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3.第十五章 一本《圣经》

作者 : 叶云龙

第3节第十五章一本《圣经》

15、

随着一阵严霜的出现,气骤然变冷了。浪客中文网冰凉的寒风从看守所笼子的铁门缝档里钻进来,把松动的窗框摇得玻璃格啷啷直响。本来就近乎光秃秃的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纷纷月兑落,唯有窗外山坡上松树衣冠不卸,黑魆魆、寒森森地矗立在灰白的幕前。

晚上纷纷扬扬飘落下一场大雪,待到唐有神仰脸看时,已是乱羽纷纷,万花狂翔了。这一夜的雪足足下了五寸多厚,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直到明,一阵阵的朔风吹来,寒冷异常,雪才止了。真个琼妆世界,玉琢地,可在唐有神的眼中却是一派凄凉的景象。看守所风场上的钢筋网罩上冰雕雪刻玉树琼枝,正应了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晚上,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格外的皎洁明亮,银装素裹的高墙静静地躺卧在月神无边的清辉里,轻纱似的笼罩着这方寸风场,虽是隆冬季节,通过铁窗看到园中的植物,一丛丛暗绿低矮的松柏仿佛笼罩着紫雾,冬青黄杨的叶片闪着银色的光。

已快一个月没洗澡了,唐有神身上奇痒难耐。笼头陈海劝他:“坐牢了,就别指望能洗上热水澡,我在这里一年多了,也没有洗过热水澡。”

唐有神说:“洗冷水澡,吃不消啊,我在家六月都是洗热水的。”

“你他妈的!你以为你还在家里啊?”笼头陈海骂道。

这起床后,唐有神终于下定决心与一个新来的年轻犯人一起洗冷水澡。

他从小就爱水,从来都敢在江河、水库里下水游泳的。他崇拜水,敬畏水,他认为水是所有有形物质中最不可琢磨,最有生命力,又最具有毁灭性的。但参加工作条件优裕后,他是一个六月都要洗热水澡的人,家里的那只进口的“阿里斯顿”热水器,24小时都有热水,随时可以洗澡,就是冬洗澡,也还要开油汀或浴霸。在下雪的大冷洗冷水澡,他做梦都不曾想过。

清晨,放风场的钢筋网上还悬挂着冰凌,唐有神月兑光了衣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冷水擦在身上,双腿都发颤,牙齿咬得格格响,他蹲在风场院子角落的水龙头下,用毛巾往身上敷水,冷水在身上发出一缕缕细雾似的热气,袅袅地蒸腾,好像在洗桑拿。趁唐有神不注意,笼头陈海拿起一脸盆冷水劈头盖脑浇在唐有神的身上,“啊!……”唐有神猛地发出了一声揪心的惨叫。

笼头陈海在一边喊:“别扭扭捏捏,冬洗冷水澡要快刀斩乱麻,快上肥皂!”

唐有神赶紧用肥皂擦身,笼头陈海又是一盆冷水冲在唐有神身上,唐有神本来就虚弱,被冷水一浇就支持不住突然倒下了。笼头陈海笑骂:“真没用,我的主任大人!”他叫几个犯人三下五除二把唐有神擦干水渍,抬到笼板上,七手八脚把衣裳穿好,随之塞给他一个装满热水的矿泉水瓶,叫唐有神塞进肚皮里,赶快跑步暖身。

唐有神颤抖着身子在笼板上蹦着,似乎有点缓过气起来。那个新犯却坚持住了,只是嘴唇冻得发紫,笼头陈海在一边喊:“好,精彩节目现在开始!”

