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3-19
第二十九章连州防区
这次和曾守山同行南下的除了总督为韶州大营增援的宝字营之外,还有陈敬斋和宁有文两人。
宝字营四千人由高宝清带领,赶赴韶州增援,听候曾邦泉调遣。高宝清是澄光元年的进士,不过名次不佳,这些年在楚省任官。他也算是曾邦侯的门生,当年乡试之时,正是曾邦侯担任的主考。曾邦侯担任荆楚总督后立即邀请高宝清来帮忙做事,随后任命他在鄂省招募军队。宝字营便是高宝清按照曾邦侯的要求和规划招募而成的,成军后不久便得到命令,调往南线作战。
陈敬斋一直在给曾守诚做事,深得其意。但这一次曾邦侯亲自出面替曾守山要人,曾守诚也只得忍疼割爱。从武昌回到黄州的曾守诚亲自把陈敬斋送出十里之外,含泪相别:“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陈敬斋亦是不舍,道:“东家相遇之恩,某没齿不忘。您既然可以把我培养出来,自然也能让新人挑起大梁。”
曾守诚轻叹一声:“谈何容易!”又道:“老五要是对你不公,尽管来信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陈敬斋遥望南方,道:“守山少爷不是那种人,您放心吧。”
曾守诚点头也道:“那家伙宅心仁厚却志比天高,每每又多奇思妙想、惊人之语,但我最怕他步子走快了。敬斋你去了以后多帮着他点。”
“我会的,东家请回吧,都出城十里多了,衙门还有很多事等您去处理呢。”
曾守山自然不敢对陈敬斋不公,亦不敢不敬。得知大哥愿意放人,曾守山立即想好送给陈敬斋一个礼物————由自家出资为陈敬斋买得一个官身,获得官身后,陈敬斋就可从布衣客卿步入官场之列。别人捐官后要等很长时间才有官缺,但对曾守山和陈敬斋却没有这个问题,陈敬斋的任命早已在总督署里敲定下来,只是陈敬斋自己不知道,仍自以为是去永州做师爷。
宁有文是曾邦侯亲自写信问内阁次辅要的。这次苏子散派了五人来鄂省,曾邦侯对他们恩宠有加,照顾备至,每日里让人带他们到处看看,说熟悉情况,但就是不给他们安排实职。唯独对宁有文有所不同,曾邦侯还单独接见了他一次,聊了不短的时间。刘温瑜和曾邦侯聊起宁有文这个人时,曾邦侯对他的评价是:“宁有文是个想升官发财的人,但并不是贪心不足的人。”刘温瑜会心一笑,实际上他用人和公爷曾邦侯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宁有文不是圣贤之人,但却是可用之人。想升官发财便有做事的动力,同时也会比较听话;不是贪心不足的人,便不会利欲熏心,便会知道适可而止。虽然这种人有贪浊的可能,但畏惧之心尚存,章程法规便对其可以起到作用。事实上,世上哪有那么多崇高志向,高洁情操的人,做事业所依赖的更多是那种并不怎么完美的人。
胡鲁对宁有文一向是冷眼相看,但这一次她似乎少了一些敌意,尤其是宁有文从曾邦侯书房出来之后。宁有文自己神情如常,但曾守山和胡鲁还是能看出他眼神里的一种解月兑般的轻松。
曾守山从大伯曾邦侯那了解到宁有文的过去,同样对这位年轻的皇家亲卫百总十分感兴趣。他去年见过宁有文,那时宁有文是作为传旨钦差来的。但这一次,宁有文的身份是京城方面派来协助荆楚剿匪的“中坚人才”。和一起来的其他四人不同,宁有文并没有那种虚假伪善背后却别有用心的眼神和表情,而是轻松且坦然。这一点让曾守山对他刮目相看。
曾守山顺利地从荆楚总督那要来了这位皇家亲卫百总,以及对他的任命书。在南下的路上,曾守山随口问了一句:“宁大人,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愿意跟着我到南方去打仗?按理说,你呆在武昌养尊处优不是更好?”
