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灏见晏回低垂着眼帘,模样分外安静,心中一片柔软,声音里饱含深情:“这些年,我一直为了复仇忙碌奔波,没有时间照顾你,这座宅邸是我特意着工部按江南园林修葺,你常年待在江南,希望你住的习惯。”
晏回低头不语,想到那日司空玥说出那番话,这么大的宅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初见规模,看来工部是出动了全部人力,司空玥所言不全是虚,心中着实苦恼,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背上男色惑主的骂名了。
司空灏见晏回的头垂得更低,露出一截细白如玉的后颈,心跳不禁加快,强抑制住吻上一口的冲动,眸光闪动道:“晏儿,你说歇在寝宫会遭人非议,所以从今天起,我陪你睡在这里。”
晏回的心脏几乎停跳,这才明白司空灏带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用意,几乎是月兑口而出:“那不行!”
司空灏的面色变了变,最后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为何不行?”
晏回看着司空灏僵硬的笑脸,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心头不由一凛,自己有求于他,没有资格同他谈条件,语气缓和道:“这里离皇宫有段距离,你每日往来太辛苦了。”
司空灏勾唇,并不深究晏回的话是真是假,一笑:“原来你在担心我,为了你,这点辛苦算什么?走,我带你去房间里看一看。”说着,轻轻牵起晏回的手。
晏回任由司空灏牵着手,脚步沉重地随着司空灏走出游廊,一路上经过构思精巧的一座座亭台楼阁,晏回皆目不斜视,如若未见,心中盘算,司空玥还有四天就可以醒来,他姑且忍耐几天。
司空灏拉着晏回的手走进一处院落,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晏回抬头看去,不由一怔,只见在夕阳的余晖里,宽敞的院子里广植各种兰花,甚至窗台前,台阶上皆是。不论是蕙兰,墨兰,建兰,皆是花形高洁典雅,叶姿潇洒翠碧。
晏回不禁看得应接不暇,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被司空灏收在眼中,唇角不由扬起来,他知他喜爱兰花,所以特命花匠在院子里种植各种兰花兰草,甚至不惜重金搜集来世间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
在晏回怔愣之际,司空灏附在晏回耳边轻声说:“进去看看。”
晏回满眼都是幽幽兰花,身不由己跟着司空灏走向房门,随着司空灏推开房门,晏回看见房中的布置,再次怔住。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房中摆设大到屏风,小到插瓶皆显得端重古雅,最里面的床榻四围飘垂以浅碧色轻纱,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扬起,仿佛江南水岸的翠柳帘幕,这里的布置同他在江南的居所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挂在一侧墙壁上的一排画作。
晏回心中满是惊异,快步走到画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面前的画作,眼中闪过讶异,这几幅画皆是自己在司空灏生辰时,送给他作贺礼的,只不过,保存得不是很好,即使是一年前的画作,也显得有些陈旧。
身后响起司空灏的声音:“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我便拿出这些画作看一看,便不觉得长夜漫漫。”
晏回低头不语,司空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他除了沉默,不能给他任何回报。
司空灏走到晏回身旁,目光瞥向神情里似乎显得动容的晏回,唇角扬起的弧度再增大,伸手揽住晏回的肩膀,语声温柔:“明日早朝前,我还要先去肃王府,我们早些安歇吧。”说完,揽着晏回走向床榻。
晏回此时心情沉重,随着司空灏的脚步走到床前,他完全明白司空灏的用心,他没有对自己使出强硬的手段,而是采取温情攻势,希望藉此在司空玥醒来之前,让自己改变心意,他这般用心良苦,可惜用错了地方,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早已感激涕零,可是他,对他除了亲情再无其他!
