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同电站的这场风波,赵宗彪、李得成结成了统一战线,并且取得了完胜,貌似两家冰火两重天的格局似乎有所缓解。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因为后辈的少不更事,让两家又有了新的心结。
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这短暂的平和只是一个假象,决不可能持久的。因为他们都是有独立思想、独立性格的人,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向对方屈服——哪怕处在被动的环境下,又都在一个地方住着,一山容不得二虎,既生瑜,何生亮?
事情在开年不久就应验了。
赵维的老婆王青春,不仅人长得漂亮,身材好,还热情大方,会说话,燕语莺声,见人一脸笑,很讨赵家的人及赵家庄的人的欢心。她高中一下学,就跟赵维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先是在河坝综合厂小卖部卖货,后来是在大队代销店当代销员,可以说那是一路彩虹,顺风顺水呀。
在集体,没有吹过风,没有淋过雨,没有下过田,出过力。在家里,赵宗仝两口子就赵维这么一个独子,从小心疼得恨不得衘在嘴里;当然对儿媳妇也格外心疼了。这王青春就真有那么几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说。
那天,她正在大队代销店里间屋里给儿子洗身子、换衣服,那小子刚才拉了一裤子。由于孩子哭闹,外面有人叫她也没有听清楚。等她打理好孩子的事情出来,外面就多了几个顾客。
一脸落寞,咳嗽不止的李长锁也在其中。他这时候发起了脾气:“你一个当营业员的,这是个什么工作态度啊,外面的顾客都等了半天了。哪个人没个事情,你让我们老等啊,不像话!”
王青春从来没有和什么人红过脸,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抱歉的说:“嗨,各位,对不起啊,孩子闹。”
在王青春给顾客卖货的时候,李长锁还在喋喋不休:“你们说这也是啊,一个大队就找不到一个卖货的,全让他们赵家的人占了。这也不公平不是?大家说说。”
见没人理他,他顾自说下去:“如果我还在位,一定要改变这种局面!她谭妙芸当得好狗屁的大队书记,纯粹是滥竽充数……”
“这代销店还是我主持兴建的,现在我们贫下中农好像又在受压迫、受剥削了啊,莫非我们还要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呀。”
有人提醒他:“老支书,该你了,我们当买的都买了。”
“看见眼前这个情景,我都不想买了,恶心!”李长锁连着吐了两口,转身走出了代销店的门,身后带起一阵风。
王青春一直没有做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这样的事,在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她也听到过一些赵、李两家的恩恩怨怨,但她觉得自己一个媳妇儿不该背这一个过:那是你们老辈子的事,冲我发什么狠!
李长锁走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进里屋看看一个人玩耍的儿子,李长锁却又在外面咆哮开了:“人呢,怎么又溜了?我要买东西呢!”
“你不是说恶心,不买了吗,怎么?”王青春赶紧出来,也有些生气了。
“我先不想买,现在要买,怎么了,现在买迟了吗?你还能不给我卖呀?”李长锁手就在柜台上拍得山响。
“你买什么,快点!”王青春明显有了态度。
