。
“好了,没事了,睁开眼睛吧。”宇文祯冷冷的声音响起。
黛玉睁开眼睛的一瞬,只看到他将滴血的剑收回鞘中,苦笑了一下。
这个晚上,她如飘蓬无根,鼻间除了血腥还是血腥,眼前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目光垂了一下,看到她惨白的玉容,心头似乎被什么给牵住了一般,他无暇分辨是不忍还是不舍,头也不回的对手下道:“本殿不想再有人来耽搁。”
“是。”
宇文祯微微俯,在她耳畔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了--在下宇文祯。”
果真是皇室,那么,那位婆婆……
黛玉还未曾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时,一点火光自北城门,凄厉的撕裂夜幕,如盛开的昙花,瞬间收放,宇文祯脸色猛烈一沉,加快了马速。
月,一点淡薄的绯,如血。
凤宸宫,西洋自鸣钟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不缓不徐。
时间,过的越久,皇后的神情也就越发松了下来,只要再过半个时辰,等到承彦回来,一切都就迎刃而解。
在得到消息沈珮言还在人世时,她便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必欲除之以绝心头之患。
谁知道,竟然一直暗中有人从中作梗,事情迟迟未能成功。
以至于,今日险些被逼至绝境。
她低垂的目光,闪过一丝恨意。
沈珮言,今日,便是你命绝之日。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通报声,令她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魏王殿下到……”
宇文祯大步流星的进来,就地就是一跪:“父皇,母妃!”
皇后跪在那里,他却视若无睹。
隆安帝缓缓点头:“祯儿,起来,东西找到了吗。”
“我已经把人带来了。”宇文祯道:“这位姑娘,于母妃落难之时出手相助,那半枚指环,母妃托了她保存。”
他侧了侧身,令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位素衣素裙的女子。黛玉缓步上前,跪地:“民女林氏黛玉叩见陛下!”
“林氏,黛玉?”隆安帝一怔,思忖一下:“朕知道了,你就是林爱卿的遗孤?”
黛玉垂眸答道:“正是小女。”
沈珮言一跪到:“陛下,若非林姑娘,臣妾,已经做了城外无名饿殍,再难得皇上之面,此乃救命之恩。”
隆安帝点了点头:“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啊,不愧是忠良之后。快快起身,朕必有重赏。”
沈珮言起身,将黛玉扶起来,微微笑着向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还认得老婆子么?”
黛玉点了点头:“向不知娘娘的身份,多有轻慢,请娘娘恕罪。”向内取出那半枚指环道:“此先所托之物,现在,物归原主。”
沈珮言点了点头,接下,又从宇文祯手中接过另外半枚玉指环,交给皇帝:“陛下请看!”
玉指环完整相合,如同一体。
皇帝点了点头:“果真如此。”厉声向皇后道:“贱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只手遮天,玩弄朕于股掌之间,令朕与爱妃分离,又令珮言和祯儿,母子相别二十二年,你好毒辣的心思,朕今日若不废掉你,难消心头之恨。”他以手压着几案,缓缓起身:“来人,传旨!淳于氏阴狠无德,迫害嫔妃皇子,罪无可恕,着即日,废去淳于氏皇后之位,贬为庶民,下狱听判,去!”
“皇上……”皇后脸色猝然而变,凄声道:“难道你都分毫不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了么……皇上……”
隆安帝冷冷道:“是你愚弄朕在先,若不是珮言侥幸月兑得性命,竟令朕抱恨终天,带下去!”
两个内侍上前剥去皇后的凤冠外衣,径自往下拖去,却和急匆匆跑来的一个内侍撞了个满怀。
那个内侍屁滚尿流的进来,不论好歹就是一跪:“皇,皇,皇上……事情不好了,太子带着人闯宫了,说要,说要清君侧……”
一句话,隆安帝脸色更加阴沉,紧紧的攥着拳头道:“好,真的好儿子,大周的好储君啊,朕还活着,他就等不及要取而代之了。”
皇后挣扎着站定,忽然疯癫似的大笑如狂:“吾儿来了,吾儿来了……天不亡我。”她忽然死死的盯着沈珮言,目光阴狠,然后趁人不配,袖里藏了一股尖利的金钗,便刺向沈珮言:“你这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的一切……”
谁知道,殿中内侍本多,冲撞之下,她刺出的金钗便偏向了在沈妃身边的黛玉。
灿然的金色几乎要晃花人眼,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快若闪电,将金簪击落在地,然后一道强大的冲力将皇后推翻在地,谁知道,皇后正好栽倒了那根还未完全落地金钗之上,金钗噗的一声刺穿了心口,血流一地,皇后大睁着眼睛,就这么咽了气。
“皇后……”隆安帝一怔,目光里有些恻然:“罢了,终究是他咎由自取,尸首抬下去吧。”
这好像,就是个意外。
可是,只有近在咫尺的黛玉看的清楚。一前一后两个动作,时间和力度都是刚刚好,有人在金簪落地的瞬间足尖轻轻一踢,令其尖芒向上立起,然后正好这时,皇后跌了下来,喋血御殿。
而那个人,冰冷的神情,分毫未变,甚至还有些故作的惋惜,然后转向沈妃:“母妃,你没事吧。”
沈妃只是摇摇头,看他一眼,仍是没说什么,只是挽着黛玉的手道:“丫头,你没事吧。”
黛玉轻轻摇头道:“黛玉没事。”
她本是局外人,可如今已经深陷这场迷局之中,再也无法月兑身。
隆安帝经过了这场变故之后,神色忽然变得索然倦怠,他低声咳嗽了两声,缓缓的叹了口气。
宇文祯忙道:“父皇,太子……”
“太子?大周哪里还有太子!”隆安帝看了他一眼:“祯儿,废储的圣旨朕已经拟好了,你替朕去宣旨,朕,先回寝宫歇息一时了。”宇文祯垂眸道是,缓缓退出去。
皇帝佝偻了一体,咳的更厉害了:“珮言,朕看,就由你暂代掌凤印吧。这宫里的事也要有个人料理。”
