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园天下 四 中秋夜谈

作者 : 牛山

更新时间:2012-11-17

第四章中秋夜谈

余老鬼从官兵处还得来一个消息,他们一行人是从岭南银矿押送囚徒去修城墙。燎东地区朝廷和女直的战争越来越吃紧,需要大量的刑徒修筑城墙。曾邦泉听了越发心寒,需要从岭南调人过去,说明东北的民力和刑徒已经不敷使用,朝廷才不惜大费周折从各地调取刑徒。但芦省匪患和燎东的战争由来已久,只是没有大规模的爆发,朝廷宁愿姑息养患也让兄长与自己退隐。贼氛方炽而干将不用,朝廷何防曾家兄弟之深!曾邦泉思及此处,肝火愈盛,愤懑难抑。

解决好曾守山三兄弟“劫囚”一事,曾邦泉令队伍加速前行,但赶到姜畲驿时天色已晚,不得已在姜畲驿留宿一晚。虽姜畲驿丞见一等嘉勇侯留宿诚惶诚恐地极力招待,但曾邦泉谢绝各种应酬,令众人吃过晚饭早事休息。第二天清晨,天刚露鱼肚白,曾家众人已收拾好出发了。自始至终曾邦泉和夫人周氏对曾守林打架受伤并无特别关心,涂了点跌打药之外就不闻不问了。在曾邦泉的家教里,敢打架就不要怕受伤,受伤也不能喊疼。曾守林也一直咬牙骑马,不露一丝疲态,更不曾想过坐马车。

紧赶慢赶,曾家一行人还是没能在十五的中午赶到潇湘县和业堂老屋。

和业堂是曾家老屋,曾邦侯、曾邦泉兄弟发迹后,就老屋重建问题还曾发生过争议,曾邦侯主张简单修饬能有个卸任后养老的地方即可,但曾邦泉认为曾家不比以往,老屋太窄需要扩大。后来曾邦泉在前线打仗之际委托人花巨资加以改建,占地四十五亩。事后曾邦侯得知大怒,严厉训斥胞弟,但对既成事实也无可如何。但有件事让曾邦泉的擅自主张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曾老先生过世一事曾家兄弟本不想隆重其事,但不请自来的亲朋好友同僚还是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曾家兄弟手忙脚乱,还好改建后的老屋足够大,至少还能把这些人安顿下来。曾邦泉原本还想在老家多置田产,但到底怕兄长动怒不敢放肆,只买了百来亩良田以供老家花费。两兄弟退隐后,曾邦侯辞掉朝廷封赏,回到乡下和业堂耕读度日,连一等肃毅公的府匾也不曾挂上。曾邦泉却毫不客气接受朝廷的巨额赏赐,苌沙城的府邸也按侯府规模建造,更在攻拔洪天国伪京城时缴得无数金银财货后,少数上交朝廷,大部分成了他的私产,民间有谚道:“倒了洪天国,富了曾邦泉。”朝廷为了安抚曾家兄弟及其部众顺利裁军退隐,对曾邦泉睁只眼闭只眼。曾邦泉变本加厉,还留下百来名护卫,他的理念是“无之则欲得之,得之则不欲失之。”曾邦侯虽怒甚,但对早已成家立业,更建不世功勋的胞弟也无可奈何,只是从此以后再未去过曾邦泉的府邸。好在曾邦泉虽和兄长理念不同,但心里却敬重,退隐后近一年来的逢年过节都举家回乡里老屋和大哥团聚。只是每次都提前让下人去收拾做饭什么的,不然光这大队人马的吃喝拉撒也够大哥大嫂累趴下。

傍晚时分曾邦泉和夫人一干人等方才到达和业堂。曾邦泉带去的下人不待吩咐自觉忙碌起来,一等肃毅公家里没有一个下人服侍,大家想吃饭还得靠自己。曾邦侯和夫人欧阳氏早已迎出门来。曾邦侯虽对胞弟的敛财和奢侈极为不满,但兄弟两家团聚还是令他非常高兴。曾邦泉和夫人周氏老早就下马下车,急步迎上去施礼,周氏对布衣布鞋的兄嫂亦极敬重,连呼罪过,怎敢劳烦大哥大嫂迎接。子侄辈和长辈分别见礼后,打闹成一堆了。曾家兄弟中的老大曾守诚在京城为官,一家子没回来,大姐曾守兰、二姐曾守竹已嫁,其余兄弟姐妹都在,分别是三姐曾守菊、老二曾守泽、老三曾守林、老四曾守宜、老五曾守山还有最小的幺妹曾守梅。大家听得曾守山身上发生的奇闻兴奋不已,围着他问个不休。曾守山有问必答,只是言辞不多。但大家已极满足,因为以前老五几乎没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曾邦泉带去的下人们备餐极有效率,不到一个时辰就整好了三大桌过节大餐。曾家人一桌,护卫们一桌,下人们一桌,大家济济一堂,说说笑笑,尽享节日美餐。话说回来,满满三大桌人中曾邦侯家其实只占五位,曾邦侯夫妇、曾守菊、曾守宜再加一个宾客卿士陈旺廷,其余人等全是曾邦泉带去。好在过节物资也由他负责,否则一个中秋节就能把堂堂一等公肃毅公曾邦侯搞破产。

