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爸沈妈半天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相互搀扶着,都使劲儿盯着莫小河看,看那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想把莫小河脑后“盯”出一条马尾辫来。
莫小河不躲不闪,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着,让他们看。
最后,还是沈妈发言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女人的心脏承受能力还是比男人多了那么一点,又或者说,女人的反应能力还是比男人敏锐的。
沈妈问:“你就是,小河?”
在沈妈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太怪了。
以沈妈的标准来看,这男人的五官,漂亮的不像话,可是,沈妈却不喜欢——因为,太瘦了。
那身材,和麻杆差不多,风一吹,就该倒了吧?
莫小河微微浅笑:“对,我是莫小河。您是伯母吧,常常听沈竹说起您,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沈爸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扯了扯沈妈的衣袖,拉着人退了几步,在沈妈耳边说:“他妈啊,怎么来了个男的?”
沈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也很意外:“我也不知道啊——该不是咱儿子欠他钱吧?”
“我觉得,不对劲啊。”沈爸的目光又悄悄落到莫小河身上,正好撞上莫小河含笑的眸子,沈爸心里一个激灵:“老伴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医务人员已经帮莫小河在洗手消毒了,然后推着莫小河去换隔离服——沈竹高烧不退,在监护室里根本不能出来,除了专业的护理人员,其他人也不让进,就怕沈竹现在抵抗力差,再感染其他的病毒什么的。
莫小河进了监护室,和他一起出现的金发男子在走廊上静静坐着,始终没说一句话。
莫天问对许卓交代了几句,朝着那外国男人走过去。
他说英语:“你好,我想和你谈谈。”
金发男人站起来,跟他握手:“可以的。”
莫天问转身先行:“换个地方吧,这里不方便。”
看着他们两个人走远,许卓、艾朗和木则然三个人对视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注意到两个老人身上。
沈妈开口了:“许先生,我想问问,那个,我家沈竹一直在叫的小河,真的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吗?”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似乎已经没办法瞒下去了。
许卓点头:“对,就是他——伯母,您叫我许卓就行,我和沈竹是兄弟,您这样,我会不自在的。”
沈妈这时候也不去顾忌那么多了:“那我就——许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家沈竹为什么……他明明是失恋啊,关这个莫小河什么事?”
沈爸突然冒出来一句:“难道沈竹喜欢的,是莫小河的姐姐或者妹妹?”
看许卓一脸为难,木则然不客气了——这都人命关天了,这些事还有必要瞒着吗?“伯父伯母,实话跟您说了吧,沈竹喜欢的,就是莫小河。”
“啊?”沈爸呆了,半晌:“可是,莫小河是男人啊……”
沈妈也吓傻了,扶着沈爸,几乎站不稳。
“没错,您儿子喜欢的,就是男人。”木则然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把艾朗拉过来:“我喜欢的,也是男人——这就是我男人!还有许卓,他也喜欢男人,莫天问就是他老公!”
事实证明,老人家是经不起刺激的。
沈爸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沈妈开始呼天抢地:“老头子!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
幸好这里是医院,一阵有条不紊的抢救之后,确定沈爸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情绪持续紧张,又受了刺激,这才昏倒的。
相比之下,沈妈真的比较沉得住气,看着老伴醒过来,这次她不问许卓了,直接问木则然,虽然这男人说话比较直,但她也看出来了,只有从木则然这里,才能问出事情的始末来。
虽然沈妈不懂潮流,不懂时尚,更没有接触过这样一群一看就是高高在上的人,但不管怎么说,人和人之间的接触,都是一样的。
平静下来,沈妈也能理顺自己的思绪,虽然心里有个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但还是要开口确认。
木则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道理说一半,听沈妈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沈竹和小河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当然了,考虑到小河以后还有可能和沈竹在一起,他没把小河说得那么恶劣——虽然他天天骂小河,但私心里,还是希望两个人能重新在一起。
这种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替沈竹不值,一方面又还是忍不住把莫小河当自家人,骂得再狠,还是兄弟。
这次,沈爸沈妈两个人,直接石化了。
许卓觉得木则然的话太直接了,不光把沈竹是同性恋的事情说了,还一下子把他们几个都交代出去了——虽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总觉得这样对老人家挺不仁道的。
许卓看了一眼,直接出去了——他真是不忍心看到沈竹父母脸上那种震惊和痛苦的表情。
木则然最后还做了总结:“事情就是这样的,沈竹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们,肯定就是怕你们担心。但我相信,沈竹这么大了,他一直没找女朋友,你们一定也早就有过怀疑。”
这话真是说对了。
沈爸沈妈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沈竹之前说过的不结婚不要孩子的话,当时还以为他是失恋了受了刺激,现在想想,这孩子根本就是早就有了那样的念头。
木则然的话说完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补充的了,拉着艾朗也出去了——余下的时间,让老两口自己慢慢去想,这种事,没办法勉强,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也没办法。
“怎么了?”艾朗把人拥在怀里,看着木则然脸上的失落:“话都说了,怎么还不高兴?”
