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8.第六十一章 家庭阴云

作者 : 叶云龙

第8节第六十一章家庭阴云

61、

早晨起床的时候,秦篆的眼圈儿发青,她的双眼像被盐水浸泡一样,又红又肿。浪客中文网.lkz.她实在不明白,为了股票输掉几个钱,唐有神何以对自己大动肝火,甚至谩骂,还说要离婚,即便是自己的错,比起十几年的夫妻情分,赔掉的几个钱又算什么?为此,她整整流了一夜泪,好几次想到岚山监狱去临时会见唐有神,就此和他一刀两断。但是想想女儿,想想和唐有神一起度过的那些令人留恋的时光,又不忍了。她明白,所谓离婚,不过是唐有神一时的气话。他们结婚十多年了,虽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但岁月如河,已把他们的血液融合到了一起,维系他们的已不单单是爱,而是难以化解的浓浓亲情。爱情与亲情,前者似盛开的花朵并饱含着生活的责任,那是经过植苗、除草、上肥等等一系列艰苦的劳作才得来的,怎么可能被一阵平地而起的风轻易吹落呢?哪怕唐有神身陷囹圄,这个家经受了灭顶之灾,自己也不能够“逃之夭夭”。唐有神在盛怒之下,说出离婚,是因为他恨自己逆向思维上了斯益毛的圈套,无疑是雪上加霜!离婚这个字眼在夫妻间是不能轻易出口的,它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总会在彼此的心扉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划痕!这也是秦篆委屈了一夜的原因。当然,她不相信股市会就此一泻千里。唐有神之所以很生气,他觉得这不是赔掉几个钱的问题,而是反映了两个人思维方式的严重冲突,他不是一定要让秦篆承认错误,夫妻之间争个谁对谁错有什么意思?问题是,秦篆认敌为友误中圈套,这种自以为是的思维方式不调整,就预示着类似的错误她还会再犯,钱还会再赔!这才是唐有神难以忍受的。

唐有神坐牢后,秦篆几乎发现了丈夫所有的私密,尤其是与萧玫娟的那段感情,包括斯益毛向她透露的“珠胎暗结”的惊人消息,秦篆从丈夫的表情上和言语中却感觉到他并不知情。女人的心是最细的,前两她整理从唐有神办公室搬回家的文件柜里,看到萧玫娟写给唐有神的信中,抒发的都是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秦篆就知道丈夫的心已经早已另有所属了,只是还没有走到与自己离婚的地步。难怪以前她就怀疑有一个神秘的号码频频出现在丈夫的手机上,心中更多了几分猜忌。有一次丈夫躲到厨房间里接手机,接完电话,唐有神去洗澡时她调出刚才的来电显示,果然和自己预感一致。她实在抵御不了心中的诱惑,就像小时候趴在电视机后面想弄清屏幕上的影像是怎么出来的一样。她忍不住去拔打了那个号码,手机通了,那嘟嘟的声音就像一记记重锤,敲击着她的心扉。她感到浑身的血流加快,如同就要漫出堤坝的洪水,心也像一只奔突的兔子,嘣嘣地要跳出胸腔,她为自己的做法羞耻,这和偷窃有什么两样?自己怎么也庸俗狭隘到了这种地步?同时,她又害怕得不行,她打这个手机号码原本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可是这猜测一旦得以印证,她情感的空就将永远不再晴朗,既然如此,打这个电话还有什么意义?她想挂断电话,手却不听从大脑指令。等待的时间充其量不过十秒,对于秦篆来说,痛苦得仿佛经历了一次难以言说的漫长劫难。她在这期间被扭曲,被撕扯,被烘烤,被鞭笞。就在她实在忍受不了这巨大的精神酷刑,下决心挂断电话时,一个声音——一个年轻女子的悦耳声音送入了秦篆的耳膜:“哈罗,唐大主任!”那声音幽幽的,那么遥远,仿佛是从寒冬的深处刮出来一阵朔风,令秦篆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真的有一种塌地陷的感觉。一阵音乐响起,手机突然又响了,唐有神在卫生间叫她,“老婆,把我的手机拿一下!”秦篆一看就是那个熟悉的号码,知道是那个女人回拨电话,不由一阵紧张。“喂!哪位?我没拨电话呀……,真的……,没事!再说……再说……”唐有神洗完澡后,也没问她,她也没打算问是谁来的电话,她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如果雾气散了,看到的是田野的荒芜和歉收,还不如留住一些朦胧和猜想,让自己对未来心存一份梦幻和期待。这事始终也就没有捅破,互相掩饰着。秦篆想到这些年自己为这个家含辛茹苦,青春已如一支蜡烛脂尽油干,丈夫的心却另有所属,心中就如打翻五味瓶,刀刺锥戳。她想和唐有神说个明白,又怕夫妻的平静的生活以及和谐的感情被打破。她万万没想到,唐有神会被斯益毛举报贪污而身陷囹圄,自己鬼使神差地去赴斯益毛之约,去茶室喝茶听他为自己推月兑,继而谈股票、谈萧玫娟“珠胎暗结”!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是一种轻信和诱惑,与丈夫的敌人站在一起,期望奇迹的出现,致使股票大套大跌,血本无归,在家庭上空笼罩了阴霾,即刻就会暴雨倾盆,现在只能一个人暗中垂泪。现在的股票已经越套越深,她也就愈发失去了与唐有神“理论”和萧玫娟“珠胎暗结”的勇气,她怕火上浇油,可是又于心不甘,便替唐有神找出种种理由来麻木自己。她想,像丈夫这样四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一点婚外的感情遭遇也属正常,弗洛伊德不是说过吗,禁欲造就成了有创造力的思想家、艺术家和拓荒者,而只能造就“善良”的弱者,禁欲或过分压抑只能使个性趋于死板,也造就不了好丈夫。这种事糊涂一些,兴许会使丈夫有所收敛,要是较起真的来,倒会加速婚姻的解体。她和唐有神生活了十几年,自认为对丈夫还是了解的,他毕竟是个军队转业干部,比较传统比较正派,不是那种对家庭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再说,自己轻信斯益毛赔了那么多,那可都是丈夫承包广告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是女儿泱泱将来出国读书的钱。细想起来也怪对不住他的,知道丈夫有点外遇,正好可以使自己内心得到一种平衡和稳固。

