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8.第三十章 出庭受审

作者 : 叶云龙

第8节第三十章出庭受审

30、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捕未判时分,最难将息。三番五次提审,怎敌它法庭风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首被改编了的李清照的词,最能反映被羁押的官囚心态。

濯尽西江水,难洗今日羞。唐有神的案子,那就要开庭了,民警马管理答应第二上午早点来,让剃须刀充好电,让他把很长的胡子刮刮干净,有一个干净清爽的形象出现在法庭和亲人面前,他已经半年多没有见到秦篆、女儿泱泱和家人了。可是左等右等,不见管理民警提前到来,最后还是没能剃上胡子。他用方便面的锡箔纸做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长叹了一声。申自庆风趣地说,“你这副样子出现在法庭上也好,有岁月的沧桑感和牢狱生活的印记。”

“只要不让你穿囚服出庭受审,就算是网开一面了。”吴帆说。

“这是好兆头啊!”申自庆说。

“但愿如此。”唐有神突然想起,“双规”前去缅甸旅游,曾经到过一个寺院去烧香,有位和尚看出他在近年内有凶相,他问什么凶相?和尚说是牢狱之灾,但和尚说,打官司,他会赢的……

早晨七点半,走廊里又传来钥匙的碰撞声,马管教来提唐有神,他利索地穿好衣服,马管教还是要他穿上马甲式的印有“睦看”字样的囚服,唐有神执意不穿:“不是说好了嘛,我现在又没有被宣判有罪,我不想穿!”

“这个恐怕不行哦。这是规定……”

“不行的话,我就缺席审判,随便他们怎么判!”唐有神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看到唐有神决绝的神态,马管教便不再要求唐有神穿囚服,但发火了:“快点!快点!别以为会判你无罪!”

“马管教,请你别发火,”唐有神和马管教心平气和地理论,似乎理由十足:“法院应该强化法官的无罪推定意识,刑事被告人出庭可自由着装。穿着自己的衣裳出庭受审,而不是硬性规定的囚服。如果穿着囚服出庭,旁听的家属见了肯定会很不舒服。穿自己的衣服出庭,体现了法律的公正,被告的自我感觉也会好得多,家人也会觉得好一点。囚服上印着看守所的名称,诸如“睦看”等字样,是对人格的侵犯。”

申自庆在一边帮腔:“是啊,由于刑事被告人穿着这种倾向标志十分明显的服装出庭受审,就不可避免地给人们留下有罪的印象,至少人们无法由此产生出一种‘无罪’的认识,所以,让被告人自由选择什么衣服出庭,符合无罪推定的要求。”

“好了,好了,别闲扯蛋了,快走吧!”马管教下命令了。

到了楼下,潮鸣区法院的两名法警执意要反铐唐有神,但唐有神说:“我肩膀痛,是否可以不铐?”

“不行,这是惯例。”

“是否可以改为前铐?”

法警同意了。

囚车把唐有神送到法院。两名法警把他送进一间审判大厅旁边搭建的像厕所一样的简陋耳房里等候开庭,耳房里面像是厕所的蹲位一样一个个分开,是专门关押受审的被告的,地下还有露出地面的铁环,显然是为了锁铐重型犯。唐有神坐在隔开的小间里等着,隔着门,听见外面一片说话声、叫人的声音和挪动椅子的声音,吵吵嚷嚷地让他想到那些群众性的节日和座谈会结束之后,大家收抬场地准备跳舞。看管法警告诉他得等一会儿才开庭,其中一个还递给他一支烟,他拒绝了。过了一会儿,法警问他“是不是感到害怕?”,他说不害怕。说着,法警把小门锁上,自顾自走开了。不一会儿,隔壁房子里一个小电铃响了。法警进来打开门,几乎是押着唐有神走到被告席上。法庭大厅里的人坐得满满的。法警打开了唐有神手上的手铐,被押在用铁栏杆围好的被告席里。赶来旁听的亲朋好友都用手势或眼神向唐有神打招呼,妻子秦篆以及弟弟唐有福都用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v字型动作,唐有神心领神会,顿时有了信心。他心想,不论人家怎么看我,我自己得把自己当好人看,这是自我心理上的最后防线。

