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平微看着尚小萝的脸一阵恍惚,待到衣角被人扯了扯,他才晃过神来,看到眼前这个含着泪的小人:“怎么了?”
“爹爹,你生我气了?”尚小萝小意状问道。
“怎么会呢?爹爹怎么会生小萝的气?”尚平微讶然。
“可你打刚才脸色就不好,还对我凶……你从来没对我凶过。”对于抓住时机,尚小萝一直是个中好手。
“我是……在想事情。”尚平微说。
“爹爹,你真是在想娘亲吧?”尚小萝又问出这个埋在心里的问题,“还是说,这凡间有个名叫青柳的姑娘,是爹爹的那个,那个,那个旧识?不然你干嘛要一直苦大仇深地盯着这颗柳树?”
她想了半天,总算用旧识来形容。
尚平微哭笑不得,这丫头前些天就问过这话了,怎么还没死心。
尚平承却将老脸凑了过来:“若是说叫青柳的,我并不认识,但我认识一个叫明柳的,也是这青柳的柳。”
尚小萝“啊”的一声,转过头来。
原来这人真的存在?
“你大哥家的小女儿,因为听说是外出时生在柳树底下的,所以取名叫明柳。说来奇怪,那小姑娘打小时候就喜欢盯着柳树发呆,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唔,那表情回想起来,也是这么的,‘苦大仇深’。”他特意将最后这个词咬得重重的。
苦大仇深!
尚平微这下真是苦大仇深了,他怎么突然觉得留在这里前景非常的不利呢?
别将来没把孩子教好,反而出落得跟这个老不羞差不多了吧。
浑身打了个寒战,尚平微不敢再想下去。
他之所以同意留在这里,可不仅仅是因为方便,却是因看到了府里的那一群小姑娘个个都带着女儿家的矜持,说话声音也细,走起路来也没带出风,看人时也不是满眼狡诈。又加上尚平承满口保证将教导家中女孩规矩的罗妈妈和教导诗书的西席刘先生一并借给他用,他没奈何就动了心。再有尚平承说起西陵一向不怎么安生,他总不能时时陪在女儿身边,一不留神若是给拐子带了去,可就后悔莫及了。
掌管青埂山多年的土地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得非常,山上有几条虫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这江陵府地界,他可真心不大清楚,听到尚平承这么说,心下就有些担心,担心之余,就又动了动心。
几番动心之后,他就觉得留下来实在有许多好处。
这当然是一个好决定。这般安慰自己之后,尚平微说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个长辈,你也好意思。”
“我家明柳美丽温柔,可没什么缺点。”
“我可没有恋童癖。”
“那你为何要盯着柳树发呆呀?”
“关你什么事?”尚平微看到尚平承胡子底下的笑意,恼怒地吼了一声。心里暗骂,老王八蛋,当年的事,你到底哪一样不知道?
一低头,却看到尚小萝吃惊的脸孔,忘了女儿也在这里了。
“爹爹,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尚小萝忍不住问道。
土地爹爹在山里风评极好,在山里女妖精那里的风评也极好。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又长身玉立,仪度风流,若汩汩之山泉。
临近的无论是土地还是妖精,一说起青埂山尚平微,各种溢美的词就从嘴里冒出来。反观尚小萝,则只得了“顽劣”二字。
顽劣的尚小萝再顽劣时,也不过看到爹爹青黑的脸孔,什么时候听他疾言厉色地训斥过谁。
她的话一出口,便紧张地纂紧了尚平微一袭衣角。虽然不过活了八年,却也知道在旁人恼羞成怒时巴巴的追问人家是不是恼羞成怒是个什么结果。
谁知尚平微今日委实奇怪,该生气的时候没生气,不该生气的时候脾气又暴躁得很。尚小萝等着他发火,低了半天头再一看,却见爹爹又愣起神来。
她顺着看过去,见到一池芙蕖。
只可惜只长了一池的叶子,却也绿油油翠碧碧,亭亭玉立煞为好看。
“这该是……该是青碧,还是青荷吧?”她喃喃地猜测。
尚平承嘿嘿一笑,接过话头:“依我看,这青字猜得不错。那棵柳树和这池荷花叶子除了颜色一样,可没什么其他相似的地方了。”他顺手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的样子。
尚平微叹了口气,没搭话也没发脾气,却也不愿再慢悠悠地赏景,紧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想到自己根本不识路,只好又停住脚等着。
尚小萝忍住没再多话,心里好似滚了一捧狐狸毛,痒得难耐,却也只好耐受着,不时拿眼睛去看尚平微,又去看尚平承,琢磨着是从爹爹这里打探还是先问问尚平承是不是知道什么。尚平承却只微微地笑,看不懂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们半天没走到,那边二夫人又打发个丫头来问,在半路上碰到三人,便说:“东山的杏花开得美,二夫人问萝娘有没有花粉症,插一瓶在屋子里放着好不好。”
尚小萝看了眼尚平微,又想了想,回道:“我喜欢花。”
那丫头快速去回了话,却跟二夫人说:“萝娘说话时先看了她家大人一眼。”(大人是对父亲的称呼)
二夫人听到,轻轻笑了一声:“什么她家大人,以后就该喊太爷了。”顿了顿,又笑道,“家里的人越来越多,这称呼真是乱七八糟的,你说以后小女乃女乃怀里那个小女圭女圭再生了孩子,该叫什么呢?”
她手中一支开得极好的杏花,几条别枝折出来,不平不斲,将整支填补得很饱满又不细密。
拣了个玻璃制的瓶子插进去,灌了多半瓶水在里头,映得瓶子也粉红fen红的。
二夫人似乎根本不理会丫头说的那句话,反倒挑些不不重要的话头说:“萝娘长得比这杏花可灵秀多了,放在她屋子里真不知道是添彩还是陪衬。”
丫头不知该怎么搭话,眼尖地看到外头明慧正走过来,立马迎了出去:“慧娘来了。”
明慧在门口站了站,已闻到里头的杏花香,她停了停,没什么表情地说:“娘亲就是把杏花林搬来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挖两棵绿草放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