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韩君临毫无惧意的回答,这里就是她的家,人都到了家里还有什么好怕的!
瘦小的小九都不害怕,他这个高他半头的男子汉怎么说害怕呢,“小九,入夜更凉,快把鞋袜穿上!”
“恩。”她三两下的把鞋子穿好,“我们走吧!”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的马车刚开始还开的清影子,后来渐渐的变成一团黑色东西,再后来,就再也看不见,马车旁似乎点起了篝火,远远的看在眼里是个红色的点。
韩君临盯着刻在石碑上的字看了好久好久,才道:“石碑后面,曾是个大水塘!”
视线内是一段段的断墙、木梁、转头、瓦片,有的还留有火烧的痕迹,有的经过五年的风吹雨打,已不复当初的色彩,杂草、枯藤东倒西歪的到处都是,枯树枝在瑟瑟的风中“吱吱”作响,而随风起舞的枯叶更是不断的扑在两人身上,韩君临随手夹住一片,轻轻一捏,瞬间破碎并消失在风中。
尚成宇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换做是他,一定会上前相认,“我们,继续走吗?”
尚成宇摇头,“不信。”
这首童谣叫《苇编五绝》,是学堂里的李秀才教给大家的,村里的小伙伴人人会唱,她,也会。
韩君临双膝跪在石碑前,一个个的读出上面的名字,她努力让每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对应起来,“李艳儿?”读到这个名字她停下来,“艳儿姐姐没有死,为什么会有她的名字?”
韩君临回过神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大概走了十几米远,就看见高矮不一的矮墙,一段一段的矮墙纵横交错着延伸到夜的最深处,韩君临顿了一下,抬脚朝这些残垣走去。
韩君临一脸的阴沉,“曾经,这是人烟兴旺的小村子。”
“月亮光光,孥[nú]来望娘。娘看见:“心头肉。”爹爹看见:“百花香。”哥哥看见:“亲姐妹。”嫂嫂看见:“嬲niǎoniáo家娘。”
韩君临摇头,“天黑,看不见路,找个地方歇着吧!”
她记得清晨第一缕阳光的色彩,记得清脆的鸟叫声,记得门前的大柳树和通往学堂的小路,记得大家如何在学堂里如何捉弄李秀才,记得他气的拿戒尺打大家的手心却不忍心落下,记得学堂后面绿油油的菜地,记得二牛哥放养的牛把菜地啃的干干净净······;脚踩着小李|庄的土地,那些看似远去的模糊记忆,此刻全部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zVXC。
这歌声细腻宛转悠扬,正是记忆中艳儿姐姐所拥有的,现在,她可以万分确定,马车里的女子就是艳儿姐姐。
她难过的哭不出来,可那细腻的歌声之后确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的人好不凄凉!
三个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灰黄的宫灯中,韩君临只看到被斗篷遮住一半的脸,一张精致的柔美的侧脸。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看她余光仍留恋在马车上,他道,“真的不上前相认?”
尚成宇把木剑别在腰上,空出手帮她揉捏,“事已至此,你要节哀!”
虽然只是侧脸,但,她万分肯定,就是记忆中的艳儿姐姐。
“娘娘,逝者已去,您不要太过伤心。”
两人绕开马车继续往前走,可才走了十来步,突然听到有人唱歌,这歌声在漆黑阴冷的夜里,听着让人毛骨悚然,想到瘦男人给的拿把桃木剑,尚成宇从包袱里掏出来,模索着把一端塞到小九手中。
天蒙蒙亮时,马车那边有了动静,大半个时辰后,马车朝来时的方向出发,慢慢的慢慢的,马车越变越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再也看不见。
韩君临松开桃木剑,“你相信鬼神之说?”
两人在背风处的墙根下背靠背坐着,感受到她一直抖动的身体和消散在风中的压抑的哭声,尚成宇陪他坐了一整夜,两人都不曾合眼。
荒凉、凄凉、又或者是悲凉,尚成宇想不出那个词更适合触目所及的残景!