尽管挂着窗帘,有些地方还是有阳光射进来,空气已经闷得不行。窗户都关上了。其实,在法官们没有出现以前,大厅上就已经坐满了人。现在的法院的大厅是城市建筑里算好的,宽敞,高大,豪华,音响也好。法官席,通常也就是审判长设在一个稍稍高起的平台上,在他左右各有一个张供陪审员坐的椅子。右面是公诉人,左面是辩护律师,大厅中央是一个“铁栏杆”,是被告人受审的地方,有两个戴白手套的法警站岗,一边一个。这时,唐有神看见审判席上有一排面孔,都在望着他,他明白了,中间是审判长,两边是陪审员,一个女的,像下岗女工,一个男的,头发斑白,像个退休老干部。他突然记起有人曾经描绘过的陪审员:“没有雨来没有风,台上一坐打瞌铳。”唐有神在心里不禁颇为惊异地琢磨:“难道这样微妙、复杂,牵涉到权贵报复问题的案件可以交给一些街道官员,退休老干部,甚至农民去作出生死攸关的决定么?这些街道居民官员,尤其是农民,能懂得些什么呢?”这两个被选为陪审员的男女果真全是普通干部,尤其是那个男的,头发都斑白了,——只有那个女的稍年轻些,——这些人在我们的社会上默默无闻,他们靠微薄的工资度日,多半有上不了场面的老妻,还有一大堆说不定甚至是贫穷的七大姑八大姨,在公余闲暇的时候总是以到什么人家打麻将小赌为消遣,自然从来没有读过一本像样的法律书。难怪唐有神因此真会产生一个念头,就是在刚刚见到他们的时候,也生出这样的念头:“这类的人怎么能够理解这个案件呢?”然而他们的脸却给人一种出奇地显赫而且近乎威严的印象,他们都正襟危坐满脸严肃,皱紧着眉头,傲视着听众。

唐有神回头环视了一下法院的审判大厅,除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外,还看到了电视台的摄像机,他俨然成了新闻人物。他不禁对自己说:“啊,这么多人!”他想也许是因为报纸有过开庭的消息,而且自己本身就是新闻单位的人,再说,《和州日报》离这里只有二、三百米远。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的座位上的一群人,就是报社的人,甚至他的部下,有很多人都来看他了。

他说不出来这些面孔彼此间有什么区别。他只有一个印象,仿佛他在电车上,对面一排座位上的旅客盯着新上来的人,想发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因为这里他们要找的不是可笑之处,而是罪恶。不过,区别并不大,反正唐有神是这样想的。

还有,门窗紧闭的法庭大厅里这么多人也使唐有神头昏脑涨。与被告席稍稍隔开一段距离,在大厅的深处就是旁听席。九点整,检察官们也出场了,一男一女,是潮鸣区检察院的公诉人。另一边是唐有神聘请的律师梁欣和他的女助手。审判长是身躯细长干瘦的人,比普通中等身材矮些,有四十岁左右,一副灰黄色的面孔,高高的鼻梁,深黑中夹着银丝的,留得较长的头发往后梳着。

唐有神没料到大家都急着想看看自己。平时,谁也不会去注意唐有神这个人。今,他得费一番力气才明白他是这一片骚动的起因。几个月囚禁中的辛酸之泪,侵蚀了他那原本潇洒的面容,不过他以隐忍的毅力极力掩盖它们留下的牢狱之苦的痕迹,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将无数精神折磨深藏不露,无容置疑。

唐有神在一个角落突然发现了斯益毛,这个把他送上被告席的恶魔,用得意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他。在唐有神的眼中,斯益毛就像一个专门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来看出殡。这时,唐有神真想揍他几个耳光。他有意把放在被告席栏杆上手动了动,假如不是栏杆挡着,说不定他真会冲过去打他几拳,想到自己正在受审才没敢这样做。但是,他气坏了,两个人都红了眼,互相盯着对方。这是一种旧恨,一种长期没有公开承认的妒火爆发了。现在,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你小心点!”唐有神心里在咬牙切齿地说,“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句老话,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为了最后的一‘笑’,勾践把痛苦之泪往心里流,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君子对鞭笞感到耻辱,小人只感到疼痛。我早晚要扒你的皮!”

