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终局以后,按照老礼节,还要在厨房里,另备一桌,名曰讲“穿厨利市”。即将男方娶亲的押礼先生和女方的最亲的最有名望的人请上桌,两方面谈一些有关嫁娶的事情,或海阔天空的畅谈友情,当然也包括给厨子发红包,而主要任务是联络感情,主要方式是劝酒,喜事嘛,也图个热闹不是?
龙站长和另一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据说是新郎的姐夫,自然在邀请之列,张云河、赵维也位列其中。赵宗彪本不想去,张云天和二姐偷偷对他说,那个姓龙的,把我们不当人,只有你上桌了才镇得住他。其他的人,充其量只是应应景儿,说不定还帮了倒忙呢,而我们主人家又是不能上桌子的。
上了桌子,龙站长和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将他们带来的酒给几个“大师傅”每人酌了一小杯,又一人发了一个红包,说为这场喜事,把你们大家辛苦了,我们两个代表男方表示表示,师傅们一人发一个红包。钱不多,可不要嫌弃哦。
按这个地方的风俗,不管多与少,红包是不能当场打开的。这个姓龙的真狠,也不说个多少,想蒙混过关呢。赵宗彪想。而这些“大师傅”之前已经和东家讲的有话,给多少钱,两边亲家也是事先讲定了的。这次讲的是人平二十四块。
有一个厨师不放心,偷偷把红包撕开一看,只有十二块。她没有立即发作,把情报偷偷告诉了张云天。张云天皱了皱眉头,又对赵宗彪耳语了一番。
支客先生将女方这边的酒拿出来,先给两个押礼先生酌了,慨然说道:“把亲戚会事了,会事了,你们一路辛苦,我这就代表女方家族感谢你们。来,我先敬你们一杯。”
姓龙的大大咧咧:“好说,好说。来,来,来,大家也不闲着,也喝酒、吃菜呀。”
赵宗彪冷冷的说:“我看你们两个押礼先生最好不着急喝酒、吃菜。”
“怎么了?”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有些不解。
“你们至少要说一句,你们的穿厨利市是多少吧。这只是一个趣味儿,两边亲家是早就讲好了的,请你们转交一下而已。”赵宗彪冷冷的说。
几个厨子在后面窃窃私议,客人们也起了疑惑,纷纷交头接耳,嘤嘤嗡嗡。
“这个话好像归厨子来说吧。”张云河把酒端起来递给姓龙的,“龙书记,哦,龙站长,你辛苦了,我们敬你。穿厨利市好说,好说,无非是个趣味儿。”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文攻武卫兄弟站在幺舅舅身后,都是长发披肩,出门在外几年,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老大文攻说:“叔叔啊,我看你好像不姓张了哦。”
“侄儿子,怎么这样说?”张云河举起的杯子悬在半空。
“幺舅舅要他们讲一讲穿厨利市到底是多少,他们还没有讲,你倒劝起酒来了,这不是帮倒忙吗?”
张云河不以为意:“哦,穿厨利市啊,我不说了吗?礼上来多少,我们要多少,若大师傅要争,东家贴。龙站长,来,喝。他们是孩子……”
张云河和姓龙的两个人把酒干了,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坐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赵维目光四顾,略一沉吟,情知不妙,脚底揩油,溜了。
这时候,赵晓荃在人堆外面喊道:“张云河,你倒是说得轻巧,哪有东家贴穿厨利市的?”
“你不贴,我张云河贴,总可以了吧。今天我们姓张的是办喜事,就不要揪小辫子了。再怎么说,千错万错,来人不错,总不能把贵客得罪了吧。呵呵。龙站长,我们再喝……”
“我看叔叔是怕当官的吧,拿原则作交易。你没有骨气,不能代表我们姓张的,更不能做主!我们请的是幺舅舅。”武卫大声说。
张云河觉得在众亲友面前,面子全无,火了:“你们还想造反啊,怎么了?我这个当叔子的不做主,倒请外姓人来做主啊。”
“母舅泰山王,就请幺舅舅做主了,你怎么样?再闹,小心我们揍你!”两弟兄在外面打架是打惯了的,就要动手,赵宗彪立即制止。
赵宗彪对站在旁边的大师傅说:“熬更守夜的,把你们辛苦了。人家押礼先生也说了,现在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数过红包的那个厨师说:“按说,跟前块邻的,帮个忙,也没有什么,但是这么一个礼节……”
姓龙的不耐烦了,打断道:“礼节?我们不是讲了吗?”