因为小李|庄被火烧掉,所以韩君临判断不出村子的位置,只觉得该是离马车不远的。
“是你的艳儿姐姐吗?”尚成宇也看见了那张极美的侧脸,有那么一刻,看的痴迷,都没缓过神来。
两人尚且年少稚女敕,没有复杂的人生经历,没有那种大死大悲大起大落的经历,自是不明白李艳儿这么做的原因。
远处出现一点亮光,慢慢的在眼前方法,韩君临看到几道人影,在前面挑灯的是个微胖的宫女,后面是两个宫女扶着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再后面是几名侍卫。
尚成宇扯韩君临的袖子,“这歌声,怪瘆人的,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天完全暗下来时,两人接近篝火,也看见了停在篝火旁的马车,还有守在旁边的侍卫影子。都说这天深夜会闹鬼,可有谁知道,有一个女子深夜在此祭奠亡灵,那婉转细腻的歌声中带着多少凄凉,那如泣如诉的哭声带着多少痛苦。
“成大哥,我好难过!”一颗心揪作一团,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这里一直是她心中的世|外|桃|源,是她的精|神寄|托,可是,却被完完全全的催毁,什么都没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韩君临摇头,“已经没必要了。”太不可思议了,艳儿姐姐竟真的是霍鹏的妃子,她很想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发生?想知道除了艳儿姐姐之外,还有谁活下来?可是她这样的身份,怎么上前,有该如何应对艳儿姐姐的质问?谎话吗?自从她逃出皇宫后,似是慢慢的擅长说谎,她已用谎话欺骗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不想这么继续说谎,所以,那就这样吧!
韩君临听着那凄怨的哭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尚成宇捂着她的嘴摁着她蹲下,她才有了知觉。
处在这样的情形中,尚成宇完全理解他的心情,这还只是夜晚,只看见半半截截断墙,他就痛苦难过成这样,要是白天,看清整个下李|庄的惨景,届时叫他情何以堪。
韩君临收回视线,仍旧是那一句话,“没必要相认!”说完,她转过身看那一片残垣废墟。
“那有什么好怕的。”被她这么一说,尚成宇不自在的别过头,“我没害怕,只是这地方阴森森的,感觉很恐怖。”
小李村,几十户人家,一百多条人命,一夜之前,全没了,全没了······
“······”
韩君临点头,“正是她。”
“要是皇上知道娘娘悲伤过度损了玉体,明年肯定不让娘娘回家乡。”
自五年前离开,她没有一天不想回到这里,说不清有多少次,她都是在这样的梦中想来,对于被囚禁在皇宫里的她而言,小李|庄是心中的净土,梦中自由的乐园。
韩君临就这么看着艳儿姐姐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在远处的马车止步,看她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这才收回视线。
韩君临鼻子一酸,眼角跟着湿润,她不由自主的循着歌声走去,尚成宇见她是失神一样被歌声引着走,赶紧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小九。”
见她又用双手抱着头,尚成宇知道她的头又开始痛了,王大夫再三交代,要多休息少用脑,她怎么就听不进去!可是,面前眼前的凄惨场景,小九他又怎能不想!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韩君临认真的听人歌唱,没注意到手里多了一柄木剑。
他跟着小九不停的往前走,踩过转头,迈过枯藤,跳过断墙······一直从村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一直在一块石碑前停下。
明明是一张急切渴望相认的脸,可为什么却这般委屈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儿时的玩伴离开呢?尚成宇不懂,真的不懂。
尚成宇亦是不解。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是啊,娘娘,您一定要保重玉体。”
这一刻,她整个人被抽空,感觉自己是没有灵魂的躯体!
碑前放着供品,还有纸钱烧过的痕迹,这必是昨晚的艳儿留下的。头们吧汉。
深夜中,歌声还在继续,这会儿唱的是《童女谣》。
“小九,你这样甘心吗?”
石碑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她口中的那个大水塘隆起一个小土坡,尚成宇暗道,这里埋葬的莫不是村民的尸体?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韩君临跪在石碑前,低喃着,“我该去哪里,哪里是我的家······”
关于这里的记忆,是她抗拒命运的动力所在,是她眼睁睁的看元照改|朝换|代而无动于衷的因由,是她尽力逃出京城而唯一想要去的地方。
可是,没了小李|庄,就没了动力,没了向往,没了支柱,没了梦想,更没了她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