老二和老三已经把那个刚洗完澡的“新兵”摁到在笼板上,用一个装满水的可乐瓶吊在“新兵”的**上,让“新兵”站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一头,来回走了近十趟。笼头陈海说:“这是‘地痞拖油瓶’,凡是‘新兵’入监都必须表演的这个保留节目。”

人们都说,穿山甲和犀牛虽然都披着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但身上都有一处致命的弱点。残暴无情、目无神明的恶人所共有的致命弱点则是对妖魔鬼怪的迷信和恐惧。这时,许多好献殷勤的犯人都跑过来为笼头陈海效劳,有的想得到好处,有的是出于摇尾乞怜的奴性——儒家文化所造成的最可悲的后果之一。于是大家都哄乱起来,有的在旁边吆喝,有的在拍手,那些咋咋呼呼犯人嘶哑的叫喊声,给这个热闹场面增添了不少声势。

狱中恶人这种阴森可怕的游戏,能使最慈爱、最神圣的东西变成狰狞可怖的魅影。那坑害人作弄人的把戏竟象阎王的催命符那样折磨着笼头陈海狠毒、罪恶的心灵,使他意识到:可怕的最后审判和雷霆般的神怒正在追踪他。笼头陈海把牢头狱霸的凶狠婬威不可一世的权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个拖油瓶的“新兵”30多岁,是个民工,在睦湖市建筑工地打工,晚上看电视因抢电视频道与他人发生争执,因饮酒过多失去理智,顺手用扎钢筋的工具把对方给扎死了。这个“新兵”没有文化,但到看守所笼子里首先要背“监规”,他不仅没文化,而且记性差,一时背不出“监规”,老二经常打他嘴巴,后来老二干脆让他自己打自己,一口气连打五十个巴掌,还让他在厕所上蹲马步。蹲马步的姿势就是双手向前平伸,两腿并拢弯曲半蹲下,一蹲就是二小时,直到吃不消瘫倒在蹲坑上。这样的惩罚,一般人犯早已被折磨得会背出“监规”了,可是这个草包就是不行,结果被笼头陈海施以“拖油瓶”的处罚。

“拖油瓶”完毕后,这个民工模了模自己红肿的小和尚,痛感仍停留在××××上,使得他的手掌一触到这个地方就有一种钻痛的感觉,不服且抱怨地对笼头陈海说:“痛死我了,你不是说每个不背监规的人都要表演的,为什么刚刚洗冷水澡的那个人不背监规就没有表演,你们太不讲理了!”

“讲理?”笼头陈海说:“我们这儿向来不讲理。这里都是些说话不算话的东西,不值钱的坏蛋;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看守所里更坏的坏蛋。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在跛子面前装瘸腿,干坏事,咱们都有份。至于他……”笼头陈海笑笑指着唐有神说:“他不表演拖油瓶,是理所当然,人家是国家的栋梁,你是垃圾、人渣,算个**!”

那“新兵”不敢吭气了,喧闹复归平静。

唐有神洗了冷水澡后,很快得了重感冒,头晕咳嗽,感冒发烧,浑身发烫,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有不遂之意,白日则倦怠嗜卧,萎靡不振,夜晚神不守舍,恶梦缠绕。第二,狱医来看病,一看是感冒,就说:“没事,小病!”给唐有神开了几颗“扑尔敏”,唐有神提出“扑尔敏”是治不了感冒的:“给几颗‘先锋’或‘快克’吧!”

狱医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懂不懂监规,啊?”

唐有神一头雾水,傻了:“监规?……”

等狱医悻然走后,笼头陈海才告诉唐有神:“你要知道,监规里规定羁押人员是不准指名要药的。再说,你要的都是名贵的药品,这里哪有啊!”

“哦!”唐有神恍然大悟。

还是笼头陈海拿出了两颗从外边托人带进来的“白加黑”,给唐有神服了,这使躺在床上的他有些泪水盈眶。笼头陈海对唐有神不无动情地说:“老兄,要挺住,你的厄运刚开始,这段路也许要走很长时间,身体是关键,不要太悲观,我们以前的命运所献上的乃是机会的佳酿,而现在你确是在吞咽生活的苦酒。”

老二和老三都觉得唐有神这人太养尊处优了一点,管你他妈的你在外面是个什么东西,来到这牢笼里就得懂规矩看脸色。本来见他快五十岁的人了,又长了一副有学问的样子,有许多坐牢的“功课”都免了,可是你这“贪官”偏偏不自重不识相。

睡觉时,笼头陈海又悄悄递给唐有神一个苹果:“好点了没有?”

“谢谢,稍微好受一点了。”

“你在外面除了你老婆搞过别的女人没有?”