席间并无诗词酒令,虽然曾家兄弟是读书人出身,所谈论的尽是些家长里短,兄弟之间、妯娌之间、姊妹之间似有说不尽的话题。曾邦侯虽自律甚严,但并不顽固,否则也不会住进胞弟所建和业堂,并享受他带来的丰厚的过节物资,所以席间气氛没有因为一等公在场而显沉闷。

曾家一桌上还有两个外人,陈旺廷和余老鬼,但曾邦侯兄弟并没把他们当外人,他们自己似乎也这么认为。曾守泽等子侄辈敬完长辈,接着敬了陈旺廷和余老鬼。曾家过年过节的会餐时晚辈需向长辈敬酒,由晚辈中最长的一个率领,一起向长辈们逐个敬酒,当然不能喝酒的可以以茶代酒。曾邦侯和曾邦泉两人之后也起身到另外两桌敬酒,道声辛苦和感谢。这让坐在下人一桌的马氏极为震撼,曾公爷和曾侯爷可谓真正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给护卫和下人们敬酒,这在普通乡绅之家也不可能出现。她不知道,曾家二位爷其实规矩极严,对犯错之人,不论亲疏曾不宽贷,家规和军规都是如此;但对出力办事的人,不论尊卑也不曾吝惜赏赐和感谢。

曾家还有个老规矩,每次见面曾邦侯必然会问子侄辈近期有何长进。这次也不例外,曾邦侯道:“守泽,端午节后至今,你有何收获?”

曾守泽站起来道:“回大伯话,今年收获不小。侄儿调整了两个酒楼的掌柜,生意越来越好,今年盈利有望突破一万两。侄儿正在物色人手,准备介入其它行业。当然这多亏大伯传授的观人相人之术,”

众人大多笑赞曾守泽能干,曾守梅损她二哥:“二哥就是守财奴,挣这么多钱,也没买礼物给我。”

“我挣的多吗?离我的目标还差很远。再说昨天不还给你一锭银子。”说到挣钱,曾守泽神采奕奕。

曾守梅一向伶牙俐齿,道:“切,一看就是打发人,还不如三哥,买了个好玩的东西,呃……不过我好像不会玩。”

大家笑成一片。幺妹总是大家的开心果。

曾邦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道:“守泽不错,但我先明告与你,且不论相人之术你领会了几分,万万不可专恃相人之术。”

曾守泽恭谨道:“是,这次正要请益伯父。”

曾邦侯微笑拒绝,道:“不急,你且历练一番再说。”

这时曾邦泉说:“正有不足斜有余。你大伯的相人之术被你用来做买卖,真是浪费了。”

曾邦侯正色道:“做买卖同样有利于国计民生,有何不可。再者,商海无涯,不可小觑。”

曾邦泉不再说话,虽说这个儿子不读书走正道,但能得到大哥的首肯,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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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问到了曾守林,曾守林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长进,每天除了跟老鬼叔练招就是瞎混,不过好像打架更厉害了。”

众人笑着骂了他一通。曾邦侯对曾邦泉夫妇说:“守林既然不喜读书,也就算了,但总是虚度光阴却是不好。抓紧给他谋个差事,做点事情。”

曾邦泉夫妇称是。周氏道:“大哥,朝廷赐给邦泉有荫子资格,不如用这个给他谋上个一官半职。只是守林的性子怕不习惯文官系统的那一套。”

曾邦侯道:“虽说当今重文轻武,但武职同样有它的发展路数。守林看似不着调,其实心细手狠,文官系统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惟有可能受不了他们附庸风雅。选文还是选武关键看守林自己的意愿。”

曾守林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大有把大伯当知己之势。

周氏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另外,守林性子太野,我们想早点给他定门亲事,也好管管他。大嫂,你这有没有合适的介绍?”