“皇上,这件事且慢放放。”沈珮言忙道:“皇上,臣妾扶你去休息。”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还得你来善后。”
一面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
沈珮言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若有深意的叹了口气,才向黛玉道:“丫头,今夜你恐怕也就出不得宫了,暂就在宫中住一夜吧。”
黛玉这个时候也是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可是,这一夜,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黛玉如何能够睡的下,那间陌生的宫室,虽然华丽,却有一股透骨的漠漠寒意,让心头的那股不安更加强烈。
反正也睡不着,黛玉便只好披了大衣服,出了房门,在廊下站着,看看寥落宫夜。
若在平日,心情不好时,还有紫鹃和雪雁在身边,聊可安慰。
可是现在,黛玉看了看那几个毕恭毕敬伺候着的宫女,她们的脸上除了恭敬严肃,根本就看不到别的情绪,她们的口中也只有一句话:“是,林姑娘。”
这让黛玉觉得厌倦,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等我叫你们的时候再来,我不习惯有这么多人伺候。”
“是,林姑娘。”
几个宫女垂着眼帘,仍以被训练道一丝不苟的神情,退了下去。
黛玉心里更加索然无趣。
这个夜晚并不安宁,北宫门其实也不算远,厮杀之声隐隐可辨,听来惊心动魄。
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房,灯光流影中仍然有一个宫女未去,静静的站在宫灯之下,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冰冷里透着杀机,黛玉情知不好,就要出声,这时候,那宫女却身形如电,扑了过来,黛玉只觉得口鼻都被捂住,眼前一黑,一阵昏沉,身体便滑入无边黑暗之中。
等黛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流离璀璨的灯火,她不得不眯了眯眼,适应乍明的光线,此刻她是被反剪了手靠坐在角落里,身体不能动一动。
“林姑娘,你醒来的正是时候。”宇文承彦嘴角挂了一丝邪佞的笑,目光却是阴鸷的:“我正需要你帮忙。”
黛玉十分诧异:“太子殿下……”
太子二字令宇文承彦脸色猛然变得狰狞:“太子,哼。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扬起手指了指对面:“我那好四弟代父皇宣旨,废了我的储君之位。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
黛玉默默无言。
宇文承彦已经凑近道:“林姑娘,你愿意帮我么?”
黛玉冷冷一笑:“黛玉一介闺阁女子,恐怕帮不了尊驾什么忙,于大事无益。”
“帮得了。你很有用的。”宇文承彦狰狞的一笑:“你这么冰雪聪明,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
黛玉心中一沉,也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想起那个人来了,不觉冷声道:“小女不知。”
“呵呵呵呵,不知道不要紧。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宇文承彦阴声道:“只是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他一挥手道:“来人,给我带上刑架。小心点,别把美人弄疼了。”
这个时候,宇文祯已经得到了沈妃传来的消息,他眸中阴霾密布,紧紧的攥着双拳头,勃然大怒:“怎么会这样,连个人都看不住!坏了本殿大事!”
他本来,将黛玉控在手中,就是为了逼迫水溶襄助于他,可是现在好了,那个女人被宇文承彦握在了手心里。
这时,一个校尉大声道:“殿下,你看对面!”
宇文祯猛然一抬头,火光凄烈之中,素衣的女子就这么被反剪了双手登上了火刑架,烈火点燃,蒸腾。
身后,宇文承彦摆开了弓弩手。
北宫门城楼的正对面。
倩影依稀。
“宇文承彦!”怒焰一下子炸开在胸口,拳头攥起,颈上青筋暴跳。
宇文祯被自己突然失控的情绪惊呆了,她已经牵动自己的心了么,自己留她在宫里不也是为了逼迫水溶么。
水溶司掌这京畿护卫的大印,自己非要他支持不可的。只要牵制着他,等到助力到达,便可心愿达成。
跟这个女人没关系,她就是一个筹码,一个筹码而已。
可是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心神,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宇文祯看着火焰一点点的升高。
心,忽然被拧起,一丝一毫的牵动,疼痛。
为何,会心痛。
黛玉静静的望着对面的城楼,大风扬起的火舌,逐渐蔓延,将她清丽绝美的素颜映成了淡淡的绯色。
高贵,清绝,更胜仙子。
这个时候,她的神情依然平静,淡然,毫无恐惧不安。
烈焰狰狞,倒塌的木台,噼啪作响。
一阵清冷的马蹄声,急奔而来。孤身匹马,马上,雪衣猎猎,不胜高华。
黛玉静静的望着那一身温暖的白衣,心中五味杂陈。
“哈哈,北静王,你终于到了。”宇文承彦道:“我就知道,王爷不会舍得心上人枉死。”
水溶缓缓的抬眸,清隽的眉目望向火光中的人儿,然后一字一顿平静的开口:“放了她。”
宇文承彦淡淡道:“可以啊。只要把京畿卫的令牌交出来。”
水溶冷冷道:“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交出令牌。”宇文承彦道:“否则,她必死。北王做个选择吧,要快啊。”
水溶轻轻一笑,曲握了一下拳头:“很好,我竟没得选了……”他缓缓的抬起手,向城楼之上做了个手势,然后从腰间将令牌解下来,远远的掷向宇文承彦。
城头之上,宇文祯咬牙切齿,京畿令牌一旦在了宇文承彦手中,他便可以大开京城四门,放他联络的西羌兵马进城。
到时候,一切都将不可收拾。
他咬了咬牙,这个时候只能孤注一掷。
“来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