唐有神楞了半,不知怎样回答,他的耳朵里充满了金属碎裂样的笑声,脑子里一片乱响。他有点结巴地说:“这与我的案子有关吗?”

老二发狠地说:“你这个死‘贪官’你就说有还是没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有神张大了眼睛望着笼头陈海,脸上的肌肉也哆嗦起来了。

老三有点火了:“还不快说!”

唐有神连忙说:“有!有!……”

笼头陈海笑着说:“我看你就有,肯定不止一个!是不是玩女人玩出祸水来的?”

“也算是吧……”

“哈哈哈……”众人起哄大笑。

唐有神一个晚上没睡着,没想到自己被这些社会上的扒手、犯、抢劫犯嘲弄取笑,心里一阵钻心似的痛。

第二是星期,笼子里的可以看电视,和州电视台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大宅门》,唐有神躺在笼板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这时男主人公白景奇的一句慷慨激昂的台词深深打动了唐有神的心扉:“……我白景奇蹲过前清的深牢,坐过民国的大狱,……现在仍然是好汉一条!……”唐有神听了精神不禁为之一震,觉得白景奇的形象十分高大,而且演这个角色的演员演技高超,十分到位。他心里想,自己应该以白景奇为楷模,坐牢了也要振作,没有过不去的坎。他突然恨自己的脾气,愤怒时,是炮,温软起来,像猫。记得他在“双规”快结束的那几,在将军楼里听到窗外传来那首《从头再来》的歌,就会激情澎湃,热血奔流,尤其是听到那“人生豪迈”这四个字时,就会泪流满面。他开始意识到,“坐牢本来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勇气的锻炼本来就要求自己铭记着不哼一声的忍耐;另一方面,礼仪的尊严要求自己不要因流露自己的悲哀或痛苦而影响他人的快乐和宁静。一开心是24小时,不开心也是24小时!我何不快乐呢?”

启明星的圣洁光辉从唐有神关的那间过度监房的铁窗里射进来,同时有一句庄严的话语仿佛也随着星光从而降:“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在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唐有神又想起在罗本岛上被囚禁了27年的那位南非总统曾说过的话。那些“双规”时不可思议的警告、暗示和眼前被铁窗囚禁的苦楚慢慢使唐有神驱散了灰心丧气,使他的精神渐渐恢复起来,仿佛受到了神的召唤似的。

笼头陈海和他成了好友。他对日渐好转的唐有神不断开导,“应该把一切心灰意懒落落寡欢都舍弃,同时使自己逐渐向永远保持一副笑脸,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一个智者。表情的沉重、愁眉的深锁、尴尬的苦笑、话语的低沉,都表示了一个男人智慧的不到家,心胸不够开阔,为人处世的不够成熟。人生总会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叫做不可思议?就是口欲谈而词丧,心欲缘而虑忘,不可以心思,不可以口议,这就叫不可思议。”

是啊,坐牢对唐有神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这一晚上,唐有神看过《大宅门》后,居然破荒地睡着了。

一个人是轻松悬空的,一睡熟就沉重了。亮时分,他听到邻近笼头陈海呼吸颤促像欲哭不能,他头一侧,躲避那张叹气的嘴,喉舌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只怕那张嘴会凑耳朵灌气,忙把被蒙着头,心跳得像胸膛里容不下。隔被听见隔壁的另一个犯人睡觉中咬牙,这声音解除了他的恐怖,使他觉得回到人的世界。

当东方出现微明时,他开始只以为自己的新生已经来临,但他想到自己时常向往的那美妙无比的万有世界,永放光芒的彩虹下面那高大而圣洁的亲情,那成千上万的白衣使,他们的歌声像众鸟齐鸣,那些松柏、翠竹、竖琴正在朝他微笑,当他想到这一切在太阳落山之前,可能一下子都会在他眼前显现时,内心不由被喜悦和期盼的心情激动得怦怦直跳。因此,当他在梦中听到他的迫害者渐渐走近时,心里丝毫再也没有战栗或害怕。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唐有神!”

