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园天下 二十八 揣度

作者 : 牛山

更新时间:2013-03-18

第二十八章揣度

邱波利突破防线,驰突入瑜省之后,朝廷震怒,连下严章切责。曾邦侯派遣曾守林率一万荆楚军追击,协同瑜省巡抚围堵邱波利。但邱波利大军进入瑜省后如鱼得水,平坦的地势使拥有大量骑兵的匪军之机动优势得到最大发挥。瑜省抚标和荆楚军、两江援军协同不力,进退失据。以少量兵力突进追击则被邱波利大军掉头围歼,等多方合围则匪军早已不知到了何方。

憋屈的追击战让曾守林破口大骂,自进入瑜省后,他就没有真正打过一仗,光跟着匪军吃灰尘了。虽然遇到地方补给不力,友军迟缓,敌人神出鬼没等头疼问题,曾守林还是咬紧牙关,紧追不舍。邱波利人数虽众,但曾守林并不担心,他自信麾下的荆楚军战力可不是高于匪军一点半点。而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捕捉不到邱波利的主力,无法进行真正的决战。

对于曾守林的情况曾邦侯等人也是鞭长莫及,他们不怕匪军攻城略地,就怕贼寇流窜不居。大名帝国立国以来对流寇一直没有很有效的围剿办法,即便有,围剿成本也要高上许多,不仅如此,还要求各省、府、县之间以及军政之间配合默契。刘温瑜曾叹道,要是瑜省也在荆楚总督治下,剿匪形势也许要好一点。

不过在荆楚总督署的核心圈子里,没有什么人把外界认为是洪荒猛兽的黎江成、邱波利大军当成最大的敌人。他们的眼光放在四海关之外的地方。

澄光十二年二月初二,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女直打破与大名帝国小打小闹的常规状态,突集合二十万大军逼近四海关。

燎东督师木子鸿沉着应战,力拒女直大军。虽然所谓的燎东督师早已没有原来统辖的数千里之地,这些地盘早在澄光九年一战中被女直占领,但木子鸿在统管区域里建立起立体式的防御体系。女直大军的猛烈进攻在木子鸿苦心经营的防御体系面前不太奏效。

但让木子鸿感到隐隐不安的是,女直大军的攻势虽然铺天盖地,但根据他丰富的作战经验却发现,他们的攻击有点声势大于实质。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女直二十万大军屯于长达三四百里的防线之外,攻城不断,但双方的伤亡人数却远比预料中的少。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女直的大举进攻又不太像是假的。没有人会拿二十万大军开赴到战场观光。即便一仗不打,二十万大军的集合调动也不是开玩笑的,需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资。

大名帝国上下对如何应对女直大举叩关态度不一,有一部分人认为有木子鸿率十万大军驻守四海关沿线,女直必然会像以前一样铩羽而归。三年前江子毅仓促之间率残军还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女直大军,何况今天木子鸿早已严阵以待。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女直包藏祸心,对中原之地垂涎已久,且女直兵力正处如日中天之际,而木子鸿麾下的军队早就不是当年战力冠绝天下的燎东雄狮了————当初的燎东雄狮已经被宋儒马挥霍殆尽,如今木子鸿所带领的军队能有当年一半战力就算是烧高香了。这一部分人在朝廷中的声音十分微弱,仅仅是内阁序列排第三的周广居以及少数几个京官发出如此警钟之声。

而李浴德和苏子散两党在面对女直进攻一事上出奇地保持一致,他们认为此事虽大,但不足虑。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皇帝的病情和太子的态度。皇帝诸詹暨已日暮西山,旦夕之间要驾鹤西去,京城里暗流涌动,政治版图可能会出现重大调整。苏子散一派虽然崛起时日不长,但已获得太子诸翀徵的信任和支持。当然,诸翀徵也需要苏子散的支持,虽然他是太子,但只要一天没坐上宝座,都很难说没有变故。而李浴德虽然一直以来默默地和诸詹暨保持高调一致,但如今新老更替,李浴德极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新帝登基之时也许就是内阁首辅换人之日。首辅李浴德现在看到次辅苏子散觉得比二十万女直大军更可怕。两党忙于政治力量的暗中较量,对于关外的女直只能暂时放到一边了。

而内阁另一位阁臣沈哲干脆就抱病不出,不管女直也好,内部狗咬狗也好,他都一概不管。这一点和前些年的周广居很像。也许是周广居的行事风格给沈哲做了一个良好的榜样————周广居这么些年云淡风轻的低调处事,却为他赢得了经久不衰的屹立不倒。虽然在朝中说话不太管用,当然他也不喜发表意见,但他一直担任阁臣不是。

京中局势和女直的大张旗鼓的进攻带给荆楚方面的却是有喜有忧。当然,喜的一面还是不足以平衡忧的一面。可以让曾邦侯稍微喘口气的是,苏子散方面对荆楚没有采取什么掣肘行为,反而几次通信皆是好言褒词相加,着力安抚这位封疆大吏。而原来的说要派人来“协助”曾邦侯剿匪之事也迟迟没有付诸行动,苏子散似乎怕如此行为会给荆楚总督带来不快。倒是曾邦侯主动去信要人,特别提到当初来楚传旨的宁有文,说他是个人才。苏子散斟酌再三,决定让宁有文和少数几个京官南下,代表苏党进驻荆楚。

