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寒梅,点点在枝头绽放着,那一簇簇的红,美丽而耀眼。
危冬梅支手撑着下颔,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美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反而浮现一抹孤寂。
“傻丫头!”
一声含着笑意的低唤,将兀自怔忡的她给拉回了现实。
当她瞧见正带着温暖笑容瞧着她的兄长危冬槐时,她也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那勉强的笑意,可以明显瞧出她此时正陷入极度的低潮之中。
见状,危冬槐的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他这人什么都不怕,唯一害怕的便是自家小妹不开心。
“怎么了,有心事?”
“没事。”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可那紧绞的柔荑却在在显示她压根就是心事重重。
“真的没事的话,那大哥要去议事厅和众管事们议事了。”
几年来兄妹俩相依为命,危冬槐对于妹妹的性子知之甚详,有些事她若不想说,嘴巴便会像蚌壳似的,闭得紧紧的,愈逼愈不肯说,反正这丫头没多大的耐性,迟早耐不住性子,自个儿向他诉苦。
便是吃定了她这一点,危冬槐嘴角含笑,回过身,心里还坏坏的数起了数儿。
相较于他的气定神闲,原本坐着发呆的危冬梅却是急了,也没想想方才明明是自个儿说没事的,现下反倒怪起兄长不够关心她。
“大哥,你变了,都不疼冬梅了。”红唇儿嘟嘟哝哝,其中的抱怨倒添着许多娇意。
“妹子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你自个儿说没事的,怎么又变成我不疼你了?”危冬槐转回身睨着妹妹,脸上浮着促狭的笑容,嘴里却喊起冤来,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的。
危冬梅张嘴欲辩,可偏偏大哥总有能耐用一句话便堵得自己无话可说,杏眼圆瞪着大哥好一会儿,原本清亮的眸子,毫无预警地浮起了一层水雾。
眼看着晶莹的泪珠就要滑落,倒吓坏了原本姿态悠闲的危冬槐,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急嚷嚷道:“傻妹子,哭什么哭呢?大哥是同你说笑的。”
急急地将宝贝妹子给搂进怀里,柔声哄慰,可她的眼泪却像是洪水爆发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瞧她那委屈的模样,他的心彷佛被狠狠拧紧,这滋味甚至比一笔大生意被人硬生生抢走还要难受。
“大哥干么欺负人家?”明明不见得是自己有理,可在大哥面前,危冬梅这个小无赖可是当得理直气壮。
溺进了危冬槐那伟岸的胸膛,出气似的,她一个劲的把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那件价值不菲的绽青色缎衣上。
自然知道妹子的那点小心思,口舌上赢不了他,明知他爱这件衣裳,她偏要报复的弄脏。
这丫头啊,总是这点孩子心性。
“这哭也哭了,衣服毁也毁了,你究竟碰上了啥不顺心的事,现在倒是可以说了吧!”耐着性子等妹妹发完性子,危冬槐这才用宠溺的语气催促着,完全不想理会等候他多时的那些商行管事们。
对他这唯一的妹子,危冬槐除了做兄长的心疼之外,更多的是歉疚,当初若非他轻信了那个女人,她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大哥,我想出门。”扁着嘴,危冬梅闷闷的说道,说着说着,还可怜兮兮地低着头,掰弄着手指。
那委屈至极的模样更换来他一阵心疼,深邃的眸子不舍地凝望着她的头顶。
“想出门做什么?”伸手,爱怜的揉着她的脸颊,危冬槐扬声问道。
“我……”本要畅所欲言的危冬梅蓦地顿住,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警戒。
她才不要说,她可以肯定,若是她说要去赏梅,那么不到明天的时间,他们家的园子里就会种满一大片的梅花;若是她说想去灯会逛逛,那么几日后这危家偌大的园子就会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
她这个傻哥哥,惯会宠她的,可对于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却总是不肯应允,让她既气却又无奈。
“哥,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的!”
“为何不可能?”
她身上有毒未解,一直以来都是靠着他的内力护持,若是她在外头毒发,谁能助她续命?
这也是为何他宁愿散尽千金宠溺,却始终不肯让她轻易出门。
“就算你真能关我一辈子,可我却不想待在家里头等死。”危冬梅嘟着嘴,气闷地说道。
还没中毒的她,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姐,更是府里的小淘气,仗着大哥的疼爱,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更时时溜到市井之中,做些小奸小恶,享受着捉弄人的快乐。
在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大劫之后,她倒是长大、成熟了许多。
她知道向来疼她的大哥对她中毒之事有多自责,更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早已不比往昔。
可知道是一回事,若真要她待在家里头等待阎王的召见,那么她还宁愿活得少一些,但至少过得自由自在。
“丫头,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危冬槐原本闪着笑意的眸子顿时变得深沉,向来舍不得对妹妹说一句重话的他,忍不住出言低斥。
原本已收了眼泪的危冬梅眼眶儿又红了,她望着大哥,委屈地说道:“这话又不是不说就没事,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想闷死在家里,我想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瞧瞧大川和沙漠,最好还要看看大海。”
“你这丫头志气倒不小。”他取笑着,心里却不自禁泛起一阵酸意。
皇朝幅员辽阔,寻常人想要看遍那些美景,只怕也是要穷尽一生之力,更何况是她这个身上负毒的小丫头。
“那当然,总有一天,我也要像哥哥和小芽一样,走遍大江南北。”
大哥是个商人,早年时总是南来北往的经商,她屋子里好多珍宝古玩、稀奇玩意儿,都是他为她搜罗来的。
那时她就向往外头的世界,再加上小芽姊总在她的面前将那些山川大岳的绝妙景色描绘得栩栩如生,她自然就更加向往了。
人都是有样学样的,有危冬槐这样一个大哥,和小芽那样的好姊妹,怎能怪她心有大志呢?
