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断地去发掘一个人的闪光点,就会觉得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可爱处。走近康老,茅庚发现,康老的闪光点还真不少,康老虽然话少,看起来冷漠,其实蕴藏着一颗金子般的心,对这样低调做人的好人,茅庚有崇敬亦有怜悯。给康老适当的包装一下,至少属于扬善吧!所以茅庚觉得包装康老的时候适当掺些水分,也算是为了高尚的目标,自己无须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这一来也得和康老扶婆婆商量好,这事交给文元去做,希望他不负使命。
不过,不知不觉之间,揽了不少事儿,一下子变得压力大了许多。原本可以有条不紊进行的计划,因为扶婆婆和康老的缘故,变得有些失控。事情一多,节奏自然还得加快,可是自己分身乏术,又没有一个可以真正帮得上自己的班底,所以须得好好运筹,才能应付眼前纷至沓来的事情。
水泥的事情倒是不忙,还得等完成一个固化周期,以确认试烧的水泥是否满足基本的要求,时钟试制也得放一放,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茶籽油提纯的事儿不能不做,这牵涉到确保营养和节省粮食两个目标。那就别等找到海泡石了,干脆就用市面上可以找到的现成木炭来吸色去味,木炭也算是活性炭的一种,用木炭来吸附肯定要损失多一些茶籽油,但是不要紧,完成吸附使命的这些带油的木炭还可以捣碎用于制作油墨,如此综合利用,便将茶籽油的利用率发挥到了极致。
茅庚前世操作过油印机,对黑乎乎黏糊糊的油墨并不陌生,油墨嘛,无非是油脂加上炭黑以及填料调成的糊状物,就算不清楚具体的配方,那也问题不大,这种油墨无须达到铅印油墨的要求,只要能透过刻出的蜡纸缝隙渗透过去,就算凑合着能用了。记得前世操作油印的时候,油墨的干稀也要根据情况调制,油墨太干就渗透不过蜡纸的时候,就加点松节油什么的,然后就好了,当然也不能太稀,稀了就会透墨过多,印出来就会是一团一团的墨迹。所以油墨的事,模着石头过河就是了,没什么难的!什么事你不能在一开始要求过于完美,先得有,有了之后,不妨再慢慢改进。
一想到制油墨的填料,茅庚不免又觉得头痛起来,填料的材料倒是满世界都有,比如碳酸钙微细粉末和重晶石微细粉末,最简单就是将石灰石磨细、磨细再磨细,那可真要一番水磨功夫。看来,穿越到古代,只要磨工过了关,基本上致富大业就成功了一半——烧水泥要磨、烧玻璃要磨、炼焦一样要磨。
不管怎么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压一压,放一放,蜡纸刻印却是刻不容缓的。根据贺先生的统计,已经报名的学员已经达到八十多人,还有七天就要开课了,时间上可谓相当紧迫。
其实蜡纸印刷甚至可以因陋就简,连油印机都不需要。《红岩》故事中《挺进报》印刷,在真实的操作中为了防止被特务逮住,陈然不用油印机,只把蜡纸的一头钉在板子上,用刮得光溜溜的竹片蘸上油墨在蜡纸上刮印。印完以后,蜡纸一烧,竹片一丢,什么痕迹也没有。可见蜡纸印刷根本就是为古代文化界量身定做的一项不可多得的山寨技术。
一张蜡纸,一般而言,印刷个200张毫无问题,菜鸟来操作也能印五六十张,而训练有素的高手能印七八百张,但据称最牛的记录还是邓大人办的《红星报》创出的,据说能印到900张。真是令人叹服啊!邓大人那么早就精研低投入高产出的要诀,后来抓经济便果然是一抓一个准。话说900张的印数,在宋代出一册书的发行量900本也差不多了吧,江浙、福建以及四川的那些书商岂不要跳楼!