与唐有神会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岚山监狱法定的接见日,季节已经过了菊黄蟹肥的时令,秦篆给唐有神悄悄带来了几颗白酒浸泡过的杨梅,还有两只湖蟹。那蟹有饭碗那么大,金毛红背,爪利如钩,加以双螯大张,虽只不过是蟹之微,看上去也有点惊心动魄。

在会见室里,面对丈夫,秦篆面色憔悴,欲言又止,她想应该及时把自己炒“睦湖科技”股票被套的情形告诉他,因为她知道,难保萧玫娟不到监狱来看唐有神,他最终一定会知道这件事,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趁早说了。

“你今好像有什么心事?”唐有神吃了一颗杨梅,拿起湖蟹准备享用时,专注地问道。

“咳,我上当了……”

“此话怎讲?”

“我卖的股票全套牢了……”

“一点股票,算不了什么……”唐有神知道妻子平时在股市小玩玩,也从来没指望她能够在股市上赚大钱,拿着湖蟹继续大吃大嚼。

“不是,我把你的存款都买了股票……”

“什么?”唐有神刹时楞住了,手中的半只螃蟹落了地。“你怎么胡来,你买什么股票了?”

“睦湖科技。”

“什么价位买进的?”

“25块。”

“现在呢?”

“14块。”

“买了多少股?”

“6万股。”

“啊……,你疯啦!”唐有神把筷子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谁让你买的?”

秦篆心如刀绞,她强忍着泪说:“我上了恶人的当了……”于是把赴斯益毛之约,去茶室喝茶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弱智!你鬼迷心窍!”唐有神气得血脉膨胀七窍生烟,在桌子上狠狠地击了一掌。“你肯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阴暗心理,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你犯贱……”

“是的,我弱智,我犯贱……”秦篆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哗哗流出,“不是那个狐狸精,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还不是你自己惹的祸嘛……”

“啊……,是我?哦……是的,不能怪你,都怪我自己,都是我自己作的孽!……13年的时间太长了,我们离婚吧……”唐有神话未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了。

“什么?你要和我离婚……,此话当真?”秦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两人僵持沉默了好长一阵子,秦篆慢慢打开保温瓶,给唐有神倒了一碗热乎乎的人参汤,摆在他的面前,示意让他趁热喝下去。