木则然叹口气,脑袋趴在艾朗肩膀上:“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很幸福。”
艾朗的下巴在他头顶摩挲:“我也很幸福——我们,都会幸福的。”
木则然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可是,小河……”
艾朗把他拥得更紧:“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幸福。”
许卓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沈爸沈妈老两口,也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打破寂寞的,是沈爸:“这事儿,看来是真的。”
沈妈本来这几天就心力憔悴的,这会儿看上去更是苍老:“这可,怎么办呢?”
“孩子心里,也很苦吧。瞒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做父母的,竟然没看出来……”沈爸靠在床头,老泪纵横。
沈妈的眼泪也止不住:“你说,当初我们要是发现了,劝劝他,说不定,就没这样的事了……”
“唉,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沈爸毕竟是男人,这辈子就没哭过,现在为了儿子的事流泪,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伸手把泪擦了:“就说现在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沈妈那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儿子都快没命了,只要他没事,随他吧。”
“兔崽子!”沈爸这声怒斥,也没了力道,最后长叹一声:“造孽啊!”
沈妈哭了半天,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能选择的,只能是自己儿子的生命。
命都没了,其他的,还有意义吗?
只要他能醒过来,只要他好好的,喜欢男人或者喜欢女人,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老头子,你说,那小河,真的能让儿子醒过来吗?”沈妈慢慢停止了抽噎,看着自家的顶梁柱。
沈爸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要是真醒了,那他就是咱儿子的救命恩人啊,也是咱家的恩人。”
“那孩子,咋这么瘦呢?”沈妈抹着泪,脑海里出现莫小河的身影:“看着怪可人疼的。”
沈爸不满地看了自家老婆一眼:“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沈妈不乐意了:“怎么不能想了!咱儿子要是醒了,这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沈爸瞪她:“你傻了啊,没听到刚刚那个木——木什么来着?没听他说他们分手了吗!要不沈竹也不至于这样啊!”
“那可咋办啊!”沈妈又慌了:“万一沈竹醒了,还是不吃不喝的,这……”
“不过,”沈爸略有所思:“我看那小伙子,对咱家儿子,也不像是那么无情的啊。”
“你也看出来了?”沈妈抽抽鼻子,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我就是觉得那孩子长得太好了,咱家儿子能收得了人家吗?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一直那么瘦,还是跟沈竹分手以后也瘦的——要真是那样,说不定你的话也有道理,咱儿子不吃不喝,他也瘦了,你说这俩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沈爸试着坐起来:“去看看吧,他喜欢谁,他也是咱儿子。”
沈妈又抹泪了,但也没忘了搀着沈爸。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许卓艾朗还有木则然都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呢。
两个老人对看一眼,刚就顾着担心儿子的事情了,根本就忘了木则然还说了,他们几个都是同性恋。
老人这辈子都没和这个词打过交道,更没和真正的同性恋接触过,今儿倒好,一下子,身边的人,都成了同性恋了。
但如此一来,他们也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因为同性恋很奇怪,但如果这些这么优秀的人都是同性恋,那他们会觉得,自己儿子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木则然眼睛红红的,许卓眼睛也红红的,两位老人心里一紧:“是不是沈竹他……”
艾朗赶紧解释:“您别担心,小河还没出来——沈竹会没事的。”
木则然看过来:“沈竹的事,伯父伯母能接受吗——其实,不接受也就这个样子了,沈竹现在……”
木则然没说下去,但几个人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是啊,沈竹现在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再计较其他的,有什么用呢?
“只要他好好的,我们做父母的就放心了。”沈妈说了这么一句。
沈爸不吭声。
木则然和许卓对视一眼——这算是接受了吧?
