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短暂的平静,大家在知客先生的带领下吃了几著菜,口不应心的讲了几句鸡零狗碎的闲话,气氛有几分沉闷。
此时,人却越聚越多,吵吵嚷嚷,如鸦雀窝里去了蛇一样。厨房师傅们殷勤的往桌上上菜端汤。姓龙的菜碗里,被张云河和知客先生给堆得像小山一样了,吃也吃不赢。
没等姓龙的缓过神儿来,万忙之中抽时间扒拉了半碗饭的赵宗彪,又伸出三根手指头说:“这第三杯罚酒,我要说的是,你们在那个山垭口儿吹吹打打闹了大半天,可知道演奏的那是什么调调儿吗?”
周围的人当时有些没引起注意的,就互相询问“哎,那到底是什么调子啊?”
姓龙的脸上筋肉抖动,显得忍无可忍,敲了敲桌子,气愤的说:“哎哎,人家吹鼓手他愿吹什么调子,那是他的自由,连这个你赵宗彪也要管啊,真是的!”
赵宗彪却显得很平静:“我的押礼先生吔,请先不要发火嘛,你倒是回答我是究竟什么调调儿啊!”
“我不知道,我也懒得打听得;你有这个闲心,实在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吹鼓手去吧!”姓龙的嘴脸歪斜,气喘如牛。
有喜欢多事的人就去把已经在打瞌睡的吹鼓手喊来,那人懵懵懂懂的说:“我那时好像吹的是‘送太阳’和‘孟姜女哭长城’……倒是怎么了啊?一个个鸡头白脸的……”
“你一个老师傅,我们这里是在办喜事呢,你吹的那是个什么调调儿啊,哼哼!真是讨打。”张云河这下找着一个理由了,就像模像样代表东家冲吹鼓手大发雷霆,那是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啊。
“呵呵,您家也不要发火……到垭口的时候,天不是已经黑了吗?我呢那是触景生情,才吹了个送太阳的;再一个,你们这儿不是嫁女吗?母亲舍不得女儿,不是要哭嫁吗?怎么,不可以呀?”吹鼓手耐心的作着很职业化的解释。
“那是哭你妈的个逼,你倒是见现在谁家嫁女还哭了的!”武卫抓住了吹鼓手的衣领,作势要打。
这个吹鼓手是个老儿,身体也很单薄的说,见凶张败式的武卫眼见就要动手了,一时给吓傻了,竹筒倒豆子:“别,别,小伙子,这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龙站长要我吹的……”
姓龙的又羞又怒,又气又恨,一张脸变得更加狰狞:“你……你个死狗日的,你是雷打急了往树上指啊,你血口喷人呀!”
那边两弟兄松了吹鼓手,向姓龙的逼近。
姓龙的自言自语:“真是小题大做,小题大做,不就是个调调儿吗……”
赵宗彪一拳擂在桌子上,菜碗立即跳了起来:“你这是戏弄东家致电不?讨打!是你作的孽,这次你一个人给我喝了。你喝了罚酒就算了,否则,给你老兄说,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儿!”
张云天过来拉拉赵宗彪的衣角,耳语:“他幺舅舅,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
姓龙的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赵宗彪发狠了,他却恢复了镇定,慢慢掏出香烟点燃了,悠闲的抽起来,好像一个局外人。
那个后辈跟班似的青年押礼先生不无担心的看着他。那边两弟兄已把姓龙的夹在中间了。
见状,支客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劝道:“我说龙站长啊,这古语说得好,低头接媳妇,抬头嫁姑娘。作为押礼先生,出这一趟门儿,是要怄一些气的……你把这杯喝了算了,我们下去斗两盘儿地主……”
姓龙的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就咆哮了起来:“还斗富农呢?不喝,坚决不……”
话还没有说完,两只手臂已经被两个年轻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嘴里的烟也掉了:“姓龙的,你信不信?今天要是不喝幺舅舅的罚酒,我们把你扨出去喂狗!”
旁边的人擂鼓呐喊道:“喝,喝,喝!”反正他们看戏的才不怕你台子高呢。也有人还怪声怪气的喊“要文斗,可不要武斗啊。”
姓龙的身子立马缩成了一堆儿,向张云天求援:“老张,你可要救我呀……”
张云天厉声制止:“你们两弟兄快撒手,快给老子……”
两弟兄不为所动,看看幺舅舅,赵宗彪邪恶的笑了一下,点点头。赵晓荃在人圈子外喊:“要他姓龙的喝,今天一定要他喝,喝死拉倒!”