“真的,你考虑考虑吧。”唐有神喝了一口人参汤,心里甚是不忍,他知道妻子每次骑着自行车探监,要跋涉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岚山监狱,也都是为了省钱。看着妻子日渐消瘦的面孔,他的心里难过极了,他想再也不能拖累她了,否则她在外面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啊。于是,他再一次向秦篆重复了离婚的意思。而秦篆此时却显得极为平静:“你以为离婚了,我们母女的日子就好过了吗?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是山,我是山涧,山不在了,山涧还有依附吗?上次看到你在电视里‘现身说法’,我说要与你分手,也是气话,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和孩子还是盼着你能够早日减刑,早回家。”一席话说得唐有神泪流满面,他们又和好如初地分别了。

他们的争吵可以说还没有他们的和好让人伤心。从秦篆方面,这种暂时的和解伴着一种神秘,唐有神突然提出的离婚先是吓了她一跳,继而让她心中留有一种经常不断的忧虑。尽管她尽了一切努力,但是,她越往下想,她过去的生活留下的两个不幸的因素就越是在她的心里增长着:时而是一种对丈夫的背叛满含责难和痛恨的愤怒嫉妒;时而是一种被人愚弄,一种刻骨铭心的懊悔,它们以开玩笑的形式侮辱着自己和最亲爱的人,那些无情的回忆就这样追着她不放。因此,秦篆就觉得自己忽而被看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弱者,忽而被当成一个被人戏弄的女子,渐渐地陷入一种极度的悲伤之中,这破坏了她的全部生活。而最糟的是,对于她的这种悲伤,尽管唐有神知道是因何而起,也自觉是罪魁祸首,但他却还要为了几个钱无端地伤害她。她孤单,她忧郁,她肩负着双重担子,这么同一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女儿相依为命,看着她痛苦忧伤,郁郁寡欢,眼前老是她那张越来越紧绷着的脸,这让青春年少的女儿感到压抑,使她不由得怀念起自己过去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来。

夜色美好。女儿泱泱做完复习作业从房间出来,看到母亲满脸忧郁,不由一阵不快。“妈,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作业做好了?”

“嗯。”泱泱挨着母亲站在高层公寓的窗边,月亮在她们身后升起。秦篆久久地注视着它从睦湖那边山峦上锯齿状树带后面缓缓地爬上来。随着月光逐渐越过浓密的林丛,在夜空中放射出来,秦篆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徐缓而忧伤。她不一会儿便转过身子,用双臂搂住女儿的脖颈,对她说道:“孩子,你要争气,好好读书,今年一定要考上大学。”

“嗯。妈,爸爸好吗?”

“好,他很记挂你哪。”

“他怎么不给我写信?”18岁的女儿长得非常可爱,且极为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女儿好发问,一亲热上就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而且问的问题都不太好回答。先是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什么时候去看父亲?这种问题让秦篆感到像是刁钻古怪的“脑筋急转弯”,使她节节败退,到后来与其说她在自问自答。这些题目虽不易回答,但女儿的答案均能令母亲解颐一笑。毫无疑问,秦篆在回答有关唐有神的问题之前早已给女儿下了禁令。要让18岁的女儿做到不问这些敏感问题又不能让她清楚缘由,以免年少的心灵受到伤害,这里面需要费去多少口舌!

“快过年了,爸爸说过除夕之夜要给你打电话。”

“真的?那太好了!”

“你爸说,元旦一过,就是春节了,离高考也越来越近了,他要你加把劲!”

“你都看到了,我还不够努力吗?”

“看到,看到……”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过年了,人家热热闹闹,唐有神家却冷冷清清。泱泱和爸爸快四年没见面了,刚开始秦篆骗她说爸爸又去支援大西北工作去了,而且说去就去,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她还怪爸爸妈妈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可是后来她发现家里的信箱,居然有检察院、法院寄来的信函,她偷偷地拆开一看,原来是爸爸的逮捕证!判决书!再后来就是唐有神从看守所寄回家的信件,泱泱确信爸爸是坐牢了,这无疑是晴霹雳,她好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觉得心情忧郁,抬不起头,学习成绩开始一落千丈。

那是大年三十,每逢佳节倍思亲。秦篆对她说过,今晚爸爸要来电话,让她好好守侯电话,和老爸亲热亲热!泱泱和老爸最“铁”了,也最佩服老爸,有水平,有学问,聪明能干,平易近人。老爸坐牢后,她也只得骗同学说自己的老爸去大西北工作了,同学对她说,支援大西北的干部回来,都是要提拔的,你老爸又要升官啦!她只好苦笑一下。泱泱以前也偷偷地听到老爸和朋友在家密谈:去活动活动,弄个什么当当的。她还听到老爸和他的朋友们在酒桌上说,“做官靠线,做生意靠骗”这样的顺口溜。其实,泱泱心里想,像自己老爸这样,啥也不靠,也该“进步进步”了,万万没有想到老爸会身陷囹圄。

