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这消息也传到了北疆,符云想听后,只是淡淡一笑。
但是否真如他表现得那般无谓,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或许,谢允也能看透几分。
和北疆的战事一直处于小打小闹中,双方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般,都不愿首先发起大规模战争,因此,这几个月在战事上可说是毫无作为。唯一有所改观的则是安城和相邻的几座城池,在符云想和梁敏书的有意为之下,居住百姓较被占领之前多了一倍有余,集市也慢慢兴建起来,边城由此走向繁盛。
近段时间,临时将军府经常看不到符云想的影子,早出晚归的,无人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这日,谢允一早过来逮人,难得的,符云想也没打算出去。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后,谢允才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等会你就知道了。”符云想朝他神秘一笑,便进了内室。
片刻后,只见他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出来,随意的往谢允怀里一扔,“帮我整理一下,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谢允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才拿起那些纸张细细览过,越看到后面他的眉皱得越深,抬头时眼里尽是疑问,“你就忙着收集这些,有什么用处吗?”
上面记录的全是狄夷的生活习惯,因为他们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居住地点,每隔一段时间,整个王庭都会进行一次大迁徙,因此很少有人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些,谢允脑海中有什么划过,蓦地,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想找出他们的王庭,永绝后患?”
符云想听他道出自己的所思,挑挑眉,不予置评。
北疆的四季不像金陵那么分明,春秋两季相对较短,夏冬则较长。从四月开始,就进入炎炎夏日,经过六七*四个月的炙烤,到了十月才渐渐转凉。
转眼间,驻守北疆已有一年。远离了帝都的繁华,感受着北方的粗犷,符云想觉得自己仿佛已然迟暮,心境愈来愈沉淀无波,愈来愈沧桑荒芜,唯有那夜深人静时猛然蹿出的磨人想念提醒着自己还活着,还有牵挂。
虽打定主意只要远远守着便好,可这日子未免太过漫长,才一年他就觉得似乎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那一辈子他又该如何度过?
这日,符云想召集军中大小将领于大厅议事,谢允作为军师也在其中。
扫视一圈后,符云想平静的陈述道:“来北疆已有一年,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我为什么迟迟不与狄夷开战,或许还在猜测我是不是怕了对方?”说到这里他一一看过去,见有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也毫不在意的轻轻一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不开战是因为时机不到,准备不足,而现在……”他停顿一下,提高了音量,“现在时机到了,准备也充足了,我已经选好日期,定于本月初十正式向狄夷进攻,这次要一战决胜负,你们有信心吗?”
坚定的眼神,铿锵的语调,势在必得的决心,激得人心里震荡不已。
“哈哈……将军,这一仗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怎么说这次也要让我当先锋,看老子不把那些蛮子杀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刘大副扯着他特有的大嗓子吼叫道。
“呸!刘大副,就你那样儿还想当先锋?那萧爷做什么?”侯勇驳道。
“哎哟,你俩也别争了,我这次倚老卖老要个先锋当当,谁也不许抢!”
……
一时间,大厅内便闹开了,看得出大家都在心里憋着一股火。
符云想和谢允对看一眼,同时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又相视而笑,然后丢下一厅闹哄哄的人朝城外相携而去。
十月金秋,本该黄叶飞满天,凉风习习连,奈何在北疆是无望见到如文人骚客笔下描绘的那般景色了。出了城,一眼望去,漫天铺地的野草似波浪一样层层递进,浩瀚无边,倒别有一番他处没有的韵致。
两人放马而行,悠哉悠哉,很是惬意。到达一处小斜坡时,才双双翻身下马,席地而坐。
一阵风拂过,吹乱了发丝,谢允眯眯眼侧头瞧着符云想,“你有话要和我说。”肯定的语气。
符云想回望他一眼,又撇过头,长长的叹口气,很轻很轻,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吹过时留下的声音。良久,他平淡才道:“你回去吧。”不是劝告,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宣告自己的决定。
顿时,两人间出现久久的沉默,似乎连呼吸的空气也带上了些微冷意。许是察觉自己说得太过僵硬了,便又补上一句:“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口气已软了几分。
谢允转过头,不再看他,两眼直直望向远方,平静至极,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又似听见了。
“我会回去的,等大战结束。”
符云想皱皱眉,还想说什么,可一看谢允坚定的侧脸,也只余叹气的份。又暗暗发笑,这人当真固执的很,倒与那人一般无二。
难得的有如此空暇之余,可以坐听风吟,淡看云舒,两人都不再提及诸多杂事,换了轻松的话题闲聊。不多时,小斜坡上充满了朗朗的笑声,清润动听,再随着微微凉风,渐渐飘远。