“小芽吗?”沉吟着妹妹口中吐出的名字,危冬槐的眸中闪过一丝憎恶和怨恨,但很快便消散,让人来不及捕捉。
“对啊,大哥,你说小芽都已经回家去三年多了,怎地都不捎封信来,真是个没心没肝的坏丫头,她可就别让我瞧着,否则我定不饶她。”
没想到妹子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禁一愣,可他好歹也见过不少世面,自然很快便能回复心绪。
“傻丫头,人家小芽或许有很多事儿要忙,自然不会记得要捎信过来,或许她与咱们也就那一年的缘分了。”
“大哥怎么这么说呢,难不成大哥也学外头那些风流的公子哥儿,有了新人便忘旧人,人家小芽还一心想要当大哥的妻子,你们也相爱,不是吗?”他轻描淡写的说法,自是引来了危冬梅的不悦,只见她红唇一嘟,显然又不开心了。
见状,危冬槐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只觉今日的妹妹恁难缠的,不想她再继续沉浸在关于洛小芽的事情之中,他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会,连忙说道:“不如这样,大哥今儿个挑灯夜战,把事儿都忙完了,明儿个大哥亲自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她喜不自胜的瞪大了眼,然后像匹小野马似的冲进大哥怀里,嚷嚷道:“大哥可不能食言,否则……否则……”
见她否则了半天,却想不到威胁的话语,危冬槐再次为她的心思单纯而心疼着,于是环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大哥何时失信于你,只不过你得答应大哥,今天得要好吃好睡,储存一些体力,否则明天要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大哥就不带你出门了。”
“嗯!”危冬梅用力地点点头。
只要能出去,她哪还会有什么事不答应的。
暖暖的冬阳日正当中,晒得人的骨头都要酥了。
耳里听着妹妹在马车里和丫鬟的逗笑声,再迎着徐徐的暖风,危冬槐向来沉重的心思,彷佛也稍稍飞扬了些。
紧抿的薄唇难得染了一抹笑,心中正庆幸自己这回终于没有食言,带着妹妹出门逛逛,否则又哪里能见到她开心的模样。
都说西郊的冬梅开得正茂,瞧着不远处的一片红,想来若是妹妹瞧着了那一片红梅,不知会有多开心。
想到这里,他回头正想向坐在马车里的妹妹说些什么,可原本到了唇边的话却突然顿住。
轻松恣意的眼神多了几丝警戒,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子血腥味儿夹在冬风之中而来。
蓦地扬手,命令车夫暂停,他则策马往前奔了一段,在拐了一个弯后,他猛地拉住缰绳,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满地的马车残骸,马匹和人却不见踪影,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就像被强盗劫掠过一般。
可人呢?
若是真的被劫,以那些强盗杀人不长眼的态势,绝对不可能留下活口,那么除了这一地的残骸之外,应该还有几具尸骨才是啊!
又或者,这不过是一个让他停下脚步的陷阱?
南来北往的行走生意,危冬槐自然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从年少时的血气方刚,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翻找看看有没有留下活口或线索,现在的他,成熟稳重许多,不敢再躁进。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确定没人埋伏之后,翻身下了马。
正当他准备步上前去,身后的侍卫天龙和地虎默契十足的伸手拦挡,忧虑地提醒道:“主子,危险,只怕有埋伏。”
回身,给了两个属下一个笑容,让他们安心。“放心,没人埋伏。”他说得十分笃定。
之所以可以这样肯定,是因为他自幼习武,又拜了天山童姥为师,武功修为自是不差,若非当年他爹骤然离世,或许现在的武林盟主便是他了。
“不如,让属下们先去探探?”向来贴身跟随,天龙与地虎自是知晓主子的个性,可是职责所在,仍是建议道。
“放心吧!”
危冬槐扬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如此似曾相识的景象,倒是彻底挑起了他想要一探究竟的决心。
他信步走着,看似随意,其实双眸正瞬也不瞬地瞧着每一个细微之处,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愈看,他的眉心便兜得愈近,直到他看到车厢的后头倒着一名失了意识的女子,再瞧清楚她的面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冬天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是谁设计了这一切?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不是巧合,必定是有人知晓了他今儿个要带妹妹出门,才刻意在他们行经的路上预先布置。
望着眼前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姑娘,危冬槐的脸色更冷了,一股浓浓的杀意瞬间自眸心迸射而出。
在他就要出手夺去那女人性命之时,他蓦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尽管满心愤怒,但或许……他更该搞清楚的是,她究竟是谁派来的,而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抬眼,望向天龙和地虎,只是这样淡淡一瞥,他们已经意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步上前去,正要将那名姑娘抬起之际,不远处竟响起了一记惊呼。
“啊……是芽姊姊!”
危冬梅忙不迭的跑上前,想要好好瞧个清楚,可是不待她走上两步,便被危冬槐给拦个正着。
“大哥,你做什么,我要去看芽姊姊。”
“那不是洛小芽。”说完,便将挣扎不已的妹妹给拉上车。
不一会,有着危家徽记的马车已在漫天的烟尘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