唉!俗话说,人走茶凉。自老爸支援大西北后,家里的那些老爸的朋友也不来了,像如今这样在家里吃年夜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窝囊,在家里搞艰苦朴素,实在太冷清寒酸了,要是往年,早有人帮家里订好了星级酒店的豪华包厢,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名酒名烟,老爸大笔一挥记帐,统一结算……。在这一,泱泱还能收到许多压岁钱,像在这个时候,拜年的电话已此起彼伏了……

坐机铃响。说曹操,曹操就到,准是老爸来电话了!泱泱赶紧拿起电话,“喂,老爸你好,我是泱泱……,噢,年夜饭吃过了……,我都好,你呢?嗯,嗯,嗯……我全知道了,不!你永远是我亲爱的爸爸!……我会坚强地面对生活,爸爸,风物长宜放眼量,你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灰心……,妈妈在我身边,噢!你让她听电话,好,再见!”

秦篆接过电话,与唐有神讲得很简短,她知道,监狱的亲情电话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

讲太长,再说唐有神的夫妻关系已经出现裂痕。泱泱看到母亲的表情与往日有些异样,不禁问道,“他说些什么哪?”

“泱泱,假如妈妈和爸爸分开,你同意吗?”

“什么,你要和爸爸分开?”泱泱惊奇地望着妈妈。

“不是,是你爸爸要和妈妈分开。”

“不,这不可能!我不同意……”泱泱大声叫喊,泪流满面,早已经泣不成声……

秦篆上前拥抱女儿,替她擦泪。“泱泱,你别哭,是妈妈不好,以前是妈妈骗了你!”

“不!就是不!妈妈,你为什么要骗我?”

“孩子,妈妈害怕破坏你心中爸爸的形象,怕你承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怕你影响学习,影响高考,你还记得吗?前段时间,你填写入团志愿书,我让你在爸爸的政治面貌一栏上空着,并让你在你爸爸的职业栏上,写上了支援大西北干部。”

“记得,这是为什么呀?”

“你爸爸被‘双开’了,既开除了党籍又开除了公职。”

“那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进监狱的呢?”

“你爸爸犯了贪污罪,被判刑13年哪!”秦篆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13年?那么重!”

“如果你爸爸稍微有一点法律知识,如果你爸爸为人处世稍微坚持一下道德准则,不那么心存侥幸,那么,你爸爸这一辈子肯定不会跟监狱打交道,也不会跌得这么惨。”

“爸爸都做了些什么呀?”

“你爸爸承包报社的广告,到广告公司先获取了承包合同规定的业务提成,律师说这只是获取承包赢利的方式方法问题,因为这是佣金,不是公款,所以不构成贪污罪,但法院却判他有罪。”

“啊,爸爸是冤枉的啊?”

“你想想,你爸爸被纪委‘双规’时,都还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甚至对潜伏的这一大劫难没有一点预感……。”

“啊,这太可怕了!”

“是啊,你爸爸十八岁参军,二十一岁入党提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从记者到编辑,从编辑到主任,都是一帆风顺的,没有什么波折坎坷,还多次被评为省级和报社的优秀**员、先进工作者。可是,你爸爸最终铸成了大错,最终成了一名**分子,落下了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不仅失去了荣誉,也失去了自由。”

“爸爸一定很痛苦。”

“开始,你爸爸真的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也常常问自己:‘我怎么就犯法了,成了罪犯了呢?’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他简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现在他已面对现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感到自己有错的地方,尽管认为自己是清白的,但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白发苍苍的女乃女乃。”

“我女乃女乃的病,肯定与爸爸坐牢有关。”

“开始我瞒着你女乃女乃,但我经不起她的一再追问,便把事情告诉了她,你女乃女乃是被你爸爸的事气病的!你爸爸一直是你女乃女乃的骄傲,但你女乃女乃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认为儿子坐牢,有辱祖宗,是家门的不幸,于是一病不起,危在旦夕!她也每都在想你爸爸,茶不思,饭不想,担心你爸爸再有什么意外。”

“女乃女乃前几还对我说过,不要看现在你爸爸很倒霉,他命终归会好的。”泱泱满怀深情地望着母亲。“妈妈,这一年你也憔悴了,消瘦了,头上的白头发也增多了。”