其实,这时候接不接受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能月兑离危险。
莫小河进去的时候,一直没敢抬头看那个人的脸。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沈竹的手。
最开始在小县城,天天输液,即使用了留置针管,可因为每天输注大量的营养液,沈竹的手上,已经布满了密集的针眼,干枯,不复之前的温暖。
莫小河犹豫着伸手,握上去,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沈竹手背上。
“呆子……”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莫小河松了他的手,掩面,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监护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仪器检测的声音偶尔想起,滴滴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冰冷。
莫小河的哭泣几乎是没有声音的,低声的呜咽,像午夜时分悄悄涨落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怕打上岸,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良久,他颤动的肩膀才停歇了下来,他整个人趴在床边,很无力的感觉。
他吸吸鼻子,抬眸,终于看向那个曾经疼他宠他到了心尖子上的男人。
“傻瓜……”泪眼朦胧中,那个曾经给了他温暖和安心的男人,如今瘦得让人心疼,眼窝凹陷了进去,颧骨凸了出来。莫小河伸手抚上去,泪水再一次决堤:“真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他呆呆地盯着沈竹的脸,曾经那么帅气的一张脸,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却依然,能带给他最真实的悸动。
他的目光,落在沈竹的唇上。
缺水,干裂,苍白,毫无美感可言。
莫小河起身,弯腰下去,慢慢靠近他的唇。
却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动作猛地停顿,泪水再一次砸在沈竹脸上,他的头一偏,吻,落在了沈竹的脸颊。
于是,他感受到了沈竹脸上,那超乎常人的热度。
然后,他坐好,这次规规矩矩的,在床边握住了沈竹的手。
“我真的这么值得你爱吗?明明,我伤害了你啊!傻瓜,你好傻,一直以来,你都这么傻。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纵容我,宠着我,说真的,莫大海都没你这么疼我——呆子,你是不是挺得意的?因为,我忘不了你,即使离开了,可是,还是会想你,想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赢了,因为,我没倒下,可是,你却倒下了。呆子,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我心里的形象有所改变。在我心里,你和高山一样,能容纳我的一切,给我最坚实的依靠,可是,你现在这个模样,让我怎么相信你?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我又怎么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莫小河轻轻叹口气,往日漂亮得不像话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呆子,我需要你,真的,我以为,离开你,是对你好,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离不开你,事实证明,你没了我,也活不下去。咱俩的魅力,算不算是旗鼓相当?”
“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出事了,没人告诉我,我就是知道。这几天,我得吃药才能睡着,睡着了,就做梦,梦里,都是你。咱俩去爬山,去冲浪,明明是很甜蜜的事情,可最后,要不就是你抱着我从山上滚下来,要不就是我被浪头冲走了,找不到你——呆子,你想带我去爬山吗?咱俩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地出去玩一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是普通的约会,咱俩都没有过。”
莫小河微微地勾了唇角,笑里的苦涩和甜蜜,各有一半:“我怎么就遇上你了呢?还是老天爷对我太好了,不愿意看着我再去糟蹋别人——呆子,你说,要是没遇到你,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从你身上,我懂得了什么是爱,我的及时行乐也被你改变了,我那时候去国外找你的时候还想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能不要,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吃苦受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怕。”
两行泪无声地从莫小河的脸颊滑落,莫小河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哥,可是,我不能陪着你,我遇到你之前,做了太多坏事,老天爷来惩罚我了——哥,咱不说那些,现在是,我想让你陪着我,我想和你走一辈子,可是,你这样,怎么陪我?你放心我一个人吗?我想你做的饭了,我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吃你做的饭,你起来给我做好不好?”
门外似乎有争执声传来,莫小河泪眼婆娑地看过去。
“小河。”出现在门边的,是同样换了防护服的金发男子——Ken。
莫小河无声地放下沈竹的手,却始终不舍得松开他的手指——很温暖,却不是正常人的温度,握在一起,很快就会出汗,可是,还是舍不得放开。
“小河。”ken又在催促。
“哥,我明天再来看你,那时候,你会醒过来吗?我不喜欢等人,我耐心不够多,你知道的,是不是?”莫小河起身,却终于忍不住,俯身,再度吻上了沈竹的脸颊,却是轻轻碰触,很快就离开。
Ken过来,握住莫小河的手:“走吧。”
莫小河出来,几乎是被ken半拥在怀里,泪流满面。
监护室外,沈竹父母,莫天问、许卓,艾朗和木则然,都在。
莫小河在ken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几乎站不稳。
Ken开口:“小河,我们,该回去了。”
莫小河用力地握了他的衬衫,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沈爸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
沈爸沈妈慌乱无措,赶紧去扶他:“孩子,别……”
两个人的手还没有碰触到莫小河,莫小河的身躯已经朝着地上倒下去。
“小河!”