此时,司空灏已经月兑去外袍,露出一身浅杏色的里衣,看向晏回,伸出手,“我为你更衣。”
晏回眸光一闪,“不必,我自己来。”侧过身,避开司空灏伸过来的手,解开袍带,褪去外袍,又月兑掉鞋袜,翻身上床,安静地躺在里侧。
司空灏勾唇,也躺下来,看着里侧的人身体尽量向里靠,然而,两个人中间的空隙依然微乎其微,脸上溢满柔情,他特意命人将床做得窄一些。
晏回面朝向里,时刻留意身后,发现司空灏手脚规矩,渐渐放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变得均匀,意识渐渐消散。
然而,就在晏回即将睡过去的一瞬间,忽觉肩头微微一紧,身体被轻轻翻转过去,晏回迅速清醒,倏然睁开双眼,只见司空灏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自己已经被他圈在怀里。
“你想干什么?”晏回警觉道。
司空灏本是一脸温情,方才他看着晏回背过身体显得可怜无依,心中怜惜,早想将他抱入怀中,但又担心晏回误会他趁人之危,所以想等他睡着以后抱着他入睡。
不过,看着晏回充满戒备的反应,司空灏的眉头几不可查皱起,嘲讽强硬的话语即将出唇,然而,感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司空灏瞬间压下心中不悦,柔声说道:“记得那次雷雨,你吓得拉住我不肯放手,于是我便抱着你入睡,一觉醒来,我的手臂被你压得失去知觉,害得我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练功。”
晏回听司空灏一说,忆起少时的趣事,忍不住“扑哧”一笑,打趣道:“我是看你每日练功太辛苦,所以想让你歇一歇,却被你埋怨了一天。”
看着怀里的人不经意间绽露的笑颜,司空灏的目光变得深邃,恍如回到过去的青葱岁月,怔怔地说道:“那时我只想着复仇,却错过了许多美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错过了。”
晏回闻言止住笑,他怎么忘形了?想到司空灏的希望注定落空,心中忽然生出不忍,埋下头不再说话,感觉灼热的目光投在面颊上,晏回暗暗叹气,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千里之外,南境的滨水小镇临安。
驿站里漆黑一片,忽然,一扇窗前映出浅淡的烛光。
房间里,宫微瑕坐在推车上,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书信,唇边的笑意在加大。
莫邪面无表情看着面前邪邪的笑意,暗暗想,主子又要干坏事了。
宫微瑕看完书信,将信件揣入怀中,勾了勾唇角:“司空灏将京城第一美人送给寡人,寡人若是不回他一件大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莫邪,从明日起,你不用跟着寡人了。”
莫邪依然面无表情。
宫微瑕对莫邪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明早会有一场大乱,你趁大乱之时离开,去——”说到这里,宫微瑕眸光一闪,看一眼窗扇,低声说,“你附耳过来。”
转过天
天刚蒙蒙亮,南疆使团便离开了驿站,前往碧澜江渡口。
宫微瑕一行人走在前面,后面是送亲的队伍,十里红妆,景象蔚为壮观。
秦之遥身穿武官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从京城到通往南疆的江口,一路上走走停停,宫微瑕似乎一点不急,行了六日才到,一会儿,他只要将菁华公主也就是谭思容,送到碧澜江江口,护送的任务便可完成,因为整条碧澜江都是南疆的领地。
不多时,一行人马来到渡口,临安的府尹及一众衙役已在渡口候命,江面早早地就给封上了,江边停靠着十余艘渡船,皆竖着南疆的旗帜,正中一艘大船,甲板上起了两层的船舱,最为豪华气派。
宫微瑕登上正中的大船,只带了六名侍卫,其余的侍卫皆分散到其他船只上。
谭思容的花轿也被抬上了大船,两名喜娘将谭思容从轿子里搀扶出来,送入船舱里。
秦之遥站在岸上,看着陪嫁的队伍将嫁妆一一抬上渡船,升起船帆,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朝甲板上的宫微瑕一抱拳,高声道:“国主走好,公主便拜托国主,下官不远送了。”
宫微瑕勾唇一笑:“秦大人放心,寡人一定好好待她。”语声很是令人寻味。
秦之遥不以为意,同行这些天,他对宫微瑕怪异的腔调已经适应,此人邪气太重,对这样的人还是要敬而远之。
船夫开船,随着最后一艘渡船驶离江口,秦之遥率队离开口岸,不料,刚离开渡口,还未及上马,就听身后,衙役边跑边禀告:“大人!不好了,国主的船遇上劫匪了!”