“你爸爸被捕以后,妈妈为了减轻你爸爸的罪责,在股市的最低点,贱买了自己的全部股票,并从亲朋好友处东借西凑,退请了全部赃款。接着就是请律师辩护、申诉;你爸在里面又要打点、跑关系,又化去了几十万元。妈妈想赚点钱,弥补损失,但又受了坏人的欺骗,动用了咱们家历年积累的存款和外婆辛辛苦苦赚来的房租,购买了一只‘垃圾股’,损失已经过半。女乃女乃要看病,你要上大学读书,现在已面临着股市血淋淋的‘割肉’,家里的经济和生活将发生严重困难。俗话说,‘屋漏偏遭连雨’,在这节骨眼上,你妈妈单位也不景气,真是雪上加霜哪!你要买一台笔记本电脑,竟成了我最沉重的经济负担。每当想到这些,我又恨你爸爸,都是他的事情毁了我们这个幸福美满的家!使咱们家不见了往日的轻松、愉悦、温馨、和睦,只留下今日的哀怨、悲戚、忧悒、惶惑!”

“妈妈,你真的会与爸爸离婚吗?”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而做犯人家属的女人最难。你爸爸是家中的‘顶梁柱’,不幸折断了,我像塌了半边,每日穿行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流言碎语,世俗偏见,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了我的心头。四年多来的精神压力,使我的内分泌严重失调,靠打激素调节,严重的神经衰弱、低血压,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出血性胃炎久治不愈,非常痛苦。妈妈该怎么办?你爸爸判了13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13年哪?何况是一生中的金色年华!有人也劝我离婚算了。可是,我常想,你爸爸坐牢,妈妈也有责任,是妈妈没有提醒,没有把关。再说,你爸爸已没有了人身自由,没有了事业,没有了财产,离婚意味着他失去妻女,失去亲情,失去精神依托,一无所有的爸爸,能重新站起来、安心坐牢、走上回归之路吗?”

“妈妈,你不要抛弃爸爸,我们要等爸爸回家!”

“如今,你爸爸囚服加身,灵魂破碎,罪孽深重。为了让你爸爸拥有对明的期盼,在铁窗下听到妻子、女儿的爱的呼唤,振作起来重做新人,妈妈曾经坚定等你爸爸回家的信心,共同面对漫漫长夜,一起守侯明。我对你爸爸说过,错已造成,应该清楚自己错得有多远。但一切都已过去,要勇敢地走出心中的阴影,面对现实,积极进取,空将不再灰暗,生活依然会灿烂。只要他安心牢狱,早日减刑,刑释的那一我们一定接他回家。过去的那个家,永远是他的家。我会像那首歌唱的那样,‘等你一万年’!”

“妈,你真好!”

母女深情相拥在一起,秦篆面对窗外传来的鞭炮声,动情地说:“泱泱,今晚的鞭炮多响、烟火多亮啊,明你又大一岁了!”

“妈妈——”泱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扑在母亲的怀抱里,秦篆的心立刻涌起一潭清凉温暖的泉水。

泱泱用她白皙的小手抚模的秦篆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她模得那么认真,那么用心,她亮亮的眼睛随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母亲脸上每一个角落,这动作这神情秦篆是那般熟悉,那是唐有神的动作,唐有神的神情!血缘,真的就那么神似逼真无懈可击吗?

第二早晨秦篆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在中。安定片的效果不错,她已经忘记了她是在何时需要安定片来入眠。神经衰弱的女人是可怜的女人,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可怜,起码别人会可怜她——一个准备要离婚的女人!

大年初一是个大晴。所以,起来的时候,秦篆心情不错!想着要穿着那套新装出门,心情更加格外的好。女人可以用一件衣服,一个新发型就可以改变心情。这算不算是一种单纯?