不过且慢!别高兴得太早!刻蜡纸不可缺少的工具还有钢板和铁笔,铁笔不难,就算软一些不耐磨的铁笔,多磨磨,甚至多备几支也不要紧,但是钢板比较讲究,一是钢板上须得刻上细密的斜纹或者布纹,二是钢板须得耐磨,后世的钢板应该是锰钢一类,表面应该是淬了火的,这才耐磨。耐磨且刻有细密斜纹或者布纹的钢板,这事在后世是小菜一碟,但是在宋代,那是颇有些难度的。
斜纹或者布纹一定得有,没有斜纹布纹,铁笔刻字的时候,蜡纸就会被刻穿。除非谁有超常的手感,在没有斜纹布纹的硬底上刻蜡纸,也能够刻出筋连不断又透墨的字来,不会刻破蜡纸还能满足印刷要求,这种人或许有,但如果真有,那也是神级的超人!当然,这样的本事,后来的针打就能轻易做到。
而淬火的耐磨钢板,那当然更难了!这是在宋代,生铁和熟铁好找,钢却是要通过锻打才能得到,锻出的钢其实材质也不咋地。嗯,得找个好铁匠,才能完成制作钢板的艰巨任务。
请教了康老与贺先生,都确定白溪这里的铁匠不具备干这项技术活的才能,不得已,茅庚只好让文元去找曾经提供自己刻刀——也就是一个自制铁钉——的那个同路的归正客,那位铁匠姓李,据说打铁很有些本事,要是他还打不出这样的钢板,只怕要去长沙外协了。
还好文元很顺利地找到了李铁匠,李铁匠有个儿子,正要上学,听说茅庚在白溪官学当先生,便动了来白溪镇上打铁的念头,就便送子读书。文元便自作主张,领了李铁匠父子来到了白溪镇。
李铁匠李松没有让茅庚失望,经过李铁匠的锻打和淬火,茅庚确认硬度算是凑合了。随即茅庚就和李松一起进行钢板刻制细纹的攻关,最后茅庚想出了主意,就是先做一个间距最密的锯齿形钢条,将锯齿磨得尖尖的,成一个很小的锐角在烧红的钢板上快速拉过,就能拉上一道道细密的刻痕,如此一来,不但做出了斜纹钢板,连布纹钢板也做出来了。铁笔那当然更不在话下。这使茅庚大喜过望。
蜡纸早就试制成功,蜡纸没什么难的,也就是将白蜡熔化成液体,然后将薄薄的皮纸放入蜡液槽中浸渍,只须控制好蜡的浸渍厚度就好。不得不说,宋代皮纸的质量的确不错,具有良好的韧性,纤维细长,不易破裂,用来做刻写蜡纸委实不错。
一架简易的油印机也做好了,用的是木制的滚筒,茅庚也不要求做得功能完善,先能印就行。
第一次试印是印制蜡纸的方格,试印的时候出了一些问题,主要是油墨,不过经过一番调制解决了油墨的问题后,印刷就变成了重复性工作。印出十几张不见有问题后,茅庚就让文元请来了康老,康老看了这神奇的印刷,显出了跟年轻人一样的兴奋劲头。
然后茅庚又请康老观摩制作蜡纸,印出的带有方格的皮纸浸入蜡液槽,拉出冷却,然后就得到了印有方格的蜡纸。
第二天,康老又被请来观摩印刷《算术》教材第一页。话说茅庚所编的这本《算术》教材,除了茅庚整理了自己脑中的数学基础知识,还参阅了从康老那里借来的两本算术书籍,一本是官印的贾宪注释的《九章算术》,另一本是贾宪所著的《黄帝九章算法细草》。茅庚将《九章算术》书中的算法和题目摘出了一部分,只是其格式全部用阿拉伯数字、括号、字母转换过来,文字也照后世的标点符号系统,加了标点。关于格式、横排,康老也在教室看过茅庚在黑板上的板书了,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当拿到白纸黑字的印刷稿之时,还是激动不已,手不住地颤抖。昨天见到印刷方格,毕竟视觉冲击力有限,今日手里拿着油墨未干的《算术》页面,其上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符号,无疑让康老感到格外震撼。
随即,康老就发表起了看法:
“茅哥儿,这个印术真是神了!不过想通了其中道理,倒也不玄乎。只是,这个字体似乎有些不妥。”
茅庚闻言,心说不至于吧,如果是简体字那当然是不妥,我刻的可都是对照书中的繁体字照刻的繁体啊,好不容易呢!而且,此前在选择用什么字体刻印的时候,自己还权衡了一番,自己前世刻钢板除了刻仿宋体就是刻宋体,鉴于自己在书法上的那点道行实在有限,看过正宗宋版书华丽的欧体秀楷后,自己再蠢,也不敢再拿自己的仿宋体到大宋来丢人现眼,这一来,便只有唯一选择——宋体,再辅以美术字。茅庚想,就算宋体差点,借助布纹钢板,每个字都刻得方方正正,起码骨架是不会散的,而且美术字在宋代只怕是一大发明,没有比较,自然不会遭人褒贬。
于是抱着满月复疑问,不解地问道:
“小可愚钝,实在不知何处不妥。”
谁知康老摇摇头,说道:
“茅哥儿难道不知,你所刻字体乃是秦桧所创,这种字体叫做秦体,秦桧当政之时一度大行其道,但秦桧死后声名一日狼藉一日,坊间就再也不用这种字体了。不过你从山东归宋,不知道此事,倒也并不奇怪。”
茅庚闻言吃惊不已,这娘的什么事啊!复而一想,这秦桧本就是个人才,要不然也当不了当朝宰相,可叹秦桧创了这字体,后人为了避开这个该死的投降派,就连他创的秦体也被剥夺姓秦了。感叹归感叹,茅庚还是追问了一句:
“康老,这真是秦体吗?”
康老看了看,肯定地说道:
“这书法格架,当是源出于秦体。你师尊难道未曾说与你知么?”,可笑的是,康老竟然认为这是茅庚师尊教书法时一时疏忽才没有告知弟子,这师尊也够糊涂的。
不过茅庚也不十分在意,后世三三制一些战术是林总所创,该用还不是照用!康老也只是提醒一下,这毕竟是算术教材,再说也没有禁止使用秦体的公文,也就说说而已。
康老在西厢这边受了震撼,回头茅庚和文元来到东厢康家,说起一件匪夷所思之事,让康老更加震撼。
等文元把事情说出来,茅庚再证实这正是自己的意思之后,康老在震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谢绝。这在茅庚意料之中,茅庚一身都是事,说了声“还请三思”就告辞离开。
这件事就是茅庚想好的包装康老计划,在茅庚的包装计划里,粉笔和蜡纸刻印都是康老的发明,以康老的心性,又怎肯将茅庚之功据为己有,于是拒绝好意这是当然。
不过文元随后的一番话,就让康老最终改变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