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
当天晚上,沈竹醒了。
这世上有奇迹么?
也许,你没见过,不会承认奇迹的存在。
可事情,却是真实地发生了。
接下来,沈竹的烧,就退了。
折腾了十几天的不正常的身体的各个参数,也逐渐恢复正常。
沈竹从监护室出来的那一刻,沈爸沈妈喜极而泣。
沈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开口,声音嘶哑:“爸,妈,对不起……”
木则然直接给了一个手势给后面的医务人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要人醒了,怎么都好说,当务之急,是先让身体恢复元气。
第二天,沈竹开始吃东西,虽然都是一些流质食物,但沈竹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没有人提起莫小河。
就好像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沈爸沈妈尽心照顾自己的儿子,却时不时地精神恍惚,看着沈竹,却又好像在透过沈竹,看另外一个人。
莫天问每天去公司,许卓也开始忙,艾朗现在又是无所事事了,木则然忙着码字的时候,他就来医院陪着沈竹。
沈爸沈妈也知道了,这个看上去最冷漠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
但沈爸沈妈也会私下讨论,最好看的,是许卓,那样一个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就跟画上的神仙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但他们心里最惦记的,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莫小河。
莫小河出现了,却又莫名消失了。
沈爸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被告知,如果他们想让沈竹恢复,那么,莫小河来过的事,绝对不能让沈竹知道。
他们不理解,却只能照做。
毕竟,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儿子的安然无恙。
沈竹开始吃饭,乖乖睡觉,会笑了,和父母的交流也多了,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个样子。
但沈爸沈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样的沈竹,虽然是活的,但总少了什么,虽然在笑,却总是笑得很客气,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热情,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没有异议。
命是救回来了,可是,好像没有了灵魂。
又或者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任何东西,却又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即使是父母,他的态度,也是客套疏离的。
沈爸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样的儿子,更加让他们不放心。
他们觉得,有必要和儿子好好谈谈。
如果告诉沈竹,他们已经知道了他喜欢男人,并且不反对,这对沈竹来说,是件好事吧,那么,沈竹听了会不会高兴点呢?
沈爸沈妈是抱着想让自家儿子高兴的念头来说这件事的。
沈爸开不了口,还是沈妈说的。
当然了,这种事,不能开门见山。
沈妈也是想了很久,才知道怎么说的。
她给沈竹剥了一个香蕉,让沈竹自己拿着吃。
沈竹看着香蕉,愣愣的,一看,就是走神了。
沈爸沈妈对看一眼,眼底的忧虑更甚了——这种情况,很多次了,看着手上的戒指,沈竹会出神,看着许卓拿过来的让沈爸喝的红酒,沈竹会出神,现在,看着一根香蕉,他都会出神。
即使沈爸沈妈再不理解这种事,可他们也知道,或许,这一切,都和那个叫莫小河的有关系。
沈妈暗暗在心里记着,以后,可不能买香蕉了。
“孩子?”沈妈叫了好几声,沈竹好像才听见。
他捏着香蕉,却没打算吃,看过来:“妈,怎么了?”
“跟你说件高兴的事。”沈妈说。
沈竹笑笑:“您说,我听着。”
“小榄打电话,说小虹好像有喜了。”
“真的?”沈竹眸子里有了几分神采。
沈妈心里一动,差点哭了——这是儿子醒来以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沈妈点头:“嗯,说今天去医院检查,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竹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妈,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你和爸先回去吧,家里没人也不行。再说,我朋友都在这里呢,他们都很好的。”
“嗯,他们对你可真好,妈都看在眼里呢。”沈妈转身抹了抹眼泪,又回头去看沈竹:“妈要是走,其实也放心,但妈还想问你一件事。”
沈竹嗯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没有那么明显了。
沈妈看得一阵心疼,儿子这是多敏感啊:“沈竹啊,上次,你说不想结婚,也不要孩子,这事儿,你考虑清楚了吗?”
沈竹垂眸去看手里的香蕉,脑海里出现的是莫大海住院时候,他和莫小河在病房洗手间里的对话,莫小河拿着香蕉的模样,好像从来就没有模糊过,一直印在他心底,那么清晰。
他点头:“妈,我是说真的。”
沈妈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竹:“孩子啊,我跟你爸商量了,要是你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勉强。以后,你觉得怎么过日子开心,你就怎么过,我跟你爸,我们都支持你。”
沈竹真的是太意外了,缓缓起身坐起来,看向沈爸,叫了一声:“爸?”
