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小哥觉得应该趁机问问这位姜先生关于如何在大宋安家落户的事。在金朝那边只是听说大宋放开口子接收汉人归正,而且给田耕作,沿边地区开垦荒田往往会有九年甚至十年的免税期,并且发给津贴路费,贷给种子、耕牛,期满八年才需偿还所贷,所以对金朝治下的原大宋百姓颇有吸引力,使得归正南来者源源不绝。
文家小哥问道:
“姜先生,小子冒昧打听一下,我和表兄会在哪里落户。唉!原本表兄是一家子投奔大宋的,只怕表兄家人已经凶多吉少。却不知大宋会如何安排我们两人,还请姜先生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安心。要是姜先生能够照顾一二,那自然最好。”
姜先生似乎早就料到文家小哥会有这么一问,当然这也是所有归正人都最为关心的问题。姜先生最大的特长就是招募军士,尤其是善于忽悠南渡的归正青壮从军,本来是准备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茅文二人自愿从军,不过这两人看来并非合适的招募目标,当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大宋对于归正的汉人一向优厚,你们本就是大宋子民,不幸陷于金兵之手,官家志在恢复中原,你们心向大宋,渡江南归,有这份心,大宋朝廷当然不会亏待你们。”
姜先生转而叹一口气,道:
“原本见这位茅小哥身体壮硕,本来要是茅小哥愿意投军做个效用,那是再好不过。做一个边军的效用一天有两升半米,一月有好几贯钱,要是进了军营,一辈子都是不用愁的。文小哥虽然身子单薄些,不过和茅小哥一起从军,原也是不妨的。不过,茅小哥的出身不免---不免那个复杂了点,大宋军中讲究身家清白,从军这条路只怕有些难处。”
话说救茅文二人的宋军兵士乃是边军中兵士,得报之后,主管招募的副使得知手下军兵所救是两个青壮,其中一个更是身体健壮,只是落水一时未醒,所以这位副使便让姜先生前来看看,这姜先生乃是主管招募的副使手下幕僚,只等将那健壮之士救过来,便乘机要招揽其从军。
话说大宋南渡几十年以来,归正的青壮一直是大宋的头等兵源,这些青壮或有破家之仇,或有夺财之恨,反正自从故乡沦于金兵之手,汉人极少不受金人盘剥压榨,所以归正客分外仇视金兵,倒是比安居南方的宋人更多一些血性。在大宋南渡几十年之间,归正人几乎都是军中主力,故而军中对于归正人来投,第一个便要说动这些人中的青壮从军。
茅庚一听这姜某人原来是想忽悠自己从军,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在大宋再怎么落魄,也决计不能跑到军中从做一个小卒,那纯粹是去找死。终宋一代,武人的地位都是极低,南宋好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宋朝的军营就是流民、无赖、懒虫的集合地,宋朝的军队体制可谓“大锅饭”的始祖,里面懒散贪可谓比比皆是,比后世的大锅饭国企还烂,在大宋军营,只要不开战,混吃等死倒是逍遥,在里面要混个小头目想必也不难。但是宋与金随时都会有战事,到这样的军队中,小命实在没有保障。所以在大宋从军实在是第一凶险职业,姜某人不打招募自己从军的主意最好。
冷眼再看这个姜某人,茅庚敢断定,要是姜某人真的是有意招自己进入军中,只怕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怎么解释都由他。就冲那些懒汉烂汉都能混进大宋军中吃粮,要说宋军招募兵士有什么特别讲究,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只怕是这个姜某人看到自己露了一手画技,模不清自己的深浅,深怕贸然将自己招入军中后威胁到他自己,观这个姜某人的阴鹜劲,多半就是如此。
茅庚却是不知,前些时姜先生的同僚却是实打实的在招募归正人的时候上了当,不小心把三个骗子招到了军中,结果骗了许多钱财,三个骗子又拍拍溜回了金朝治下,此后那位同僚就被革了招募的差使。从此之后,上头就特别安排了这位据称有识人之明的姜先生把关。
那姜先生继续说道:
“茅小哥一句梦话‘钓大鱼’,也许只是无心的一句梦话,不过难免让人联想起‘放长线钓大鱼’这句话来,要是万一是对面金兵派来放长线钓大鱼的,而又偏偏经鄙人之手招募到军中,日后若是出了麻烦,鄙人是断断担待不起的。”
文家表弟原本对茅庚投入大宋军中倒是觉得最为合适不过,曾几何时,自家这位表兄一直是呆头呆脑,不识得几个字,话也说不清,到军中只管吃粮打仗,倒是省事。茅庚的爹爹、自己的姑父原就是准备将茅庚送进大宋军营的。但是当茅庚为牛三和姜先生画像之后,文表弟对茅庚开始重新评价,也许茅庚真的有一个世外高人的师尊也未可知,那表哥的本事很可能还未必就止于此,说不定自己他日还得仰仗茅庚成事。想到这,对姜先生拱手说道:
“招募军士责任重大,姜先生慎重考察那是当然。我们兄弟两个本就无意从军,倒是想投奔大宋之后能有一个安家之地,我们兄弟身家清白,家教都是极严的,略读了几句书,也算粗通文墨,原本打算回归大宋之后半耕半读,我兄弟俩就算有一个能博个小小的前程,那就是造化。”
那姜先生闻言捋起了胡须,面带微笑,说道:
“我说嘛。既然茅小哥有所师从,那必是读了书的,未必就肯从军,我大宋也不禁归正人参加科举,故而不能误了茅小哥前程。再说文小哥也是读书之人,至于两位小哥如何安置,你们不想从军的话,那自有林主簿负责安排,你二人大可不必担心。”
姜先生觉得也应该顺便介绍几句:
“跟你们说说也无妨,十几年前楚州这里田地荒芜极多,凡是归正人愿意耕种,官府都贷给铜钱种子耕牛,并根据人丁分给田地,那些年是极优厚的,如今楚州已无余田,怕是无法在此安置了。前几年襄阳那边沿边开垦荒地,跟楚州当年差不多,条件也甚是优厚,不过襄阳这两年好象余田也不多了。听说这几年荆湖南路在招募归正人。总之是不愁的!究竟如何安置,还得林主簿说了算。”
临走,姜先生还拍了拍茅庚肩膀,安抚道:
“你二人只须在此等候就是了,马上就会有人安顿你们。”
说罢,姜先生带着牛三离开了。
按照这时安置归正人的潜规则,向来都是军中先行物色目标,进行游说招募,然后才交由地方,等到聚集一批归正人之后,再统一安置。
说是由林主薄负责此事,实则都是林主薄手下僚属的事。但是今天,姜先生因为茅庚二人的缘故,特意来到林主薄的办事房,姜先生觉得有必要与林主薄略事沟通。
林主薄与姜先生两人常相往来,大半皆是招募军士之事,故林主薄笑问道:
“姜兄今日是不是又招到了合适的军士?”
姜先生摇摇头,说道:
“本来相中一个小子,想把他招到军中,唉!没办成。林兄也知道,这些年来军中老弱渐多,所以招募新兵刻不容缓。可是淮南这里,日子安生了之后,就很少有青壮愿意从军。故而不得已,只好在归正人中招募。只是归正人有一项不好把握处,就是无法查人家的来历,又找不到人作保,最怕就是混进奸细和骗子之类。”
林主薄闻言,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道:
“以姜兄眼力,难道有什么人敢于在你面前蒙混过关不成!”
姜先生皱眉道:
“今天这个小子,不,应该说是两个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蒙我。先是一个小子梦中呓语‘钓大鱼’,口音古怪,与另一个小子口音完全不对,偏偏这两人还说是表兄弟,来自一个地方,口音却大不相同,这是疑点之一。之后这小子使劲憋才憋出山东口音,不过紧张之余,话说得结结巴巴,这是疑点之二。而后这小子号称有个道家师傅,却又不肯去当道士,这是疑点之三。有此三点,我有点担心,怕就怕这二人是金兵派过来的奸细。上次那三个骗子不过就是骗些钱财,但这两人万一若是金兵奸细,那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林主薄听姜先生这么一说,心说这的确有可疑处,因而随口说道:
“既然有奸细嫌疑,那姜兄何不带到军中拷问一番,不信这两个小子能够扛得过去,最后还不是要吐实了事!”
林主薄这是把麻烦往军中推,军中打死两个奸细,又能有谁去过问!而自己这里向来都是以救济和安置为主,话说本朝以民为本,慈善救济比汉唐更为完善,本朝先后办有“福田院”、“居养院”、“安济坊”、“养济院”,根据最近朝议,又有重开居养院的趋势,凡赈贫恤患,皆是官府义务,无论流民乞丐都须救济。对于归正人,官府更是有义务提供各种帮助,以示大宋厚待子民之意,所以林主薄爱惜令名,是绝不会干那种逼供归正人之事的。
姜先生本来也没有要置茅文二人于死地的意思,他的心思无非是要把这两小子打发得越远越好,姓茅的小子最好是安置到大宋某个西南蛮夷之地。而自己只要好好探究一下茅小子这套绘画秘技,反正牛三那里已经封了口,异日自己掌握了这套绘画秘技之后,也不见得就非要在军中厮混,将来借此成为一介名士,甚而开宗立派,就应在茅家小子这幅画上。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姜先生日后竟然真的在绘画上自创“影派”画技,与另一派学自牛三画像的“光派”各擅胜场。此是后话,不提。
话说姜先生想到此处,便说道:
“严刑拷打这如何使得!本朝对归正人向来宽厚,何况这两位小哥只是有些嫌疑,难说就一定是奸细,或者另有隐情亦未可知。依在下看,不如在安置上做点文章,只要安置的地方得当,退一万步,即算他俩是金兵细作,那也翻不起大浪来,也就谈不上有多少危害了。”
林主薄一看,这主意倒是不错,当下笑道:
“姜兄言之有理,荆湖南路那边前些时有公文过来,大量招募归正汉人到新化县安居,条件甚是优厚。这个地方倒是一个妥当的地方,这新化的梅山蛮在熙宁年间才归化本朝,境内多是瑶人、侗人,汉人也有,但是不多,不如就凑一批归正人,送往那里,也好交差。想那两个小子纵有千般心思,到了蛮夷之地,只怕也没有什么能为了吧!”
姜先生闻言一捋胡须,连声道:
“林兄如此安排,当真是再也妥当不过,可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