秦篆打开卧室的门,屋里安静极了,客厅的沙发和书房都整理得清清爽爽,厨房的餐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妈妈:

我去医院看望女乃女乃了。牛女乃、荷包蛋和汤圆在微波炉里。我到外婆家吃中饭,希望你也去。

泱泱即日

当时秦篆看到这个纸条的时候,有些惊喜,居然流泪了,她真的有些感动。夫妻两个人在闹矛盾的时候,不怕另一个人吵,不怕另一个人骂,最怕孩子受到的伤害。她终于明白,自己可以和唐有神的人分开,却永远无法和他的魂分开,和他的精神分开。因为,他们永远拥有一个维系的东西,那就是泱泱!离婚对大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孩子却是一生的一个不可更改的打击。没有哪一个母亲在解散家庭的时候会不顾及孩子,这也是很多女人可以维持本不想维持的婚姻的原因。但是现在秦篆的心里,离不离婚似乎远比不上能够吃上女儿为她准备的早餐更重要。她知道,女儿的内心也沉重,现在重要的是女儿的感受,她已经成熟懂事起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端到了面前,还有两个荷包蛋,色香味儿俱全,她真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着汤圆,秦篆心里想,也许是亲情让自己坚强起来,也许是责任让自己坚强起来,无论是什么,是亲人需要自己坚强起来。家和房子永远是不同的概念。没有亲人,只能叫房子,只要有一个亲人在,就可以称为家。一个人受了伤之后,似乎是不希望任何人在身边,只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想要一段空白。丈夫和女儿曾经都是我的!而我就要失去他们了?是谁让我失去他们?是那个女人?是唐有神?还是我自己?她不想去分辨,脑子里只有一个事实:我深爱的丈夫,是他背叛了自己!

她想到“背叛”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又是坚定的了。我真的要离婚了么?不,现在我不能答应!

中午,秦篆想出门去母亲家吃午饭。于是她选了一件粉红色薄羊毛衫外套,它紧紧地裹住身体,露出胸部和腰部的曲线;一条牛仔裤紧紧地盖住丰满的臀部,结实而修长的腿被一双肉色透明丝袜套住,白皙的皮肤在淡淡肉色眩晕中透着性感;登上一双黑色意大利式皮鞋,鞋尖长长地向前伸展着,伸展着十足的女人味道。

秦篆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女人,脑子里闪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试图想找回少女时代的美,自己并不丑,漂亮女人的丈夫也要背叛她吗?——他的确背叛了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刻意打扮?——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打扮自己,因为自己是女人!一切都可以失去,女人就是不能失去自己!

父母亲的脚步历来都是轻轻的,仿佛她尚待字闺中。有时,他们中的一个会推门进来,秦篆闭上眼睛,他们总是叹口气,又出去,带上门。平时秦篆无意回娘家来,可自从唐有神出事后,她才知道在潜意识里还是想回娘家来。无意识有时候就是一种潜意识。家,应该是什么?什么安静的港湾?什么洗去尘埃的所在?等等对于家的实质的描述,她都感到不过瘾!家是什么?是你受伤的时候的避难所!人在快乐的时候不会理解家的实质!

秦篆的母亲是个精明的女人,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絮絮叨叨,“你别以为我不了解你的心,别以为我会因你让自己忍受痛苦而去责怪你。如果说你没有能力忘掉你过去的生活,我的女儿,那不是你的错。你真心实意地爱过唐有神,等到你不得不因你的爱而绝望的时候,你会对自己委身于你的执迷不悟而感到后悔的。你曾以为自己获得了幸福,以为你嫁了个好老公,是个报馆的记者、领导,你也可以原谅使你丈夫堕落的那个女人……。唉!小篆哪,以前,我听了你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吹嘘的你那不成熟的经验时,觉得挺好笑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愿意,你心中好的秘密的东西都会在我给你说一句称心的话语时,自然而然地月兑口而出。你自己也曾这么认为的,可我们都弄错了。哦,女儿!你心中有着一个不能治愈的创伤。那个欺骗了你的男人,你一定是非常地爱他的!是的,你爱他胜过爱我,大大地超过爱我。唉!因为我用尽了我全部母爱,也未能抹去他在你心中留下的印象。而且,他一定是非常狡猾残酷地欺骗了你,因为我知道那些当官的都是花花心思的多,我们家的出租房里,也有一个市政府的主任在那里包养姑娘儿,人坐牢了,还得让我找上门去,让他的老婆来结算房租……”

“什么,真有此事?”秦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听唐有神说起过……”

“这个女人姓王,是沪上的知青,年轻时候肯定挺漂亮的。她的丈夫姓申,据说包养了个单位里的女秘书。唉!那,我看到她老婆打开房子清理物品,什么避孕套啦,什么塑料的那个啦……”老母亲不好意思说出男人的性具。

“什么塑料的那个什么啦?”