曾邦侯和李浴德倒也没有交恶,相互之间通过信,彼此保持恰到好处的客气。曾邦侯虽知李浴德之颟顸、苏子散之奸狡,但周旋其中,尽力利用自身如今的位置不与龃龉轩轾。当初他能平定大难,背后有皇帝诸詹暨的大力支持;而如今,曾邦侯不得不和京中的实权派斡旋,只有取得他们的支持,至少不是对荆楚明面上的为难,才有可能创造出更好的政治条件,为剿匪大业保驾护航。

而曾邦侯的暧昧不明的态度,引起一部分居心叵测的清流不满,他们认为曾邦侯是和李党、苏党沆瀣一气,里外勾结,有违大臣之体。当曾邦侯听说京城里对他的骂声,却一笑置之,不予理会,甚至连一封辩解折子都没上过。他曾和刘温瑜、张翼林等人说:“难道还不让狗叫两声?再说有人骂是好事,我得感谢他们。如果朝野上下对我曾某人全是一色的赞誉之声,那么我这个荆楚总督也就到头咯。岳武穆的失败便是前车之鉴啊!”岳武穆是南宋名将,连挫女真,直有捣黄龙、复神州之势。当其时,百姓誉之,士林褒之,墨客赞之,军心归之,赞誉之声铺天盖地,似乎天底下都是岳飞的人,到头来,却连一次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反而使自己冤死狱中,空留千古悲鸣。岳武穆的事迹在激励着后人,但他的悲剧背后的玄机却没有多少人去深思。

而曾邦侯很明显不想让岳武穆的悲情在如今重演,他曾经说,既然我们出来是为了做一番事情,那就应该做好被人骂的准备。

曾邦侯用岳武穆的悲剧警醒自己,实在恰当不过。因为他的心中认为最大的敌人是关外女直,而女直便是当初岳武穆矢志驱除的女真族的后裔。

总督署里的一些核心人物对当前局势做过不止一次的精心推演,最终还是认为盘踞在东北的女直才是最大威胁。而号称五十万的黎江成匪军只能屈居威胁榜第二了。

曾守山入武昌之前一天,荆楚总督署便收到了女直正在大规模集结兵力的情报,没多久便收到第二封,女直已确定大举进攻大名帝国。

刘温瑜的指节轻轻敲着桌子,颇为忧虑,他说了一番话:“黎江成去年七月初出埙阳,席卷五省南下,东南富庶之地受其重挫;根据守山缴获的敌方信件和后来报回的情报,大约在十月十一月间,黎江成匪军内部出现分歧,一部分人要求从绀省北上;开春之后,黎江成发动攻势,邱波利突围北上,隐有扑向京师迹象,而与此同时,女直调兵遣将,强攻四海关;而此时皇帝偏偏又是病情加剧,京城方面忙于皇位之更替,无心战局。”

当时在座的有曾邦侯、张翼林、魏锷、还有从黄州府回来的曾守诚以及其他一些核心人物,刘温瑜把最近的一些事情罗列出来之后,众人脸色很不好看。

“如果说,此时是多事之秋,很多事都赶到一起,事情还有慢慢捋顺的一天。如果说是人为的操作,那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魏锷道。

听了刘温瑜的一番话,张翼林也是愁云满布,他道:“刘先生的意思是,这些事情背后有人在操控?”

刘温瑜摇摇头,犹豫地道:“我也没有把握,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有些诡异,似乎一些散乱无章的点最后趋于同一个方向。”

张翼林问道:“什么方向?”

“女直入关。”

刘温瑜又道:“先以匪军扰动东南,大名根基受损;再折而北上,威胁京师;邱波利北上之时,女直则进攻四海关,牵制大名北方兵力;皇帝病重之时,四方威胁齐现。如此种种,最后得利的只有女直。而更让人觉得疑惑的是黎江成出埙阳一改此前向瑜省鄂省流窜的习惯,绕而趋东南,似乎是有意为之。且席卷宿省、喆省以及闵省北部之后匪军便出现分歧,一部分人不愿意进入相对贫瘠的玥省,似乎是完成任务之后打算立即北上。但黎江成却不配合,选择官府控制较弱的玥省、圭省打算和朝廷分庭抗礼。而且更难理解的是,匪军的作战能力和澄光九年流窜瑜省、鄂省之时相比有了一定的提高,更善于煽动民心。像是得到高人指点,一夜之间月兑胎换骨。”

刘温瑜把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摆出来,竟然隐现一些可寻之迹。

女直的动向让总督署感觉到焦灼不安,真正的敌人已经出现了。虽然女直的进攻离荆楚还十分遥远,且大名帝国的朝廷还怎么把它放在心上,但荆楚总督署里却决定提前做些准备。

总督署给正在瑜省作战的曾守林连去两封密信,并增派五千新军。

总督被袭一案突如其来的发生,曾邦侯等人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对荆楚官场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加快强力掌控荆楚的步伐。