审判长宣布开庭。法庭调查开始,审判长不断地提出一些问题,让唐有神回答,由于激动,他忍不住哽咽了。

唐有神朝辩护席上的律师梁欣望了一眼,想看看他的表情,不想与他的目光相遇,梁欣仿佛在嘱咐他回答问题要简短,不要主动说话,剩下的就由他办了。俗话说,文士靠笔锋,勇士靠剑锋,辩士靠舌锋。他相信梁欣的能力。审判长向律师,向检察官,向唐有神简单提问后,检察官很快地宣读起诉书,这起诉书不是很长,却颇为切实。只陈述了一些主要的理由,说明唐有神为什么到智多广告公司“走账”获取差价,为什么应该把他交付法庭审判等等。但是这法律文书给了他强烈的印象。检察官读得清晰准确,声调铿锵。全部的悲剧似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地突出,那样地凝聚,那样地确凿,带着那样致命的、无可挽回的色彩。他清楚地记得在起诉书宣读终了以后审判长怎样大声而庄严地问他:“被告,你听清楚了么?”

唐有神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听清楚了,我不承认自己有罪,”他还是用那种有点出人意外的、近乎发狂的声音嚷着,“我是有承包合同的,我不承认贪污!我被纪委双规38,为了获取自由,我作了违心的供述!”他喊完了这几句话,坐了下来,显然在浑身打颤,不仅声音哽咽,而且流泪了。审判长重又对他发出简短而带有训斥口气的警告,要他只回答问题,不许毫不相干地乱发一些无关的感叹。他接着下令开始进行审讯,然后再向唐有神的律师梁欣提问。

审讯继续开始。审判长后来居然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唐有神觉得甚至是带着一些亲切感地向他发问。不管他多么厌烦,审判长还是先让唐有神自报家门,他想这也的确是相当自然的,万一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那可就太严重了。然后,审判长又开始叙述一些案件的重要情节,不断地问他:“是这样吗?”每一次,唐有神都根据律师的辩护意见进行回答:“是,审判长。”这持续了很久,因为庭长叙述得很细。关于唐有神的承包合同引起了大厅里强烈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接着,轮到梁欣发表辩护意见。梁欣首先向法庭提交了《和州日报》藏匿的唐有神与报社签订的承包合同,再是为唐有神作无罪辩护。梁欣的精彩的辩护词,使唐有神增添了对案件的乐观,也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其实,他很少对别人敞开他的心扉,他的心上满是深深的伤痕,他的内心在流血。

梁欣的辩护的确精彩,唐有神不禁想到,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律师丹诺在法庭的发言,常常感动得法官都悄然落泪。他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公理、正义和自己的良知。他还想起美国辛普森案件的审理。他知道,美国人并不认为被告就已经等于是半个罪犯了。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嫌疑犯或者说被告,是意味着一个公民正处于一个非常被动和不利的地位。“无罪假定”在美国的司法制度中是极为重要的一条。正是这一条,决定了检方和辩方从道义上的平等地位。正因为在宣判之前,假定被告是无罪的,律师也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理直气壮地进行辩护。如果没有这一条,被告律师一出场就矮三分,就根本谈不上“公平”二字,被告也就很有可能轻易沦为“待宰的羔羊”了。而眼下梁欣的发言却遭到无端驳斥。没等梁欣念完辩护词,检察官早已经按耐不住,厉声进行了反问,由此,法庭辩论开始。

检察官用以一种凶狠严厉的口吻说:“被告辩护人请尊重事实,暂时就是这些。”接下来的事就有点不清楚了,至少对唐有神来说是如此。但是,不知是由于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而是由于出现了新证据,听取质证意见和法庭辩论在下午继续进行。经过与陪审员略微交换之后,庭长宣布休庭。