“你不要催得,我就称五斤盐。”李长锁把个布口袋支着。
“先交钱!”王青春看也不看他,皱着眉头,歪扭着鼻子,显出很讨厌的神情。
“别人都是先拿货,再交钱,我……”李长锁不买账。
“你那张嘴,讨厌!”王青春开门见山。
“要是我当干部那时候,早已开你的批判会了。哼哼!”李长锁有些气愤的说。
“可惜,你人老力气衰,屙尿打湿鞋,老了,当不动了。呵呵。”王青春依然看着门外,戏谑道。
“你……”李长锁气得身子发抖。
没有办法,他还是从一个有拉链的小布口袋里,捡了半天,交齐了称盐的钱。王青春快速的给他称了五斤盐,在往他那个口袋里倒时,兴许是有气,兴许是动作快了那么一点点,反正就洒了那么一点点盐。
“妈勒个逼的,你、你、你给我赔盐!”李长锁一边往口袋里捧撒下的盐,一边骂了起来。
“赔你坐,你自己没把口袋牵好,怪我啊。哎哎,你个老东西怎么骂人啊?”王青春脸上露出羞怒的表情,有几分猝不及防的说。
“个狗日的,你不赔我的盐,老子不光骂,还要打!”李长锁很心疼他的盐,手伸进柜台,准备打王青春的耳光。好长时间没有打别人的耳光了,手真还有些痒痒呢。
王青春从小娇生惯养,怎么能让一个老家伙打啊,一时也气疯了,抓住秤砣就往李长锁手臂上砸,连着砸了好几下,李长锁才抓住秤砣。
当李长锁抓住了秤砣,准备奋起还击时,却被听到吵闹声,从教室里走出来的高校长拦住了:“他大舅,犯得着跟一个女同志当真啊。算了,算了,上楼喝茶去。”
“那她不把我白打了,还有我的盐……妈勒个逼的,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李长锁气势汹汹的骂。
“你个老狗日的再骂,我还打!”王青春真的发怒了,这回拖起了秤杆儿。
王青春不管屋里孩子大哭,拿着秤杆儿,怒气冲天冲了出来,被高校长挡住。刚好这时候赵维赶到了。
李长锁、王青春都争着向赵维讲情况。赵维听了后,皱了皱眉头,问李长锁:“老支书,你想怎样啊?”
“赔盐,付汤药钱。”李长锁想也没想就说。
“这乡里乡亲的,你还是个长辈,何必搞个死去活来,我给你还称两斤盐算了。”赵维笑嘻嘻的说。
李长锁不做声了,看来两斤盐还是蛮有诱惑力的。
赵维称了两斤盐,交给李长锁,把还心有不甘、气鼓鼓的王青春拉进了屋,高校长也把他大舅拉到楼上喝茶去了。
赵维回家把这件事讲给赵宗彪听,赵宗彪此时正在牛栏里喂牲口,笑一笑表示:“这算一个信号,说明他们老李家的人,还在惦记着我们呢,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找我们老赵家的麻烦。你又是一代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今天处理的好。只是他李长锁等如果耿耿于怀,你就有得应付了。”
赵维知道小老虎幺幺有话说,就请他言明。
赵宗彪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赵维,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能像我一样局限于赵家庄,你年纪轻,读过高中,虽说没毕业,那也不是你的错,要谋一个更大的发展。不比一天跟李长锁、李得成等人斗强啊?跟他们斗,那应该是我们老一辈的事哦。”
“我也想谋一个更大的发展啊,可是没有门路啊!”赵维不甘心的在牛栏边捡起一个土坷垃扨了出去。
“哎,别忘了,上次周书记好像对你有好感。”赵宗彪提醒道。
“我好像听说他快退了。”
“即或是退了,你那点事儿,他也搞得定。只看他愿不愿意。”
“那我……”
赵宗彪吩咐:“每年春季新老交替,上面都要任命一批新干部的。你收拾一下,去一趟县里,先找你晓娇姑姑。你是我们幺房老大,你的事情办好了,对赵亮、赵容、赵宓、赵炯也是一个促进,对弟弟妹妹也有好处不是?”