荆楚官场地震之时传到京师时,苏子散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安。看来曾邦侯开始露出峥嵘,荆楚官场中抱住苏党、李党大腿的人士纷纷落马,在这种情况下那宁有文几个人派过去也肯定会无济于事,只怕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但此时他也无暇顾及,虽然他很想敲打一下曾邦侯,但此时老皇帝危在旦夕,新皇帝登基在即,荆楚总督这样的人还是要以安抚为主。其实苏子散已经有点后悔了,去年莫名其妙有人提到让曾邦侯出山,皇帝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同意,但当时苏子散还是有机会可以把曾邦侯弄下来的。可惜那时顾虑多了,又被曾邦侯暧昧不明的态度迷惑,导致失去良机。而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曾邦侯便势已坐大,羽翼渐丰,再动手时已经没有那么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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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守山是在南下路上得到皇帝殡天的消息,这个时候他已经快到韶州府了。老皇帝驾崩也好,新皇帝登基也好,对曾守山来说都没有师父陈旺廷一句话来的重要。

曾守山离开武昌的时候终于等到陈旺廷的允许。在上一次谈话之后,陈旺廷又和曾守山进行过几次关键的商讨。陈旺廷最后还是想通了,大诚拳终究不可能沉没,既然如此,不如早早的建立起对力量的规范和制约。但他给曾守山的权限却不是无限制广授大诚拳,而是先建立起一套门规,然后在门规的允许范围内授拳。曾守山当晚交给师父一整套详细的门规与制度,包括行为和道德约束、审查制度以及制裁制度。

例如:行为规范中主要以遵守朝廷律法为主,但特别强调不得酗酒、不得赌博等,因为这些乱人心性,最是大忌;

大诚拳不得私自相授,调息法门可以公之于众,但气息转化为力的窍门则只有得到师门最终审查才可以传授;

每一个修炼大诚拳的人都要建立一套详细的档案记录,并授予相关证件;

是否可以得到授拳许可则由师门的审查团决定,在现阶段审查人员包括陈旺廷、曾邦侯、曾守山、王伯安四人,其中任何一人都拥有一票否决权。审查的项目包括道德水平、自律能力以及潜在可能的分析;

如果拥有大诚拳的人没经过师门的正式允许而私自授拳,则由师门裁判团决定相应的裁决措施;如学习大诚拳之后,违反门规制度,也由裁判团处置。裁判团暂由审查团四人兼任,以后师门壮大以后,另设专人负责;

师门传承以宗法精神,但不由血缘决定,而是由选举产生。任何一代弟子必须受宗子约束,接受师门的领导,但学拳者拥有生活和信仰选择自由,唯在力量的使用方面接受师门监督和裁决;

鉴于以往门派中辈分、能力和年龄的严重不匹配,大诚师门弟子不论徒子徒孙之畴,只论教师与学生,不叙其他辈分。而学拳者以学拳之年相论,如书院科场之例;

学拳者不分男女、种族,只要接受门规者即可。

曾守山和陈旺廷也仔细商讨过,对气息的培养和拳路是可以广泛传授的,而这些已经可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而且作用不小。如果士兵或民众拥有悠长的呼吸和强健的体魄,几乎难以生病的身体,这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了。曾守山对疾病带给人们的痛苦尤为关注,他真诚地希望人们能够摆月兑疾病的困扰。健康不是一切,但没有健康却会失去一切。曾守山当初学拳时,很长时间陈旺廷都没有教他气息化力,但他当时就想即便到此为止,对人也是大有益处的。

对于气息化力则需要严格控制,因为经由此路而上,会让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力量,可以用于建设,也可以用于破坏。

曾守山的提交的门规比当初陈旺廷授拳时交待的东西详细得多。陈旺廷和曾邦侯仔细揣摩了一番,做出了一定的修改,使之更加详细和更具可操作性。

曾邦侯笑着说,授拳是好事,但怎么把我和王伯安两个一点拳术也不懂的人给拉上了。曾守山却道,对力量的规范和限制中,您和先生的学问是关键。

曾邦侯同时也指出,任何制度肯定会有漏洞,但只要仁义之精神存在,便可以与时俱进的对其进行完善。曾守山当即郑重地道,谨遵教诲!

曾守山当然明白大诚拳力量的可怕之处,如果被为非作歹之人学去,为害不小。所以必须要进行规范和制裁。他所撰写的门规的真正用意是希望通过学问和制度双重保障来达到规范力量的目的。

但实际上,根据这个门规,大诚拳的授拳范围不会太广,人数也不会太多。因为现今教拳之人,只有曾守山、胡鲁两人,陈旺廷已经明确说了,遇到良才我可能会心动,收下弟子,但事务繁忙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这些事情。另外每一个学拳都要经过长时间的考核和审查,审查团的人可没那么闲。

此时此地,大诚拳一门的走向和永州政治的发展方向一样扑朔迷离,对于前景曾守山自己也有很多的不确定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他这一次获得了主导大诚拳和永州政局的权限,这便拥有了一个真正的舞台。至于能否演绎得精彩,唯有尽心而已。

获得伯父和师父的支持后,曾守山的武昌之行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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