“啪”的一声,从笼子的边窗里,扔进了一个报纸包着的“家伙”,笼头陈海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条香烟。

“唐有神,有人私下给你送香烟来了!”陈海欣喜地说道。

“哦?不知是谁送的!”唐有神嘀咕道。

“你以后会知道的。”

“为啥这样扔呢?”

“嗐,还不是怕被笼子里的电子监控看到么,你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啊?”

“哦!……”唐有神恍然大悟。

看守所的犯人不准抽烟,这是铁的纪律。尽管监狱的纪律是威严的,尤其是在看守所来自于拳头、手铐、脚镣以及无休止的精神折磨,但仍然有人冒险敢于冲破它,以获得片刻的惬意和愉悦。

这,唐有神可谓运交华盖,狱警上班不久,过渡室的包干狱警就来到笼子门口,大声叫道,“唐有神,今有人来看你了!”

“谁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

果然,九点光景,包干狱警带着几个民警,其中一位内穿白衬衫警服肩戴梅花杠的警官似曾相识,“唐有神,你还认识我吗?”

“呃……呃……”唐有神一时答不上来。

“想不起来就算了,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里是过渡室,条件相对差一些……”包干警官一边附和着说。

“像你这样的人,以前毕竟给国家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给你住得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嘛,我看可以考虑早点让你到干部囚室去。”那位内穿白衬衫警服肩戴梅花杠的警官说。

“非常感谢领导的照顾……”

“照顾归照顾,但是不能影响案子的审理。你要面对现实,调整好心态,老实把事情讲清楚!”

“谢谢提醒!”唐有神毕恭毕敬,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戴梅花杠的警官在笼子里转了几转,朝唐有神挥了挥“那好吧,再见!”

“再见!”唐有神有些受宠若惊,看到戴梅花杠的警官挥手,以为要和他握手,连忙伸出手去,戴梅花杠的警官却转身走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想和警察的领导握手?”笼头陈海在一边讥笑着说。

“哈哈哈!……”笼子里爆发出一阵嘲笑声。

唐有神满脸羞红,觉得自己被其他犯人嘲笑了。他突然想起,那年,他从战士被提拔到连部做文书工作。一,团领导突然来检查工作,恰巧连领导都不在,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他满脸含笑地一边敬礼说欢迎领导的到来,一边把手伸了过去,准备和上级领导握手,谁知,领导竟没一点反应。他隐隐约约感到了自己的青涩,当晚上,他问老兵卫生员,才知道握手时应由领导主动把手伸出来。后来唐有神转业到地方报社,那他在报社信访室值班,他一头扎进读者来信的材料堆里,埋头苦写,没有察觉外面有人进来。当突然听到有个声音传来,没搞清情况,他就侧转身,习惯性地把手伸过去,那人却快速地迎了上来。来人五十多岁,是个老上访户,出了名的难缠户。见唐有神和他主动握手,那人开口便说:“记者同志,只有你还能把我当人看,你真好,谢谢你!”唐有神心里一惊,这不经意的握手,竟有如此份量。没多久,读者信访室里来了一位老头,蓬头垢面。唐有神又热情地迎了过去,伸出右手。老头丝毫没有心理准备,见唐有神主动和他握手,像获得了意外惊喜,慌里慌张地伸出松树皮般的手来,感慨地说:“我是从乡下来的,你不嫌我脏,还和我握手,你们真是好省报呢!”

此刻,唐有神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发直,再一次感悟到“握手”的份量。自己成了阶下囚,还想和穿白衬衫的警官握手,是不是脑子真的进水了?正在傻想之际,门口又想起那个包干警官的声音,“唐有神,给你东西!”

唐有神惊疑地接过从笼子铁门口递进来的两只粉红色的塑料碗,好像还有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本书!是一本《圣经》!他简直有些欣喜若狂!

“你的面子不小么,这是分管我们看守所的副局长亲自给你送来的!”包干警官接着说。

“哦,他姓什么?”