“原先讲好的是二十四块,你们减了一半啊。”大师傅豁出去了,和盘托出。
“你们真是不要脸,还撕红包看啊。是的,男方准备了二十四块,是我做的主,减了一半,你们就不能讲一讲风格……”姓龙的还准备讲一些诸如政治觉悟呀学雷锋做好事呀之类的大道理,这也是当行政干部的拿手好戏。
就听赵宗彪一声断喝:“姓龙的,你放屁。今天你不把穿厨利市的事处理好,你们给我饿着回去。师傅们,他们当不得人,你们给我把酒菜撤了!”
姓龙的眼睛一鼓,就差拍桌子了:“赵宗彪,这可不是在你们赵家庄,我今天是来做客的。”
外面有人唱:“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赵宗彪也吼道:“信不信,就是在你姓龙的窝子里,我一样收拾你!”
支客先生连忙过来打圆场。
姓龙的和另一个押礼先生咬咬耳朵,借坡下驴:“好,看在支客先生的份儿上,就给你们一人再加十二块,还给我们上几个菜吧。”
“好哩。”大师傅欢叫着,领了钱,又去炒菜去了。
重新恢复秩序以后,支客先生赶紧儿招呼大家喝酒吃菜。赵宗彪不慌不忙发言道:“两位押礼先生今天远来是客,担负的有重任,我代表女方亲族来敬你们一杯。”
等大家都喝了以后,赵宗彪脸色陡然一变:“敬酒大家喝了啊,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呵呵,现在我要倒罚酒了,我说一件事罚一杯……哎,帮忙的,给我换大杯子哦。”
帮忙管酒的赶忙换上了一桌大杯子,一杯二两五。
“那您大概要说几件事啊?”年轻的那个押礼先生知道这个赵宗彪不是好玩的,见换了大杯子,有些紧张。
“呵呵,不会低于三件事。”赵宗彪没有看他,像对空气说。
“不要怕,看他说得有道理没有。”姓龙的一脸敌意,给自己的同伴壮胆。
“第一,你们欺人太甚,竟然将男方给的红包私吞一半,当不当罚?”赵宗彪竖起一根手指。
年轻的押礼先生不服气:“这,我们不是已经补上了吗,还要罚啊?”
文攻、武卫吼道:“补了也要罚!”不知为什么,他们对娶亲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或是舍不得妹妹,或是要给幺舅舅助威吧,娘亲有舅呢。
小餐厅里,这时候挤了很多人。都说当罚,当罚。众目睽睽,众怒难犯,押礼先生把这第一杯罚酒喝了。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讲几句天气呀农活呀的闲话,等着赵宗彪的下文。
“我再问你们啊,你们到了山垭口,吹吹打打的,磨蹭了个把小时,就是不进来,到底搞的什么意思啊?这是对女方严重不尊敬,再罚!”赵宗彪伸出两根指头。
张云河看看赵宗彪身后的两个凶神恶煞,知道那两个家伙随时可能对自己发狠,好汉不吃眼前亏,见机行事,开始配合赵宗彪,给押礼先生倒酒。
“这一点,我们也知道有些不妥,但你要问一下,我们为什么来黑了。”姓龙的把球踢了回来。
“什么原因啊?不过,你们到的时间是晚了一些,我们这个地方最迟也是擦黑时候就拢的。”支客先生附合,心说,我到底还是代表女方吧。
“这要问赵宗彪你的外甥女倩倩。”姓龙的没好气的回答。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解释:“倩倩把她买的东西,寄在别处,让我们给她带过来,我们一是找这个地方找了半天,又还要绑扎……”
“你们要就先不答应,既然答应了,当然要帮忙把事情办好!”文攻并不领情。
“答应了的事是要办好,这不时间就耽搁了啊。”年轻的押礼先生摊摊手,一脸的无辜。
“那你们就不兴早点动身啊!”武卫也喊道。
赵宗彪站起来:“我们现在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罚酒,罚酒!”
姓龙的一半是命令一半是请求:“这杯罚酒,你这个后辈喝了吧,是你把时间耽搁了的。”那个后辈一脸苦相,口中嗫嚅,连连摆手。
“哎,不要推诿,后辈不是在你前辈的领导下吗?”赵宗彪瞪着姓龙的,不眨眼。
“是他们耽误了时间。”
“你不知道催一下呀。”武卫吼道,像先前斗地主一样。
姓龙的有些无措:“我……”
赵晓荃在外面喊:“公公、卫卫,他不喝,你们给我打眼儿灌!”
张云河碰碰知客先生,倒了两杯酒:“我们陪押礼先生喝一杯吧?”知客先生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爽快的答道:“行。龙站长,那我们先干为敬啊……”
姓龙的睁着死鱼样的眼睛,见两人已经干了,而赵宗彪以下都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知道躲不过,站起来一口连一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