“你到底喝不喝,再不喝,我们可要给你灌了!”两弟兄手上加了一把劲儿。
“好,你们放手,酒醉英雄汉,我喝,我喝。”姓龙的脸却气变形了,怪可怕的。
龙站长一连喝了三杯罚酒,心下窝囊,就指着赵宗彪气咻咻的提出:“同时作为客人,你赵宗彪把我这个押礼先生太不当人,这还哪里是待客之道啊。礼尚往来,我现在也要罚你一杯酒。”
赵宗彪要他说罚酒的理由,他有些醉,胡说:“莫须有,莫须有,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平打沙刀背……就是一条:也要你喝一杯……”
赵宗彪看着已经在板凳上有些坐不住的人,狡黠的笑笑,从容答道:“那好,你陪,我就喝。”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想为娶亲的人找回一点儿面子,便鼓噪道:“龙站长,那喝吧。”
二人把这杯喝了,又有人提议还是喝敬酒的好,不伤和气,于是,大家又开始喝敬酒。这期间,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借口方便一下,跑了。
姓龙的力不从心、寡不敌众,最后喝得钻到了桌子底下,出尽了洋相。
第二天吃了早饭,就要安排发亲事宜的时候,姓龙的才不得不被人从床上勉强喊起来。他睡眼惺忪的提出,要女方将嫁奁运出院坝坎以外后,他们娶亲的人才能接手。
赵宗彪却坚决不同意,说:“我们女方的嫁奁都在堂屋里码好了的,你们自己搬吧。”
姓龙的恶狠狠的问:“你这个时候为什么又不同意我的意见了呢?你会讲老规矩,我这不是老规矩吗?不管什么人家嫁闺女,都是女方把嫁奁送出院坝坎以外后,娶亲的才接手的。”
“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你们先不讲规矩的,所以我们只好后不讲规矩了。”赵宗彪用调侃的语气说,用挑战似的眼光看着他。
“罚酒都喝了他妈的一夜,我们又怎么不讲规矩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头还在一炸一炸的疼,口干舌燥,姓龙的恼火透了。
“你姓龙的把男方给姥姥、舅舅的荤茶给贪污了呢,我昨天还没有找你算账呢。呵呵。”赵宗彪顾自抽着他的叶子烟,貌似很随意的说。
“不是给红包了吗?那不是一样的吗?”姓龙的辩驳。
“没人要你们的什么红包!那也完全不一样。”谭妙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姓龙的振振有词:“难不成还让我给你们把荤茶配备齐整了,才允许我们发亲啊。再说了,这个时候,我在哪里去给你们配荤茶啊!真是的。”
赵宗彪摊摊手:“呵呵,你为难了吧,那我们也就只好不讲规矩了哦。”
“那好,你们不把嫁奁运出去,我们大家就都这么干耗着。”姓龙的斗狠。
“行啊,看谁耗得过谁!”赵宗彪应战。
就这样干耗下去,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张云河、知客先生就来给姓龙的说好话,让他劝娶亲的来自己来动手搬嫁奁。
姓龙的没好气:“任你们怎么说,我的政策不变……哎,你们晓得来劝我,就不晓得去劝劝你们那个牛人亲戚赵宗彪啊!”
张云天便又赶过来对赵宗彪说:“他幺舅舅,算了吧,眼见天就快要黑了……到时候,黑灯瞎火的若把东西弄坏了,又不是他姓龙的……”
赵宗彪就是不松口:“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不要说了,坚持就是胜利!”
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毕竟是新郎的亲姐夫,和姓龙的心态就有所不同,不得不厚了脸皮,两边斡旋,提出两边的人同时动手。可两个当事人姓龙的和赵宗彪都不干,让他干瞪眼儿。
不耐烦一班年轻人老是在自己耳边聒噪,姓龙的脚一跺,干脆到张云河屋里聊天喝茶去了。
眼见时间在分分秒秒过去,帮忙娶亲的人开始躁动。说这天一黑,我们肯定不管了,世界上哪有霸着新娘不让发亲的道理,到时候你们自己给送过去吧!
赵宗彪大声说:“哎哎,你哥几个这是怎么说话的!照我说,你们现在走都可以,我们女方又没有请你们来。我们的嫁奁放在堂屋里,你们这些帮忙的自己不动手搬,怪谁啊?我看你们就不像一班来帮忙的,倒是像来闹事的呢。”
双方僵持着,直到午后,那个年轻的押礼先生才带头搬。发亲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发亲了,赵晓荃撵着姓龙的指着姓龙的鼻子捅爹倒娘的骂,张云天劝都劝不听。
姓龙的像一条癞皮狗一样溜了,“上马杯”的酒也没有喝,脸色铁青,连“多谢”也没有叫一个,发誓这辈子再不当他妈的什么押礼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