“唉!反正就是男人的那个东西,真是造孽啊!所以女人,尽管对你丈夫忠心不贰也是枉然!至于其他的女人,那些可怜的姑娘儿,她们是怎么耽误和毒害了自己的青春?她们向那些当官的卖笑,一定是让她们感到很快活,带劲儿,有花头!否则她们不会甘心被人家当作金丝鸟包养起来!那些当官的,人在老婆身旁,心却想着她们!啊!我的孩子,这真让人伤心透顶啊。我宁愿看到你小时候在我面前撒娇蛮不讲理,大发脾气,以‘莫须有’的罪名来责备我,甚至在你父亲身上发泄你的同伴、同学给你造成的伤害,也不愿看到如今在你的脸上看到的那种令人难堪的难过和憔悴劲儿,以及那副突然像石膏面具似的隔在我俩之间的失败者的黯然神情。告诉我,小篆,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你这段日子以来,一谈到唐有神便痛苦烦恼?对夫妻俩的亲蜜柔情嗤之以鼻?你这几年所过的可怕的日子在你那敏感的神经上留下了多大的影响,竟使你仍不由自主地在嘴里常常说出这类伤感的话来?是的,你并非真心如此,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女儿的心是高尚的,你自己也对你做的事感到大度宽容。你太爱那个坏小子了,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对此感到痛苦的。”

“妈妈,尽管唐有神坐了牢,但我始终相信他是被陷害的啊,他拿的是该得的业务佣金,根本没有贪污!如今除了分配不公,还有司法不公,司法成了权力的陪衬,权力的报复是极其凶残的啊!报刊上披露的冤假错案时有出现,那些有权势的人利用反**来整人搞**也时有耳闻。唐有神正因为和那狐狸精有那么一腿,而且可能‘珠胎暗结’,所以让他的仇人切齿痛恨,非要把他送进监狱才罢休……。十几年的夫妻,我是了解他的,他有花心,但绝不是一个放荡之徒!他也是爱我的,不是假装爱我,存心骗我。他这次提出离婚,也可能是为了让我早日摆月兑囚犯家属的阴影以及恶人的算计和追杀,他为我上了恶人的当而痛心,我多么愚昧,多么幼稚,初尝股票的甜头就轻信别人,结果栽了个大跟斗!哦,妈妈,在股市上,我彻底输光了!我甚至把您给我保管的房租都输了……我曾经想到死,但泱泱是无辜的。我度过了何等漫漫长夜!您不了解我的生活。您不知道我现在在跟您说这些,可我的生活经历并不是您的想像的那么轻松好过。唉!生活是甜美的,但那是对苦难并不了解它的人而言的。”

“我亲爱的女儿,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也许你不愿遭受婚姻的挫败。但是,你必须面对现实,我也知道过去的回忆是怎么回事。即使我在你的身旁,它也会让我产生一阵阵可怕的心悸。你将比我更有勇气,因为我也许比你受的苦更大。我的心对过去的事还惴惴不安。我仍旧还很敏感。在你来此之前,我们这个家,我的生活是多么地平静啊!你的丈夫出事后,我对你爸爸说过,上帝责成我这个母亲来看护你。有很多日子,我想把你接回来住,愿上帝赐我这份力气吧!”

母亲没有说完,因为秦篆已泣不成声了。她头向母亲低垂着,身体单薄得像风吹就要倒下般的摇摇晃晃,宛如家中阳台上的那盆文竹在摇摆一样。脆弱而苦难的女人啊!她在为自己的爱情祈祷。她轻轻地把母亲抱起,嘤嘤哭道,“啊,我的母亲,您知道我是爱您的,而且我也常常认为您也是爱我的。可是,我怎么能够依靠您呢?”

“你刚才不是说要离婚,那就好了。妈妈还有些私房钱,再不然就把出租房卖了,也不会让你和泱泱受苦!”

“妈!”秦篆感动地扑跪在地,抱着母亲的腿继续说道,“您以为离婚就那么简单,您看到我离婚后就孤苦伶仃了!您这话可是对我的最残酷的惩罚,我现在必须抛弃这种可怕的想法。我丈夫坐牢我也有责任,但是您赞成我的这种想法简直是在要我的命!”

