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半天，尚小萝气也顺了心也平了，只是仍然抹不开脸搭理尚平微。
尚平承帮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笑道：“这么爱哭鼻子，将来嫁了人是不是也要哭鼻子啊？”
“我才不嫁人。”尚小萝说道。
从青埂山上下来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虽然拗不过爹爹，但这嫁人也决计不嫁的。那只可怜兮兮的白狐狸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到时候弄一身情伤灰溜溜地回到青埂山去，岂不是要被一山的妖精嘲笑死。
什么？你问情伤是什么？我怎么知道！但看白狐狸终日霜打得茄子一样蔫不拉几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可由不得你。”尚平微青着脸说。
尚小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脑子里却不停打着转，爹爹这几日没来由的显得很烦躁，若是真惹恼了他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件事还是得慢慢来才行。
花青蛇常说，要想猎到好猎物就得有耐心，不然就等着饿肚子吧。
但老鼠精也说过，凡事不能总是相让，不然哪天真就被蛇吞到肚子里去了。
眼睛一动，尚小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尚平承给尚平微使了个眼色，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就叹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什么时候都这个性子，就这样还想养女儿呢，指望着被女儿养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做女儿的不过八岁，却比这做一方土地不知多少岁的聪明得多。
尚平承起身牵着尚小萝：“你二嫂那边估计快准备好了，我们去瞧瞧还有什么缺的没，我叫人去添了来。”
尚小萝却没动，巴着眼望着尚平微。
能不能住在这里，可是尚平微决定的。
而且，她不大愿意在这里住着，这一院子的小姑娘都不喜欢她，她为何要去惹人眼？
何况单看她们那个端正模样，尚小萝都觉得腿有些酸，日后日日被拘束着，连做什么动作走什么路穿什么衣戴什么花都有人管着，岂不是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在吗？
她望了半天，眼巴巴瞅着尚平微起了身，以为他要说告辞的话了，谁想尚平微双唇微启，说的却是：“日后就打扰老哥哥了。”
尚小萝吃惊地望着自家爹爹，突然觉得这张俊美的脸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尚平承却已经笑着说：“我对外只说是老家的弟弟，一直在家中苦读，对外面的事都不大上心。如今读出些门道来，当然要求取功名了。”
几个姓尚的人对这个称呼都没什么反应，倒是一进门听到的管事并一个丫鬟有些掩饰不住的讶异，连忙低下头不给几个人瞧见。尚平承都七十多了，尚平微却不过二十几岁，他两个要是兄弟，做爹娘的该在什么年岁上生下这个么子的？
再就说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有个八岁大的女儿？
真是漏洞百出的借口，不知道传出去以后该变成什么模样了。
两人敢想却不敢说，狠狠地低着头。
尚平承见他二人进来，便问：“什么事？”
管事整肃了脸色，说道：“织锦阁的人送了今年的布料来，二夫人叫我来问问老主人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没，再有就是问问萝娘喜欢什么颜色花样，若是得闲就过去亲自挑一挑，绣呈阁的绣娘也在，比量一下尺寸也方便。”
尚平承摆摆手：“这些小事一直都是她操心的，何必来问我。至于那些花布什么的首饰什么的，二夫人比她个小丫头懂多了，看着弄就行了。”
却没放人。
管事应了一声，那同来的丫头似乎有些犹豫，被管事瞪了一眼，一同出去了。
尚小萝这会儿平静下来，顿时闻到了些奇异的味道，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尚平承笑容可掬，满脸的褶子伴着白胡子白眉毛，看着甚为和蔼。
但织锦阁的布料？
尚小萝有心想见识见识，却瞥见爹爹那张色泽难辨的脸，有些不能确定。
她想了想便问：“这织锦阁和绣呈阁是些什么地方？”
尚平承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是咱们尚家的两家铺子，不值一提。”虽说着不值一提，但料想不过是场面话说习惯了溜出嘴的，仍是解释道，“织锦阁是卖布料的铺子，绣呈阁是卖绣品的铺子。这两个铺子都是江陵府出了名气的好手艺，每年开春之后都会收到大量订单，因为怕顾及不上我们主家，就赶在每一批前头给家里些好货，等到这次送货之后，就算我们有要紧的事，他们那边也抽不出空来了。”
尚小萝听得似懂非懂，“既然忙不过来，取消些订单不就得了。”
尚平承笑道：“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咯。丫头，你且记着，这凡间的人看着呆呆笨笨的，又没什么灵性，但其实，真正笨的却是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精，不然这凡间又如何能蒸腾出一片红色来。”
尚小萝撇撇嘴：“妖精总比人聪明多了。”
尚平承笑起来，“你这是说自己不如妖精聪明？”
啊呀，她竟忘了自己也是凡人了。尚小萝呆了呆，又将尚平微狠狠瞪了一眼，迁怒得十分彻底。
尚平微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株青柳，似乎根本没听见旁边一老一少在说些什么。
尚小萝越发觉得爹爹有些古怪了，她还以为爹爹是在生自己的气，蹙了蹙眉叹道：“父女哪来的隔夜仇，我还是哄哄他好了。”
她这自言自语不经意就说了出来，尚平承又是一阵大笑。
尚小萝拉住尚平微的衣角，仰着头问：“爹爹，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被说没规矩？”
尚平微惊讶地低头看她。
尚小萝眨眨眼，酝酿了些泪水来含着：“我在山上长大的，本就是个野孩子，无怪别人说我。就像这里跟我一样大的小姑娘都有人教导，要爬树自会有人拦着，坐相不好也会被提点，当然不能长成个野孩子。爹爹别气，我……我以后好好学就是了。”
这一番自责的苦水倒的，半点没提及自己的错处，也没真正保证什么，但配合着她那张灵动的小脸，着实有叫人跟着包一包泪水的效果。
若放在平常，尚平微这一包泪水肯定也包起来了。
尚小萝透过朦胧的眼眸，却看到爹爹的眼眸更深了，里面似乎藏满了自己看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