沈爸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妈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喜欢,我们勉强了,你以后还得怪我们。我看了,你那几个朋友,在一块,好像也挺不错。你要是喜欢,就随你,我跟你妈,反正现在也不求什么了,你弟妹现在又有身孕了,咱老沈家也不至于没后——沈竹啊,以后,别这么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说,别人怎么看你,爸妈还能害你吗?”
沈竹猛地转了头过去,香蕉放在床头柜上,大手就去抽纸巾。
沈妈赶紧给他递过去,还不忘抱怨沈爸:“你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看把孩子给说的……”
沈竹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眼睛红红的:“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
“傻孩子,你怎么对不起我们了?”沈妈拍拍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知道。孩子,对父母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孩子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子女要过得幸福。你都不知道,你前几天昏迷不醒,我和你爸,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沈竹轻轻把母亲拥在怀里:“妈,谢谢您,谢谢……”
沈妈悄悄擦眼泪:“咱不偷不抢,也没犯法,就喜欢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竹身子一僵。
沈妈拍拍他的后背:“孩子,我们都知道了。”
沈竹放开自己的母亲,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
这和沈妈预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她本来以为,沈竹知道了会高兴,可看这样子,反倒是不高兴了。
沈爸也不知所以,看了沈妈一眼,那意思——看吧,你惹的好事。
沈妈也很委屈,但看着儿子的脸,她只能把委屈咽下去:“孩子,我们,我和你爸,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要是喜欢,你就喜欢,我们不干涉你。”
岂料,让她意外的,沈竹在摇头。
然后,沈竹开口:“妈,不会了。”
沈妈吃了一惊:“什么不会了?”
沈竹笑笑,那笑里的苦涩藏也藏不住:“以后,我不会喜欢男人了。”
沈妈很震惊,愣了半晌,才小心地问:“孩子,你是说,你以后,会喜欢女人?”
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低了头:“妈,我说过了,我不会结婚的。”
沈妈明白了,沈竹这意思,以后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就是准备一个人单着。
沈爸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不行!不管男人女人,总得有个伴!你现在能一个人,老了呢?”
沈竹双手掩面,很快,又把手放下,深吸一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妈你刚刚也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沈爸还想说什么,沈妈赶紧使眼色:“好,好,咱不说这些,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呢!沈竹,妈想跟你商量商量,以后,咱就在县里,不出来了,好不好?”
沈竹呆了呆,然后,点头:“好。”
沈妈这才有点高兴了,只要儿子在自己身边,以后,总能忘了那个莫小河,到时候,无论男人女人,再找一个就是了:“那,咱们过几天就回去?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现在身体都没事了。你弟弟可在家盼着呢。”
沈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爸妈,你们先回去,我这边房子什么的,想卖了,到时候,这边事情弄完了,我就回去。”
沈妈一听,更高兴了:“好,好,卖了好。”
她觉得,只要房子卖了,以后这边就彻底和沈竹没关系了。
沈爸也赞同:“这种事,交给那个什么中介不就好了吗?你现在这身体,也禁不住折腾。”
沈竹说:“爸,我这边还有这么多朋友,我不可能就这样走,怎么也得和他们说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虽然沈妈也想快点让沈竹离开这里,但这时候,她自然是不敢忤逆沈竹的意思。
沈爸也没话说了。
这事儿算是定下来了,艾朗来的时候,沈竹就说了爸妈要回去,让艾朗帮忙找人送一趟。
现在,沈竹已经没什么客气的了,命都是他们救回来的,自己兄弟一样的感情,要是再客气,那就矫情了。
艾朗答应了,转身就去安排。
临走前一晚,莫天问等人,给沈爸沈妈践行。
餐桌上的气氛,实在是不怎么热络。
莫天问不喝酒,许卓也不能喝,就只有木则然陪着沈爸在喝,沈竹大病初愈,坐在那里,虽然笑着,却看着挺清冷。
沈妈总觉得,这几个人,现在都怪怪的。
好像,自从莫小河走了以后,就没见过他们怎么笑了。
之前虽然担心沈竹的病情,但他们身上那种活力和热情,还是能感受到。
但现在,却不好说,沈妈想了很久,才想了两个字出来——悲哀。
对,就是悲哀,那四个人身上,就散发出这样的一种味道,餐桌上的气氛,更加不可能热络起来。
沈妈没敢继续往下想,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可能和莫小河有关系,最后牵扯到的,就有可能是沈竹。
沈妈现在什么都不求,就希望沈竹以后平平安安的,找男人也认了,只要他开心。
她直觉,自己的儿子离开莫小河,是件好事,虽然,这种感觉来得很奇怪,但她就是这样笃定。
所以,木则然叮嘱了她不让在沈竹面前提起莫小河,沈妈是守口如瓶。
虽然,她心底偶尔会想起那个消瘦的男子,会感激他为沈竹做的一切,但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她选择了听从木则然的话——这一切,沈竹还是不知情比较好。
两个孩子如果真的有情,就应该在一起,可那天,莫小河晕过去了,走了,就再也没有出现。
这就意味着,两个人不可能。
不可能的感情,沈妈不会再让它伤害到沈竹。
或许,这是每一个做父母的私心。
无论做什么事,第一个考虑的,永远是孩子的利益。
沈爸沈妈走了,走得放心,又走得不放心。
但对未来,他们还是充满信心。
因为,沈竹答应了他们,会回家。
只要回了家,只要和过去的一切说了再见,他们相信,等待沈竹的,将会是崭新的生活。
两位老人走了,沈竹也真的开始联系房屋中介公司。
艾朗问他:“沈竹,你真的打算把房子卖了?”