唐有神没有时间思考。法警把他带走,继续关进刚来时关过的像厕所一样的简陋耳房里,给他送来一个泡沫盒饭,有四个菜,味道很好,其中一个是酱鸭,他好像在沙漠里喝上了清泉。几个月吃看守所的劣质饭菜,偶尔能吃上如此美味的饭菜,使得他胃口大开,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因为没有汤,他向法警要了一杯白开水,喝完之后浑身舒畅。

很快,在唐有神刚刚感到累时,就有法警来提他了。一切又重来一遍,他被送到同一个大厅里,他面前还是那些面孔。只是大厅里更热了,仿佛奇迹一般,陪审员、检察官、他的律师正襟危坐在等候他的到来。唐有神擦了擦脸上的汗,觉得大厅里的空调很惬意。

下午,继续开庭。审判长抓住最主要的问题询问唐有神:“你的辩护人说你是个人承包《和州日报》的广告,你有什么依据吗?”

唐有神楞了一下,不知道审判长何以明知故问,他回答说:“上午当庭提交的那份承包合同不就是依据吗?。”

“你在承包合同上的签名,只是作为乙方的一个代表。”审判长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

“反正我交过5.7万元风险抵押金,是按照承包合同操作的,我没有贪污。”唐有神对有些法律问题不是很精通,生怕回答错误,笼统地说了一句。

“你在纪委‘双规’的时候,不是承认过在和州智多广告有限公司‘走帐’获取广告差价,是有私心想赚更多的钱吗?”

审判长突然提到“双规”,使唐有神感到一阵委屈和辛酸,不禁用一种酸楚而哽咽的声音回答道:“我……我被‘双规’了近四十,面对办案人员的诱供逼供,想为了早日月兑离苦难,确实讲了一些违心的话。但我相信事实,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不会随便拿我的口供定罪……”唐有神没有说完,居然抽泣起来了。

一听到唐有神当庭翻供,检察官发火了,指责犯罪嫌疑人认罪态度极差,口气强硬地要求法庭从严判处。

审判长又问:“和州智多广告有限公司的是谁出的注册资金?”

“是萧玫娟向我借的。”

审判长继续问:“你有没有隐瞒广告收入?”

“我按照承包合同规定的广告价格操作广告业务,不需要隐瞒收入。”

审判长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到智多广告公司走账?”

“所谓走账就是让广告公司代理广告业务,是行业的‘潜规则’,是一种经营方式。和州日报没有指定广告代理公司,省内外任何一家广告公司都可以代理和州日报的广告,我让智多广告公司代理睦湖卷烟厂的广告,没有违反承包合同。”

审判长最后问:“你在发稿时有没有对报社采取欺骗的手段?”

“没有。给广告客户打折是合同规定的,不需要欺骗,只要符合承包合同规定的最低价。”

“哪,为什么发稿单要让领导签字?”

“让领导签字,无非是履行发稿手续,便于财务入账。”

……

接着检察官宣读了睦湖市检察院关于万飚等人不构成犯罪的认定。唐有神听到后大为震惊,也就是说他梦想的立功也已经化为泡影。

谁都知道不幸是什么,这使你没法抗拒。因此,依唐有神看,这真是件不幸而痛苦的事。唐有神还要继续说,但审判长制止了他。唐有神不知所措有点儿愣了,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唐有神真的不时地想打断他们,想对他们说:“说来说去要尊重事实,究竟谁是被告?被告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我是向报社交纳过风险抵押金的,我是以经营者的身份而不是以什么主任的身份与报社签订合同的,我签订的是定额承包,7折以外的差价就不是公款,我有权处分!”但是三思之后,唐有神觉得不能轻易乱说。再者,他应该承认,自己毕竟还是被告,这时候讲那些话和全局无关的片言只语,或连珠炮般说出来的大段议论,不仅会使人感到惊奇,或者还会引起审判长的反感。