跟着曾守山南下到前线不仅是因为曾守山提出,更多的是因为宁有文自己愿意。毕竟宁有文不是曾邦侯的正儿八经的下属,在和苏党全面翻脸之前,曾邦侯也不好对苏子散派来的几个人用强。曾邦侯很欣慰地看到宁有文主动提出到前线打仗,而不是像另外几个提出希望到总督署或巡抚衙门任职。
听到曾守山的问题,宁有文也随意答道:“没什么?要是匪军得了天下,我这官也就当不成了。”曾守山闻言,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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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州的官军和匪军这段时间并没有大的战役。曾邦泉乘势夺取韶州之后,黎江成也稳住阵脚,双方谁也没有轻易发动攻势。曾守山来回这一个月之间,总兵大营仅仅和匪军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共击毙匪军一千五百人。对于总兵大营来说,这不是什么太值得宣扬的战绩,不过曾邦泉也不着急,密切地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
曾守山带着陈敬斋和宁有文在前线战场转了一圈,然后赶到连州。在那里有他的山字营。
南线战局的进攻以曾邦泉亲自坐镇的韶州府为主,而战局左翼的连州主要承担防守作用,抵御来自圭省回援的匪军。铁字营共有五千人,在骁将孟铁的带领下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他们以连州为中心构筑了纵深的防御体系。体系中每一个城镇彼此呼应,敌方援军每进一步都非常的艰难。到现在为止,圭省回援的匪军非但没有动摇铁字营的防线,反而留下了两千人的代价,而黎江成坐镇的主力部队根本就无法得到圭省援军的真正支援。
更难能可贵的是孟铁很体贴地把山字营放在比较靠里,危险较小的地带,颜易直曾屡次求战,孟铁都说,你们还处于实习阶段,不要心急。山字营现在虽然没经历大仗,但在战场上见得多了,混得久了也就成老兵了。到时再蓄势出击,一鸣惊人。孟铁说得很客气,颜易直有气没处撒。虽然山字营和铁字营都是五千建制,但曾守山离开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连州地区的一切军事行动要听从孟铁的指挥。以颜易直的个性,手握五千大军却被人像孩子一样护着,实在令人难受且难堪,但军令森严,不容有违,他也只好继续带着山字营成为南线战局中旅游观光者,偶尔帮忙吆喝两声。
曾守山到连州之后,先去前线摩崖镇见了孟铁。摩崖镇依山傍水,处于圭省匪军回援路线的腰眼位置。孟铁费了很大劲才夺取此镇的控制权,并调派了两千兵力驻守,孟铁甚至亲自坐镇。自失去摩崖镇之后,圭省匪军顿感如芒在背,如刺在腰,东进便畏手畏脚,生怕摩崖镇的官军切断他们的后路。
曾守山到了以后,孟铁跟他简单介绍了连州防局的概况。圭省回援的两万匪军完全被铁字营和山字营卡死在连州府境内,并说两营联合可伺机歼灭这支由左金旺带领的匪军。
当曾守山问到山字营时,孟铁哈哈笑道,山字营不赖,纪律严明,行动迅速。再问下去之后,曾守山了解到山字营的真实情况。他略有不满地跟孟铁抗议:“老叔,你不能惯着山字营,战场上可不比家里带孩子。”
孟铁嘿嘿直乐,笑道:“没事,你们不是刚组建不久嘛,听说常规训练都没有完成,我哪敢把你们当成老营使。”
曾守山哪能不明白孟铁的心意,但还是说:“带兵讲不得仁慈,一支部队只有经历刀与火的洗礼,才能真正成长起来,这些不是你和老鬼叔他们常跟我们讲的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校场上把军队练到战鼓喧天,旌旗严整,进退有序的地步,说不定也只是个花架子,最适合仪仗队,不如上战场真刀真枪干一场成长的快。”
说到这些,孟铁脸上自然而然浮现铁血刚毅之气概,道:“那是当然。”见曾守山还在怪自己没把山字营投入真正的战场,又连忙道:“五少爷,事情得慢慢来嘛。山字营现在也算是上了战场,虽然没打过什么打仗,但成长也比较快。你放心,肯定有立功的机会。”
孟铁的态度除了是因他自己心疼曾守山一手组建起来的山字营,只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总兵曾邦泉的暗中指示。曾守山暗自摇摇头,都说父母最偏袒小儿子,看来还真是如此。北边的曾守林早就独当一面,跟邱波利死磕,但自己跟着父亲在南线战场却处处受特殊照顾。
孟铁道:“我听说是颜易直那小子是王伯安先生的大弟子,我怎么看他不像是读书人,天生带兵打仗的料。嗯……脾气性格,都很对我们这些人的胃口。”
曾守山哈哈笑道:“王先生的弟子你以为是开玩笑那。文能提笔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武能跃马疆场破阵杀敌。”
孟铁笑他:“五少爷也学会吹牛了。对了,这次回来就亲自带山字营了吧?”
曾守山摇头道:“我还有点事情,得回永州一趟。我正要问问老叔你,如果我带走山字营一千士兵,连州的防务会不会有问题?”
孟铁想了想,然后道:“暂时来看,我们处于全力防守阶段,山字营少一千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战场上的事情说不清,如果战机出现,我们要发动进攻的话,兵力还是略嫌单薄。”
曾守山当即道:“既然如此,我带五百人走。争取二十天之内回来。你看怎么样?”