也算赵维走运,他了到县里,找到了赵晓娇,也就算找到了周书记。他把带的土特产等礼物交给周书记,还没有说明来意,周书记就笑呵呵的告诉他:正准备通知他,县里要选拨一批年轻干部,条件是大队干部,高中生,年龄三十岁以下,你正好符合条件。
他让赵维在城里玩两天了就回家,说名我已经给你报了,只等组织部的人来考核,然后体检。
赵晓娇根据赵维的要求,饭也没吃,就带着他去看赵星。在看赵星的路上,赵维问起周书记退休以后,赵晓娇准备怎么办的话题。赵晓娇有些落寞的表示,周书记已经给她联系好县供销社的一个商场,让她到时候去当售货员。赵维再问个人问题怎么办,赵晓娇微微一笑:“听天由命吧。”
刚好那天赵星休息。他在衅馆请了一桌。阔叙别后情形。赵星说他现在工作、生活都好,就是有些想家。
赵维说:“那就回去吧。”
“还等等。听说李得成那个狗日的还是民兵连长呢。”赵星还是有所顾虑。
赵维进一步解释:“你不要怕,已经今非昔比了,他没有多少发言权了,只有在背后搞鬼的份儿了。”
“稳妥起见,还等等。”赵星请赵维给家里带了钱和东西,当然没忘了他的恩人小老虎幺幺。
赵维当夜就和赵星睡了。
第二天,赵维又到大姑赵晓莜家里去过了一夜。表妹萌萌和他讲起惩罚李得成的事,大家笑了一饱餐,肚子都笑疼了。和大姑讲起赵家庄的一些变化,也让大姑感慨万千。
大姑说这李、赵两家的冤孽,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但愿别连累了你们这些下一代。若你今后有了进步,还是多做一些化解的工作吧。表妹萌萌带着他在城里玩了一天,赵维才回赵家庄。
赵维刚回到赵家庄,张云天就来了,通知他报名选干部的事。说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如果利用一下周书记的关系,事情一定可以搞定。如果端上了铁饭碗,风不吹,雨不淋的,旱涝保收,何乐而不为?
赵维也不说破,一个劲儿对二姑爷的关心表示感谢,还把小老虎幺幺接过来,陪二姑爷喝了几杯。
赵宗彪在席间笑二姐夫,你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晓得关心后族了,架电线、安电灯、包括上次和县电力公司那件事,也处理得非常好。
张云天微微一笑:“学也学聪明了哦。何况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只能跟着混了。唉,年龄不饶人啊!”
两郎舅,你一杯,我一杯,你劝我,我劝你,还有赵宗仝和赵维在旁边摇旗呐喊加油,王青春在旁边助威,就都喝醉了。
李得成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招干的消息,还听说赵维入围了,急匆匆到公社去坚决反对赵维选干部。理由是他社会关系复杂,不热爱集体生产劳动。
龙书记就要他推荐一个,他就推荐了黄四毛。黄四毛那时已跟李武装结婚。
张云天在旁边冷冷的说,黄四毛啊,他去年连大队干部的补助工分也没捞到手,算个狗屁的大队干部啊,何况体检一定不合格,一个瘸腿!若你李得成不超龄,倒还差不多!
把李得成一张菱角分明的脸,气成了紫猪肝,只差要跳高骂娘了。
李得成又提出赵维高中没毕业,不符合招干条件。张云天表示,老三届,停课闹革命,大部分学生都只跨了一个学堂门儿,彼此彼此。不过,你也不要急着扯皮,据我所知,赵维连名儿也还没报一个呢。
龙书记呵呵一笑:“老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人家这回是从上到下,以城市包围农村,县里已经有名字了。现在可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李得成嘴脸歪斜,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惜呀,姓李的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但他马上想到表妹黄春秀,她不是妇联主任吗?还是高中生。
龙书记说,我们考虑考虑吧,这还要看上面压力大不大,这一个大队顶多一个指标……很可能只有下次了。
不久,赵维就得到通知,到公社去填了申请表。组织部门的同志来考核的时候,李长锁、李长年、李得成等自然没一个说好话的,下了很重的眼药。但他们貌似不知道,人家那只是走走形式,你说什么话已经不重要了,早定下了!姓李的一干人白忙活了一场。
半年预算过后,赵维就得到通知,到公社上班去了。职务是财粮主任兼团支部书记(那时的小公社貌似还没有团委啥的)。
赵维老婆王青春也要跟着去,理由是怕李长锁、李得成两爷子报复她。
谭妙芸问赵宗彪:“王青春走了,谁来卖货呀?”
“肥水不落外人田,你妹妹妙珠。”赵宗彪好像早就考虑好了。
赵宗彪这句话,正中谭妙芸的下怀。
龙书记为了搞平衡,就力主李得成兼了红旗大队的大队会计,心说让他也高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