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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的院宅并不大，从大堂中走了没两步，寒凌霜便到了吕梦瑶的房前。
神识早已探测出吕梦瑶正在屋中，像是仍在熟睡。
寒凌霜在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推门而入。今天，也许是他和吕梦瑶之间的关系做最后决断的时刻，难免有些忐忑。
虽然寒凌霜推门时非常轻柔，但房门打开的声音还是让吕梦瑶睁开了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隔着不远的距离，各自心事重重，微微一笑。
看见吕梦瑶对自己露出笑容，寒凌霜心中愁烦的情绪也是平复了一些，觉得今天应该有戏。
“你来了。”吕梦瑶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让寒凌霜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她也总是这样一个人在房间内，望着打开的房门，对站在门口的他，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
“嗯，你可好？”寒凌霜走到床边，依着吕梦瑶坐下，双眼至始至终都未曾从她的脸上移开。
“听说那郡中来的人都走了。”吕梦瑶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向里挪了挪自己的身形，像是想和他保持距离。
“是的，都走了。”寒凌霜点点头，瞅见了吕梦瑶在挪动时从刺绣被褥之下露出的白袍。
这白袍一眼就能看出便不是寻常穿的打底内衣，而是服丧时穿的素服。
寒凌霜心中有些不悦，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不论怎么说，她夫家死了数口人，穿素服也是于情于理。
吕梦瑶也是直直地望着寒凌霜，有些苍白的嘴唇轻启，说道：“听说那郡中来的仙人去过你的寒府。”
寒凌霜摇头一笑，说道：“哪是什么仙人，我们都是修士，离仙人还有十万八千里。”
“对我这样的凡人而言，就是仙人。他被你说服了？”吕梦瑶的微笑的神情中忽然流露出一些落寞。
“是的”，寒凌霜点点头，说道：“你现在可以相信我的能力了？”
“我一直相信你”，吕梦瑶嘴角一扬，说道：“从小你就是我们这群人中学习最好的，武艺也不赖，怎么说都是永乐县数一数二文武双全的才子，只是你从前没有克服你的心。”
寒凌霜听了吕梦瑶的夸奖，心中甜如蜜饯，脸上的笑容也是更为舒展，说道：“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已经克服了。”
“你不觉得有些迟么？”吕梦瑶的笑容忽然僵硬了下来，望着寒凌霜的目光也移开到了前方的纱帐上，有些低落地说道：“其实你上次回来如果真心真意地想带我走，让我看到你心中的坚决，我也不会多做拒绝，只是你没有。”
寒凌霜一直以来也在自责上次自己为什么不够勇敢，听了吕梦瑶的话，心中更是悲哀，脸上的笑容也如吕梦瑶一般枯萎成了黯然神伤。
吕梦瑶没有看到寒凌霜脸上神色的变化，故自说道：“那时候，我很失望，虽然我心中也有冲动，想跟着你走。但是你连自己能够做到的努力都没有尽力，所以我想我跟着你和跟着那朱门玖会没有什么两样。我承认，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修士，不知道你已经是大人物，但是我看不到你的心，也就看不到未来。”
“那现在呢？”寒凌霜打断吕梦瑶的话语，他想说自己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她离开。为了这样的决心，他不惜杀人。但是他说不出口，只能反问。
他觉得吕梦瑶应该明白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他，也不是两年前的他。他已经改变，改变到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已经说过，太迟了。”吕梦瑶转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浅淡的笑容，说道：“我有了他的骨肉，你还杀了我的夫君，我怎么都不会跟你离开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但是找不到任何说服自己跟你离开的理由。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放下对彼此的感情，就这样两两相忘，对你我都好。”
“我觉得不好。”听出吕梦瑶话语中的决绝，寒凌霜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有些愠怒地说道：“我不在乎你身上怀着谁的骨肉，我只知道我放不下你，所以你必须跟我走。”
望着寒凌霜有些发白的面孔，吕梦瑶脸上的笑容却是更为绽放，说道：“我希望你能珍惜你今后遇见的其他人，不要再像你我这般错过。但是我们真的就这样结束吧，感情不是勉强来的。这一次，我看到了你的勇敢，我很开心。此生能有你这么一个人，对我念念不忘，我已经对上天感恩戴德。我希望自己以后能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一个人带着孩子长大。如果你不嫌弃，你我就做兄妹吧。你这次买下了原来的何宅，是不是想要回永乐县定居？”
面对着吕梦瑶的言语，寒凌霜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表白自己的内心。他仿佛自己重新变回了那个何子留，那个永远开不了口对她说我喜欢你，永远不敢主动走到她身边，和她站在一起的何子留。