欧阳氏笑着说,行啊,我给留意。曾守林早已表示反对,道:“哪有这么早订亲的,再说二哥还没定亲呢。”

众人哪能放过取笑他的机会,尤其小字辈一起起哄。曾守泽说:“我不介意啊。你可以插队。”

欧阳氏道:“早吗,不早啊。你今年实岁都十八了。很多人在你这年纪只怕当爹了。再说,你二哥能沉下心去做点事。你呢?”

曾守林犹自不甘,道:“大娘,别给我定亲,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再下来曾邦侯问了曾守宜。虽说曾邦侯对曾守宜的学问比较了解,但还是让他当大家面讲一讲,一方面对叔父婶娘做个汇报,另一方面子侄兄弟姊妹之间可以做个比较。

曾守宜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科场文章进步不大,父亲说赶不上大哥,地理志方面略有心得。明年秋闱估计希望渺茫。另外勤俭二字,勤字勉强合格,俭字功夫还欠缺许多。”

曾邦侯说:“算有自知之明,科场之事不必太过上心,尽力无愧就行,另勤俭二字需真切力行。”

曾邦泉夫妇则好好勉励他了一番,尤其是曾邦泉特别希望曾家再出一个读书有成的子弟。

接下来问到了大家最好奇的曾守山,毕竟他以前不属于曾家长辈考核审问的对象。

“守山,你呢?”曾邦侯道。

曾守山呵呵一笑,道:

“我以前有很多东西不明白,现在有点明白了。”

席间众人挺好奇曾守山到底明白了点什么,谁知半天没有下文,他竟然似乎说完了。

曾守菊道:“老五,说具体点,让大家听听。”

曾守山很认真地道:“我明白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有很多不明白。”

曾守菊直翻白眼。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曾守梅低声跟周氏说道:“五哥不是又傻了吧。”

曾守山见大家不满,解释道:“不是一两句话说的清,你们不会想听的。”

众人很明显不接受他的解释,非得让他多说点。这时曾邦侯道:“守山言辞确有深意,不管守山到底收获了什么,能坐在这里和大家交谈就是最大的进步。”

曾邦侯说了话,相当于做了结束语,众人没有再缠着曾守山问下去。大家虽然对曾守山的词语隐晦很不满意,但能看到老五能和正常人一样,不再傻傻一个人呆着就很开心了,当下也就放过他了,接着问到了曾守梅。

曾守梅最怕别人问她这些问题,有点不乐意,道:“大伯别问我啊,刚才都没见你问三姐。”她说的三姐指的是曾守菊,曾家的堂姊妹也一起排号。

周氏见女儿娇气不懂事,说:“守菊已经定亲了,能和你一样?”

曾守梅见母亲有点生气,没办法只得说:“我没什么进步啊,我也不想进步,就现在这样挺好。”

曾家都对这个幺妹最是宠爱,属她挨骂最少了。她自己也自由自在惯了,认为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曾邦侯倒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守梅今年十三了,总得学点东西。尤其是为人处世之道,弟妹,你该给她立些课程了。”

周氏忙道:“是,我会慢慢教她的。”

曾守梅嘟着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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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时间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曾邦侯见众人吃好喝好了就下令撤桌。欧阳氏和周氏叫上陈旺廷和余老鬼开了一桌麻将,在节日亲朋好友团聚之时曾邦侯并不禁这些赌博性的娱乐,只是别玩的太大就行。曾守泽等子侄辈则到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曾家长辈也不管,过年过节让小辈们尽情耍去,基本上不过问。

书房,曾邦侯和曾邦泉慢慢品着欧阳氏的随侍丫头六月泡好的茶叶。

曾邦泉等六月退出书房后,跟曾邦侯复述了路上得知的芦省匪患和东北女直的消息。曾邦泉仍有点气愤填膺,道:

“大哥,朝廷的情况不容乐观。匪患经年不平,女直更为大患,可朝廷却让我俩闲置。何必如此防范,我们兄弟要反的话当年就反了。”

曾邦侯喝了一口茶,道:“不得胡说。我等是主动退隐,而非朝廷有意闲置。”

曾邦泉道:“大哥,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有辞官回乡的想法,但如果不是平叛后期朝廷连续动作,只怕你也没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吧。”

曾邦侯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曾邦泉的说法。过了一会,道:“朝廷如此安排自有道理。如果你我兄弟退隐对朝廷有好处,为何不退!”

曾邦泉兀自不平,道:“问题是现在朝廷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去年不裁军,用此精兵良将,挟平乱余威,乘势北上,一举解决女直,芦省盗匪亦不敢动,岂不大善。”

曾邦侯摇摇头,道:“不然,即使去年我等北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朝廷之患,不在兵…………而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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