“我不知道谁在操心我们家的事,”母亲说道,“最近以来,在我们社区和附近一些地方,有一些奇谈怪论在流传。有的说我女婿自甘堕落,有的指责我女儿有失检点和胡闹乱来,竟敢赴丈夫情敌的约会;还有的把你说成是残酷而危险的人,有了新欢要和丈夫离婚。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竟然把我们最秘密的心思也模透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事,譬如你前段时间炒股输钱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我和你爸爸的伤心的争吵,他们全都知道了。我曾把这些事告诉过你爸爸,而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以前没有告诉我而已。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让他更快地、更伤心地苍老了?当我在公园散步遇上我从前的牌友舞友们的时候,她们要么冷冷地朝我打个招呼,要么一看我走过去便远远地走开了。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想必也不明白。”

“妈妈,给你们二老造成这么难堪糟糕的处境,这都是我给造成的。我强烈地感到了自己的错误,为此而羞愧难当。我为丈夫四处申诉,给京城的大官们发了那么多的信,都石沉大海。唐有神的敌人太强大了,我表现出那么多的无用的激情,提出过那么多的告状计划,给予他那么多的希望,这都是我干的事。可是,就这么四年多光景,竟败落到这步田地!我原以为自己心中藏着一个宝库,但流出来的却是苦汁、梦幻以及我所钟爱的一个男人的不幸。我生平第一次真正地面对我自己了,唐有神以前一点也没责怪我,只是股票翻盘之后,他暴怒,他想离去,但却又欲去不能。我准备着继续受苦。我扪心自问,是不是我该离他而去,是不是我该躲开他,让他从灾祸中听其自然?”

秦篆站了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在一直聆听的父亲身边坐下来。她坐在那儿,双手捂住脑袋,颓然地呆着。她望了望父亲,室内尽是些打包的东西和叠放在床上、椅子上的整齐的衣物。唉!这些东西她全都熟悉,在她所触模过的所有的这一切上面,都留着她女儿的一点心呀,她开始计算她所造成的所有的不幸。她又看到亲爱的父亲满头的白发,哀伤凄凉地叫了声,“爸!”

“啊,你们女人呀!”父亲嚷叫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唐有神有什么权利这样做?是谁让他如此胆大包,说离婚就要离婚?对自己的老婆和女儿推卸责任?难道不是他让我们全家人为他如此承受耻辱不幸,承受忧心而痛苦吗?他想到过没有,当初是他的堕落,和那个风骚女人的风流韵事,造成了今你们妻女的苦难,人家却拿你的痛苦开玩笑,揶揄促狭你,杀人不见血!而他自己几乎像是那些在一场棘手的案子中败诉之后,两眼血红地走出法庭的律师一样。他扮作小浪子,当他干完了他的那些缺德事的时候,他将对无所不在的菩萨神灵说些什么?当他现在需要你的时候,你滑向何处?你倒向哪里?将来有一,你将以何种面容去埋葬你那伤心的往事?”

秦篆面色苍白,嗫嚅着说,“父亲息怒,我暂时不会和他离婚的。”

“是的,毫无疑问,在这种时候离婚是懦夫之举。人们说的那些闲话到底是些什么内容?你担心些什么?别人毁坏你的声誉,另眼看待你,这与谁都不相干,最好是让别人去说好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去理会这种闲话,反倒是拿那些人当一回事了。你能阻止别人对自己的邻居说三道四吗?你能管得了假正经的女人去说一个有良心的女人的坏话吗?恶人能够让你上股票的当,难道不能再让你在流言蜚语中倒下?如果你理会了这些,去找唐有神寻衅离婚,这样做是愚蠢的,那样反倒使饶舌者更加振振有词了。你既不能停止申诉,也不该离婚,更不该去管那些闲言碎语。”老父亲的口气充满了世事洞明。

秦篆回到自己的家,回味着老父亲的话语,她的感情却变换了三次,她强迫自己改变了计划,不在乎世人的闲话,对厄运应该毫不退让,而且对自己的日常生活也不做任何的改变。她发誓,她的坚强将拂去家人所有的忧愁,而她希望如此做能够度过难关。她对自己说道,“这一情况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失,我的行动将向唐有神证明我的悔恨,我将把残留在我心中的所有逆向思维的根源全都像是妖魔一般驱除出去,从今往后不会再因我的幼稚和我的任性而痛苦了。”就这样,秦篆心头一亮,忧伤而耐心地服从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道理性的光辉,其实是一种纯粹的任性。她善良而纯朴的性首先使她为自己的孤寂找到了一种额外的情趣。也许她这么洒月兑自如是想向唐有神证明,她更看重爱情而不在乎名声。她似乎很后悔以前对别人的恶言恶语过于敏感,因此,情感的空不断飘过一丝丝凝重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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