孟铁道:“你还是带一千去吧,要确保你的事情万无一失。”
曾守山笑了笑,眼光看向北方,道:“五百够了。”然后拿出曾邦泉那拿来的调兵函,函上注明可从连州调兵一千。
孟铁也不坚持,只道了声:“那你自己小心。”
曾守山没说什么事,孟铁始终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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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字营的防区在铁字营的右后二十里的区域,据险筑营,后方是坦途,随时可撤往连州府城。跟着曾守山到防区的宁有文观察形势之后便跟曾守山说:“孟铁还真是照顾你的山字营的嘛。”
视察营寨之后,曾守山笑呵呵地和颜易直说道:“这段时间将士们明显沉稳多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
颜易直虽然有点抱怨没有捞着打大仗的机会,但并没有心浮气躁,防区营务等各项事情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曾守山心中欢喜,主将有求战之心,却又能耐心地静候机会,颜易直实在是难得的人才,这是自己的福气,也是山字营之福。
有颜易直在山字营坐镇,曾守山甚是放心。他在山字营只留了一晚,第二天便带了亲卫队、魏迪师的第三哨、刘岳龙的第五哨以及另外两个哨约五百人偃旗息鼓地离开防区,往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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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晁家宅邸。晁忠仁和安长百休闲地喝着顶级洞庭春,一边欣赏着绝色美女秦青带着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晁忠仁望了一眼安长百,说道:“此时岂可无酒。喝什么茶啊,来人,给我弄点红酒来。”
侍女很快把备好的红酒打开,倒入两个玻璃杯中。红红的液体在杯中回旋流动,慢慢回复静止。
晁忠仁端起酒杯,哈哈笑道:“唐人有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你说他们喝的是不是我们这种。”说完一抬脖子,一口饮尽。杯沿溢出的红酒打湿了他精致的丝绸褂子。晁忠仁为了这些据说是来自于古波斯的美酒和透明的杯子花了不少钱,听说这些东西连京师的达官贵人都没有,只有皇宫里才有一套,还作为珍品摆在架子上。晁忠仁其实并不觉得这些玩意好喝,但连皇帝都没得喝的东西,想想就有一种成就感。至于这红酒是不是这样的喝法他就不清楚了,但一口饮尽方显豪情,这总没错吧?
安长百情绪看起来却不是很高,望着杯中美酒,略带忧意的道:“我们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能过多久。”
晁忠仁望着安长百忍不住笑道:“像你这种人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就放心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看永州这地方大官来了一茬又一茬,但这永州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天不是还没变吗?”
安长百看了一眼张狂快意的晁忠仁,心中竟然有一点寒意。晁忠仁胆大心细,下手阴狠,做事从来不留痕迹。这种人难以常理测度,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就像他的衣服一样————在外穿的和开杂货店的人一般普通,在家穿的却是花两百两白银专门定做的丝绸褂子。安长百开始有点后悔,当初不该挑选和这种人联手。他觉得有点累,但他也明白此时很难全身而退了,何况只要有晁忠仁这种朋友在,你就别想有真正安宁的时候。
见安长百仍是愁眉不展,晁忠仁拿起酒杯在安长百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道:“大人,在你的英明领导之下,我们过上了皇帝般的日子。”站起身来指着阶下跳动的青春身影,哈哈笑道:“这个秦美女,号称是知府大人都叫不动的主,我们招一招手,她就得乖乖地送上门来。还有这酒,连皇帝老儿都喝不上,我们却可以在此畅饮。”
安长百微讽道:“在我的英明领导之下?你现在有什么事还能听我的?”
晁忠仁面色一滞,慢慢坐下来,道:“大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出谋划策,我冲锋陷阵,这么多年配合无间。我们两缺一不可,对不对?”
安长百道:“那你为什么不听我劝,要去动李洁銮的产业?”
晁忠仁不以为意地道:“李老头子自以为做过几年大官,现在又做个什么募捐局的总理事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这是给他一个教训。”
安长百早已习惯晁忠仁的跋扈,不想生气:“凡事都有一个界限,李老爷子虽然手里没兵没将,但影响力很大。你越过界就会破坏永州原来的秩序。在这个永州范围之内,官府、乡绅、富商等等都占着份呢,我们不能把永州变成我们一家说了算。真要到那一天,我们可能也就快完蛋了。”
晁忠仁乜着眼,笑道:“你总是说快完蛋,快完蛋。我怎么就不信呢?”
安长百无奈地道:“让你别动曾守山,你不听;让你别动李洁銮,你也不听。你就等着看吧。”
“曾守山又怎么样,劫了他两次军饷,也没见他放出个什么屁来。李洁銮又怎么样,砸了他的铺子,他也没敢说个不字。”
“曾家已经开始动地方官了,听说好些地方都换成他们的人了,总有一天会轮到永州的。”
听到这话,晁忠仁总算有点收敛,道:“你敢换你吗?”
“怎么不敢?”
“你在京城不还有好些朋友,难道姓曾的他就不掂量掂量?”
“现在苏阁老都得哄着他们曾家,你说他们真要把我撤了,还有谁能保得住我们?”
晁忠仁沉声道:“你此前和曾守山的关系还不错,他开募捐局的时候我们可是大力支持过他,你要是能和他多表示表示,应该曾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怎么说曾守山他们还得靠我们给他提供军饷粮草。”
安长百长叹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兆,希望曾守山能念旧情,又或者能像他表面上那么好说话。
晁忠仁拍了拍安长百的肩膀,展颜笑道:“没事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