沈竹点头:“我答应了爸妈,要回去。”
木则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半晌,才开口:“还是别卖,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现在卖,亏了。”
沈竹摇头:“算了,我不在乎。”
木则然心里着急,看了艾朗一眼,一咬牙,道:“沈竹,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但是,房子,你不能卖。”
他没说,如果你卖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因为,那个房子里,有你和小河的回忆。
沈竹却笑了:“则然,谢谢你,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让我回去。但我想好了,我欠了爸妈很多,我得回去给他们养老。以后,我还会回来的。”
“回来?什么时候?三十年以后?”木则然急了:“沈竹!你家里还有弟弟,你父母现在身体也很好,你养什么老啊!”
艾朗也劝:“是啊,沈竹,你看,你身体也刚好,这边条件好,你养养再回去吧。”
木则然瞪了艾朗一眼:“什么养养再回去啊!沈竹,我们是不是兄弟?”
沈竹点头:“是。”
这一点,毋庸置疑了。
“好!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准备自己开出版社,我需要人才,你得留下来帮我!你要是拒绝,你就不是我兄弟!”
沈竹双手交握,一脸为难:“则然,我,对不起……”
“你别说话!”木则然突然红了眼圈:“沈竹!你不能走!你走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你……”
“木则然!”艾朗突然吼了一声。
木则然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胸膛起伏得很厉害,半晌,又说了一句:“沈竹,你不能走。”
沈竹一直盯着他看。
木则然移了目光,不敢看他的眸子。
艾朗上前拉了木则然:“沈竹,你好好想想,我们都舍不得你。再说,你父母真的还很年轻,你过几年再回去也是一样的。我和则然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吧。”
出了门,艾朗就把木则然抱住了。
木则然咬住了艾朗的肩膀,呜呜地哭。
“别哭了,别哭了……。”艾朗在他后背轻轻拍着:“我们回家。”
木则然根本不敢大声:“怎么办,他要是走了,怎么办……”
“我会劝他,放心,他不会走的。”艾朗心疼地给他擦泪:“别哭了,好不好?”
木则然突然扔下他,一个人跑了。
艾朗叹息着摇头,追了上去。
房门打开,沈竹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模出手机,翻出许卓的电话,拨过去:“许卓,你在忙吗?我想见你。”
而这时候的许卓,正忙得焦头烂额。
画展的日期马上就到了,他的画,却还少了两幅。
工作室又找了两个专业人员来帮忙,约稿的也越来越多,许卓的学校也开始邀请他参加各种活动,许卓念旧,又记得导师的照顾,一般都来者不拒。
更别说最近情绪低落,根本没心思去画画。
沈竹的电话,让许卓挺意外的。
他即使没空,还是应了:“好,但我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过来,可以吗?”
沈竹应了一声好,然后,挂了电话。
他回到床上,静静地躺着。
他觉得,他之前的那些幻觉,应该都是真的。
他好像听到了小河在哭。
他的心很痛。
他舍不得让莫小河哭。
所以,他醒了。
他想问问许卓,到底,他昏迷的时候,莫小河是不是来过。
------题外话------
我吧自己写哭了,我家儿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