“姓程!”包干警官扭头便走。

播得春风有夏雨,真心朋友还是有的。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他在报社当政法记者的时候采访过的程副局长,那时候程副局长还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尽管后来只有过几次近距离的接触,但也是个好朋友。他非常感谢程副局长雪中送炭,给他送来了书籍。足足三个多月之久,他手里没有拿过一本书了!现在手里有了一本书了,可以看到排成一行行的字,可以看到好多行,好多页,好多张,在这本书里可以读到他所不知道的新鲜的、使人分心解闷的故事,可以追随这些情节的发展,可以把它们记在脑子里,单单设想一下这么一本书,就已经使人为之陶醉,同时又使人浑身轻松了。

他想,在囚室里,终于又能读到书了!假如在双规的时候有这么一本书,就可以慢慢地读啊读啊,不再是孤零零地独自一人的时候,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瞬啊!

生命如歌,抑扬顿挫流淌着酸甜苦辣的遇合曲调。程副局长还给唐有神捎来了两只粉红色的塑料碗,使他不再和其他犯人混用饭碗了,一三餐用它来盛饭打菜,心里受用多了。

唐有神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后去参军,母亲在旅行袋里给也他装了一只硕大的搪瓷碗,叮嘱他说,到部队里饭要吃饱。谁知部队经常野营训练,有统一规格的碗袋,大碗根本就放不下。母亲买的碗只好束之高阁直到转业到地方,他把那搪瓷碗连同部队用过的碗一起带回家留作纪念。到地方后,报社福利好,每个工作日都有免费午餐,吃得是三菜一汤的快餐,时间一到,他就到餐厅端着不锈钢的快餐盘就餐,美美地吃完了连碗都不用洗。尤其是当了一官半职后,平时忙于应酬交际,酒桌上常常是杯子唱主角,难得用碗划一口饭。

对于饭碗的记忆,唐有神已经渐渐趋之淡漠。尤其是到看守所后,犯人们的碗筷都是混用的,也不能刻意讲究什么个人卫生了。其实,人生中种种的遇合遭际都是大同小异的,只是必然造就的一种偶然。光云影映于半亩方塘,可是那,那云,那塘又是谁的期盼呢?生活中,自然会在一种偶然里遇到盛开的花,遇到一棵孤独的树,遇到一泓清澈的泉,以为它们是为了和自己践约的,其实无论怎样,无论我们是否见到它们,它们都是存在的,没有我们的目光,它们的生命依然不会寂寞。就像这一对粉红色的塑料碗,似乎在等待他的遇合,成为他的囹圄伴侣,但假如没有他的出现,也一定会有它另外的主人。

看着囹圄伴侣,唐有神却怀恋起被自己丢失了的“金饭碗”,也许现在它已经被另外一个幸运者捧着,在吃香喝辣,在吮吸着生活的甜美,谁让他不珍惜它呢?面对劣质的牢饭,他常常五味杂陈,是忧?是悲?是痛?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从程副局长的口气中,他有希望到条件相对较好的干部囚室去,和这些社会上的小混混、暴力犯一起关押的牢狱生活即将结束了,他自然要把这对粉红色的塑料碗当作苦难的伴侣带上,像古董一样爱惜,直至将来走出牢狱,把它带回家珍藏在家中的碗橱里,或再次用来盛饭,端着它长久地嚼着饭粒,他想,那时的饭粒一定会是甜的。而且它渐渐会使他明白:生活不在形式,而在内容,饭用什么碗盛,味都一样,关键米要好。

果然在三后,唐有神得到了原本就应该得到处级官囚的“待遇”,被换到梅坞看守所干部囚室,也就是重要案犯室。唐有神整理好衣物、被褥,抱住铺盖向笼头陈海告别:“多谢你的关照,请你各位都保重了。”

“保重,希望你能无罪释放。”笼头陈海淡淡地说。

“谢谢!”他很想说再见,但他想到韩国人犯文宇顺的经历,又把再见两个字咽了回去。那位在异国他乡自杀了的诗人有句名诗:“再见是为了再见。”而坐牢的人是忌讳说再见的。

唐有神的全部财产,也就是一个铺盖卷和两个塑料碗,一抱就可以走了。他转而又想,人生一世,坐坐牢也未尝不可,一日三餐,睡眠充足,修身养性,吃素禁欲。这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与考验,对锤炼男子汉性格而言,不全是坏事。失之东隅的人,必然收之桑榆,这就像自然界的生态平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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