秦之遥心中一惊,这里会有劫匪?恐怕是刺客来行刺!转身疾行回渡口,向远处水域望去,只见,离江岸五十丈左右的江面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冲来数十艘快船,从船上跳下来的贼人皆是训练有素,此时,还有贼人在跳上渡船,宫微瑕乘坐的大船上,船舱里隐隐现出火光。
情况紧急,秦之遥一面命人备船,一面沉着指挥官兵沿两条路线包抄,说话间船开过来,秦之遥最先跳到船上。
此时,在大船上,六名侍卫正横剑阻挡贼人,然而随着贼人人数增多,侍卫们越来越招架不住。
船舷边,宫微瑕稳坐在推车里,面色平静地望向起火的船舱,直到看见一道曼妙的红衣身影跑出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手中多了一段透明的丝线。
“公主,外面危险,等等奴婢!”在红衣身影逃出船舱后,两名吓得面如土色的喜娘也紧跟着跑出来。
宫微瑕眼中闪过一道凌厉,手腕微微一扬,透明的丝线抛出去,转眼间缠在谭思容的手臂上,谭思容头上的喜帕已然除去,绝美的面容在刀光剑影下并不见惊慌,然而,当她感到手臂似乎被什么缠住时,脸上的表情变得警觉,低头看去,在她还未及看清之时,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至前方。
谭思容一惊,目光敏锐地看向丝线的尽头,宫微瑕的脸上缓慢露出邪气地笑,谭思容心底一寒,一刹那间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余光看见一名摆月兑侍卫的贼人,正挥刀冲向宫微瑕。
谭思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堪堪止住脚步。
推车上的人,收住脸上的邪笑,表情变得惊慌失措,抖着唇惶恐地大叫:“公主!别过来!这边危险!”说话间挥舞起袍袖,模样似乎是在阻止。
可是,谭思容随着宫微瑕抬手的动作,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几乎是飞到推车前,在贼人的刀挥向宫微瑕的瞬间,挡住了寒刃,身体几乎被刺透,没说出一个字,当场气绝!
两个喜娘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路上谭思容皆是心情低落,谁都看得出她不愿远嫁,怎么会为宫微瑕挡刀?而且,谭思容冲向南疆国主的瞬间,脚几乎没有着地,那情景真的很怪异。
贼人见没有刺到宫微瑕,不由大怒,一脚将死尸揣入江中,大刀再次向宫微瑕砍来,宫微瑕佯装惊慌失措,在大刀砍上来时滚落下推车。
这时候,秦之遥的船距大船还有十来丈远,秦之遥目测一下距离,身体一跃而起,足尖一点船栏,急掠过滚滚江水,双脚将将落上大船上,挥剑砍倒两名贼人,正巧看见不远处的甲板上,宫微瑕在贼人的乱刀之下就地翻滚。
眼看宫微瑕滚到船头,再也无路可逃,贼人举起钢刀,秦之遥手疾眼快,扬手之间,腰间佩刀飞向贼人,正刺中贼人后心,钢刀“嘡啷”一声掉在宫微瑕脚边,贼人一命呜呼。
大船上的战局随着秦之遥的到来,发生逆转,这时候,离朝的兵士也赶到了,在秦之遥的指挥下,贼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些被生擒活捉。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迅速告捷,直到此时,秦之遥才注意到身体抖如筛糠的喜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菁华公主呢?”
两名喜娘闻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米,公主有闪失她们谁都别想活,眼下只有尽量推卸自己的责任。
宫微瑕已被侍卫扶回到推车里,以袖掩面,双眼垂泪道:“公主她为了救寡人,挺身为寡人挡下致命一刀,被贼人踢落江中,寡人已命人打捞。”
“什么?!”秦之遥眼睛瞪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国主说的句句属实,船舱里失火,奴婢扶公主逃离船舱,正巧看见持刀的贼人向国主冲去,公主心系国主,为了救国主,不惜冲上去以身挡刀,奴婢没用,没有拦住公主。”两个喜娘争相说道。
秦之遥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个喜娘,这两个人都是大离皇宫里的嬷嬷,自然不会向着宫微瑕说话,只是——谭思容怎么会为宫微瑕挡刀?心系国主,怎么可能?这一路上两个人连面都看不到,根本没时间培养感情。
压下心中怀疑,事已至此,秦之遥只得下令船只折返回口岸,命侍卫将贼人押到镇上的官署里,听候审问。
隔日,消息传到离京。
朝堂上,谭鄂听闻谭思容已死,尸体还未打捞出来,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被司空灏命人抬下去,着御医救治。
众臣听到谭思容的死讯,皆面露惋惜,有大臣进言,菁华公主临危不惧,为护南疆国主挺身挡刀,这份忠勇气概实为女子楷模,要大为宣传。不过,也有大臣心中怀疑,一个闺阁里的弱女子怎会有如此胆色?