他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上，吕梦瑶比他果断有主见的多。
“兴许会呆到我父亲的祭日，然后差不多就该继续修行。”寒凌霜有气无力的回答。
“那不就是了。你有你身为修士的生活，我有我身为凡人的生活。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一切，我还有这么多的家人陪着我，我会过得很好。而你可以了无牵挂的修行，就算是我对你的期望吧。做兄妹吧，爱情未必弥坚，友情也未必长久，惟有亲情是最坚固的。”吕梦瑶笑容依旧，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却是在哭泣，她何尝不想跟着寒凌霜离开，但她知道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真是这么决定的吗？”寒凌霜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斗败了的蔫鸡，刚才还是满腔的坚决要带着她离开，听了她一席话后，就颓然落败。
“是的。就算你带我走，我相信你也没有时间照顾我。不如就这样，让我继续呆在永乐县和家人一起生活。我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永乐县，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家人，都不会选择离开这片故土。这便是家的意义，一个你难以离开的地方。我们是凡人落叶归根，但你是修士，你要找的是一个神仙眷侣。”
看着寒凌霜脸上失落的神情，吕梦瑶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兄妹虽然不是她最想要的选择，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人生就是如此，不如意事十之**，只好找一个最择中的选择，对大家都好就好。
“那便依你吧”，寒凌霜站起身，怅然一笑，说道：“找一个好日子，我们结拜为兄妹。”
说完，他再也不敢多看吕梦瑶一眼，转身离去。
尘归尘，土归土，这一段弥久的情感，终是有了着落。就像两股发源于不同地方的溪流，在某一处交汇，又从某一处分离。虽然分离后，彼此仍然非常接近，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聆听到彼此的声音，但终究是分开了，用一种各自安好的方式。
也许这样的结局也不差，寒凌霜在心中想着，至少她没有因为我杀了她分夫君而和我闹翻。
他本来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刚才的谈话中吕梦瑶至少大部分时间是和他笑脸相对的，还提议和他做兄妹，说明她对朱门玖的感情便没有那么深，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如此自我安慰着，寒凌霜神色黯然地走到房门前。
房门外，数个吕家的家人正贴服在房门上侧耳倾听。
“咳。”寒凌霜轻咳了一声，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容，推开了房门。
“咳咳”，站在最前面的吕双全被向外开启的房门推开了数步，有些尴尬地学着寒凌霜一般咳嗽了两声，边后退边堆出奉承的笑容，躬身问道：“凌霜，你们聊完了？”
“嗯，聊完了。”寒凌霜能够假装微笑，但是却假装不出高兴的语气，言语中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吕双全听出他话语中的淡漠，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心中十分担忧地说道：“我已经命人准备了好酒好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和我去喝一盅。”
虽然事先已经说好，但吕双全却是担心两人谈得便不愉快，言语中更是谦卑。
而寒凌霜的回答，不过只是去与不去的问题，但他却觉得像是在等候审判，心中十分的忐忑。
其他的吕家众人在寒凌霜无意中散发出的冷淡气息下，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都垂着头，像是听候君王发令的臣子。
寒凌霜望着眼前唯唯诺诺的众人，终是明白吕梦瑶能够那么坚决地告诉自己她的答案，需要多大的勇气，也明白自己和她之间再也没有其它的出路。
想到此，寒凌霜哪还有心情和吕双全去喝酒，推月兑道：“麻烦吕叔了，不过今天我有些累了，改日我定带上好礼再来拜访。各位，告辞。”
言毕，寒凌霜向面前的众人鞠了一躬，腾空而去。
他原本想走着离开，却是忍不住想早点逃离这个伤心地。
吕家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寒凌霜的身形从自己眼前拔地飞起，回过头时，却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
看见寒凌霜消失，吕双全心中的恐慌顿时有如洪水一般汹涌而出，连忙冲进了房门内，想要问问吕梦瑶两人到底谈了什么，会不会给吕家带来灾难。
“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坏事。你们都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吕梦瑶望着急急忙忙进入屋内的众人，在他们开口之前，笑着丢下一句话，便翻过身，背对着众人。
吕双全虽然听她说只会有好事，但看出她心情不悦，心中仍是十分担心。不过，他也知道吕梦瑶的性子，见她现在不愿多说，便招呼了吕家众人离开。
关门声后，便是远去的脚步声，渐趋归于静谧，又被一个微弱的抽泣声打破。
没有人知道，这坚强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