初八夜里,根据符云想提供的狄夷生活习俗出去打探狄夷王庭所在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这次秋季大迁徙,狄夷王把王庭扎在离安城三十里的穆尔塔湖边,那里水草丰茂,即便到了冬天,也不用为牲畜的草料担忧。驻守王庭的是狄夷最精锐的五万骑兵,传闻有着和狄夷王庭同样长的历史,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里面的人个个骁勇善战,骑术绝佳。而他们的大军由耶律答哈率领,驻扎在王庭十里之外,这个距离不近不远,与王庭遥相呼应,若一方出事也可及时增援。
当即,符云想便定了进攻方针,总共十一万大军,兵分三路。第一路直袭狄夷王庭,擒贼先擒王,自古不变以少胜多的兵家策略;第二路直奔耶律答哈的大军,牵制住他们援救的脚步;最后一路留守安城,等待袭击狄夷王庭的大军回赶后,与之形成合围,前后夹击耶律答哈。
只要稍微懂点打仗的人都知道,这次行动中任务最危险最艰巨的非第二路莫属。因此,符云想话音刚落,就有人争着要做第二路先锋。可这一次,符云想不再容着他们争吵,打了个安静的手势,缓缓道出他的决定。
“你们谁也别争,这个诱饵我亲自去做,你们去了耶律答哈不会上当的,只有我去了他即便知道是个诱饵也不会放弃,而且我只打算带一千人。”
他说的平淡,众人心里却是一惊,一千人对数万人,无疑以卵击石,有去无回。顿时,大厅内沉默一片,倒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想着如何打消符云想的决定,换上自己,但想来想去,终是无果,的确没有谁比符云想更合适。
好一会儿,李副将道:“将军,你若不嫌我年纪大了,就带上我吧,大丈夫戎马一生,总该碰到这样一场淋漓大战方才不枉此生。”
“将军,带上我吧,我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老婆孩子,就算那啥了,也不会惹人伤心,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去去,闪一边去,英雄是你能当的,怎么说也该算老子一份,是吧,将军?”
“将军,我去!”
……
符云想指指旁边的盅,道:“这里面是我预先写好的纸条,但只有一张写着去,其他的全是留,你们自己抽签决定。”
这下,众人无言,纷纷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上前捻一纸团。
刘大副拿着纸团搔搔脑袋,然后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侯勇,“唉,小白脸,帮老子看看,你知道的,俺不识字。”说着又又用手模模脑门,似是不好意思般。
侯勇瞪着他半晌,才拿过纸团打开一看,眼皮轻轻一跳。
“写的什么,是不是去,是不是啊?你发什么愣,跟个婆娘一样,快说,写什么?”刘大副在一旁催促道。
侯勇瞪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啊?”
刘大副一愣,倒没再冒粗口,听他提及自己的新媳妇,彪壮大汉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然后用过来人的口气道:“你傻呀,老子出征时怀上的,现在都一年了,能不生吗,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等我回去估计都能爬了。”边说边呵呵傻笑着,看得人也不禁染上几分喜悦。
“哦,恭喜你!”侯勇真诚祝贺,年轻的脸上笑意飞扬,接着又道:“你的是留!”
“留哇,老子还说争取立个大功回去也好显摆显摆呢!”刘大副耷着头,明显失望着。
侯勇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在哪不是杀敌,只要是杀敌就有功立,你急什么!”
经他一说,刘大副又恢复最初的劲儿,拍下胸膛,笑着道:“说的也是,看老子这次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完一手搭上侯勇的肩,“你抽的是什么?”
侯勇眨眨眼,一副得意的样子,做了个“去”的口型,然后在刘大副红着眼一脚踹过来之前跳开。
“好了好了,你们谁抽的是‘去’?”符云想打断他们,大声问道。
“我!我!”侯勇嬉笑着往他身旁一跳,还不忘朝刘大副做个挑衅的动作,气得刘大副龇牙咧嘴。
符云想瞥了眼侯勇,眸子里闪过不明意味,然后便开始商定具体事宜。第一路十万大军由李副将率领,于明日一早出发,速度要快,讲求一个出其不意,交战与结束时分别用烟火做信号;第二路符云想亲自带领,一千人从之前的那一万轻骑中抽签决定;留守安城的是另一位副将,带一万人马随时准备夹击。
经过一夜的忙碌,于清晨时分终于送走了李副将那一路人马。
回到府中,想要稍稍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到书房打磨时光。想着马上就要开战了,而自己还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便起了要给那人留点什么的心思,奈何提笔良久,终是无言,原来,不只是女子才会心有千千结。
“云想?”
思绪被人打断,他放下笔抬头一看,见是谢允,不由淡笑,“不休息吗?”
“你不一样?”谢允复杂的望着他,许久才轻轻道,“你,不能不去吗?”
符云想意外地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又了然,眸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似倾诉又似陈述道:“这一生,从记事起,我只记得两件事,心装容华,肩挑天下。”
谢允胸口一疼,低低苦笑,这人当真绝情。又听他接着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便谈不上装与不装,但这天下,该是我挑起的时候了。谢七,你懂吗?”
谢七,你懂吗?我怎能不懂!咽下喉间苦涩,谢允又道:“那让我跟你去吧!”
“你?”符云想像听了个笑话般轻笑着,“你去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去了我还得分神照顾你,不是拖我后腿吗?”
谢允神情一黯,似是被伤到了。
“那,我给你擂战鼓吧!”
符云想不愿他伤着累着,本想拒绝,到底心口一软,轻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