甚至有激进的大臣要趁此讨伐南疆,因为谭思容是死在南疆国境上,挡刀之说不可信。
晏回眼睑低垂,谭思容会为宫微瑕挡刀?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鉴于宫微瑕之前的恶劣表现,晏回很怀疑是宫微瑕暗中使了手段,可惜谭鄂好端端一个女儿。
司空灏坐在御座里,沉着脸听着众臣进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谭思容已然被他换下,而易容成谭思容的女子,是鬼谷里的一名坛主,身上是有武功的,为宫微瑕挡刀之说绝对不可能,看来是有人暗中捣鬼,手在袍袖下攥成了拳头。
夜晚,寒雨凄切,司空灏依然歇在新建的镇远侯府。
晏回平卧在床上,想到再有三日,司空玥便可以醒转,关于自己与司空灏同床共枕之事,外人皆不知,即使司空玥将来有一天知晓,自己问心无愧,想来司空玥也不会追究,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
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外面的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音由远及近,一股好闻的馨香飘进鼻子里。
“你不去洗一洗?”床前响起司空灏和悦的声音响起。
“上午洗过了。”晏回简略回答。
随着床榻忽悠一沉,晏回知道司空灏在身旁躺下,为了避免听司空灏提起过往之事,晏回率先出言:“玄鹤,你相信谭思容会为宫微瑕挡刀之说?”
司空灏高深莫测一笑,这件事他可以告诉他,果决回答:“自然不信。”说完,将谭思容调包之事说给晏回。
晏回深感惊异,眨了眨眼睛,看着司空灏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是这样,”忽而想到了什么,惋惜,“可惜了那位女坛主,你该告诉谭鄂。”
司空灏闪了闪眸:“来之前,朕顺便去他府上,听家丁禀告,谭鄂刚刚昏睡过去,朕觉得,还是改日再说吧。”
其实,司空灏并没有说出真意,谭鄂对晏回深怀敌意,这些天来在朝堂上屡屡出难题刁难,不是针对大臣逾越礼制,便是弹劾地方上的贪官,晏回不得不召集御史台的官员,开会讨论应对棘手难题,常常直到黄昏才离开官署,司空灏看在眼中自然不悦,所以这次故意不说,意在给谭鄂一个教训。
晏回并未深究,又道:“刺杀地点在南疆境内,贼人来自南疆国内?”
司空灏沉思道:“南疆内部一直不平静,宫微瑕当年登基时年仅六岁,大权一直旁落在几位王爷侯爵手中,直到最近三年,宫微瑕才逐渐掌握政权,近一年来又相继以雷霆之势将两个权臣的势力拔除,想来是引起了朝中恐慌。”
晏回的脸上显出思索,不论如何看,宫微瑕都不该选择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出国,对宫微瑕此行还是不解。
司空灏一瞬不瞬注视着蹙眉思索晏回,脸上不由露出柔和的微笑,想到再有两天司空玥便会醒转,看来他要抓紧时间,若是还不能保证晏回的心属于自己,他不介意耍些手段,将司空玥苏醒的日期延迟。
丞相府
病床前,侍从端上来汤药,许放将谭鄂扶坐起,侍从递来软垫,谭鄂倚着软垫靠在床头,短短一天时间,谭鄂的面容就已变得憔悴不堪,颧骨高高凸起,瞟一眼侍从,侍从会意,将药碗递给许放,退出房间,反手关严房门。
许放叹了一口气:“大人请节哀,方才南境传来消息,那些刺客都是来自南疆乱党,意在刺杀宫微瑕。”舀起汤药。
谭鄂面无表情听着许放的话,一口一口,喝着许放送到唇边的汤药,忽然启唇:“皇上还是每晚歇在镇远侯府?”
许放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若非谭鄂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身为臣子绝不会去监视皇帝,不过通过这几日观察,他发现事情并非料想的那样,看一眼谭鄂,试探说道:“丞相,皇上似乎是一厢情愿。”
谭鄂缓缓阖上眼睛,这个他早看出来了,凄冷的笑声似乎从喉咙里发出,好一会儿,睁开双眼,看着一脸担忧的许放,冷声说道:“都是本相有眼无珠,既然他想抱得美人,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到时他若肯除掉隐患,本相还当他是皇上,否则——”谭鄂的面容变得狰狞。
许放震惊地望着谭鄂,丞相不会想要弑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