这时法庭传证人萧玫娟到庭作证。唐有神惊奇地看着萧玫娟她带着一顶旅游帽子,还是那么美。但是唐有神喜欢她披散着头发。从他坐的地方,他可以感觉到她丰满轻盈的ru房,看得出她的下嘴唇总是有点儿发肿。她好像很紧张。一上来,审判长就问她从什么时起和唐有神认识。她说是从她在和州日报招聘广告业务员的时候起。审判长想知道她和唐有神是什么关系。她说她是他的朋友。在回答另一个问题时,她说她的确以前想过要和唐有神结婚。她始终低着头,偶尔偷偷地看唐有神一眼。

她的最后这句话似乎在听众里产生了很大的效果。唐有神的律师梁欣耸了耸肩,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但他本人似乎也受到了震动,唐有神明白自己的事情不妙了,他赶快回头看了一下妻子秦篆,她的脸色苍白,显得更加憔悴了……

开庭结束时,审判长让唐有神做最后陈述,他事先写了几句,做了一个相当悲壮的自辩:

尊敬的法官、人民陪审员及检察官:

感谢你们为我审判付出的劳动。我对起诉书的指控有两点异议:首先我对起诉书所列的几笔广告业务没有异议,尽管我到智多广告公司走账,但我没有贪污,我是按照我与报社签订的承包合同实施的合法的广告经营。在这几笔业务中,没有欠报社一分钱。所以让智多广告公司代理了这些业务后留下的七折以外的佣金,这不是报社的钱;再是我没有侵犯报社的利益,是按合同进行的合法经营,所谓的广告差价,不是公款。另外,我虽然是国家工作人员,但我是以一个经营者而不是以部门负责人的身份与报社签订了承包合同,所以我没有利用职务之便,我是一个没有拿报社工资的处级业务员,按承包合同规定,我所有的费用都是包干自理的,因此我在做业务的时候也不是国家工作人员,而是一个普通的广告人,在这个意义上说,构成贪污的主体也就不存在了。总之,我相信客观事实,相信法律的公正。心地光明,自有青!

审判长宣布闭庭。唐有神依然被带到那间像厕所一样的简陋耳房里,那位漂亮的女书记员让唐有神在法庭审问记录上签字,他特别注意了自己陈述“双规”时“违心”承认贪污的那段记录,果然发现书记员竟然把“违心”打成“伟心”了,他要求把错字改正,书记员很不情愿地修改了。他这时已经想到,法庭记录只是形式,是改变不了被告人的命运的。他草草看完,便签上了名字。

唐有神走出法院登上囚车的时候,一刹那间,他又闻到了夏日傍晚的气息,看到了夏日傍晚的色彩。在这行进着的昏暗的囚车里,他仿佛从疲倦的深渊里听到了这座他所热爱的城市的,某个他有时感到满意的时刻种种熟悉的声音,在已经轻松的空气中飘散着收购旧报纸的吆喝声,滞留在街头公园里的鸟雀的叫声,电车在城里高处转弯时的申吟声,梅坞上方黑夜降临前空中的嘈杂声,这一切又在他心中画出了一条他在入狱前非常熟悉的,在城里随意乱跑时的路线。是的,这是很久以前他感到满意感到潇洒的那个时刻。那时候,等待他的总是轻松的、连梦也不做的睡眠。然而,有些事情已经起了变化,因为他又回到了看守所的牢房,等待着第二,仿佛画在夏日空中的熟悉的道路既能通向牢房,也能通向安静的睡眠。

回到笼子,官囚问这问那,唐有神如实相告。晚上,睡觉的时候,唐有神觉得自己仍然坐在被告席上,听见大家谈论自己也总是很有意思的。在检察官和自己的律师进行辩论的时候,唐有神觉得律师有些低声下气,而检察官盛气凌人。可以说,旁听的观众在下面窃窃私语对他的谈论是很多的,也许谈他比谈他的罪行还要多。他想,法官对这些辩护词果真会采信吗?律师再雄辩,在刑事案件面前总像是一个抬不起头的小媳妇。可以这么说,法官和检察官好像在处理这宗案子时已经先入为主,把律师和自己的陈述撇在一边。一切都在那只看不见的黑手的干预下进行着。自己的命运被决定,而根本不考虑律师的辩护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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