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三六回光绪帝百日维新西太后一夜复旧(上)
第三六回光绪帝百日维新西太后一夜复旧(上)
康有为不想革命,只想改良;他看不起亿万“愚民”,眼睛只盯着一个皇上。1897年11月,德国抢占了胶州湾,再次引起举国震动。康有为又来到北京,他第五次用上书方式叩击紫禁城的宫门,提醒皇帝道:“万国报馆,议论沸腾,海内惶然,愚民蠢动,咸以瓜分中国为言。亡国大祸,迫在眉睫,必须当机立断,迅速维新变法,否则,皇上和诸臣将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矣。”同时,他四处钻营,终于打通了一步登天的关节,与都察院的官员高燮曾拉上了关系。经高燮曾推荐,光绪皇帝准备召见康有为;但却遭到了恭亲王奕?的阻拦。奕?道:“按我朝祖制,非四品以上官员,皇上不得接见。”光绪无奈,只好下令由大臣接见康有为,代为问话。
1898年1月24日,康有为被邀到总理衙门,与五位朝中大臣对话。康有为被带进议事厅,他的对面坐着北洋大臣李鸿章、直隶总督兼北洋新军统帅荣禄、户部尚书翁同和、刑部尚书廖寿恒、户部侍郎张荫桓。康有为刚一落座,李鸿章便傲慢地道:“汝既为读书人,就当遵守祖宗成法。岂能违背祖训,妄言改变。”康有为立即反驳道:“世间万物皆处在变化之中,祖宗成法亦然。法既积久,弊必丛生,故无百年不变之法。只有推陈出新,顺时而变,国家才能富强,才能称雄于世界。”李鸿章击桌喝斥道:“违背祖制,即是不忠不孝。”康有为淡然一笑道:“变法维新,旨在富国强民,焉能说成不忠不孝。依大人所言,祖宗之法不可变。我请问大人,祖宗之法是用来保护祖宗之地的,而今,祖宗留下的广阔疆土,为何被洋人割占、瓜分?出卖国土是否违背祖制?把祖宗百战得来之土地,拱手送给洋人;这是忠,还是孝?”真是一语击中要害,李鸿章多次签订卖国条约;忽被当面质问,不由得面红耳赤,气得胡须乱颤,无言以对。荣禄在旁边看到李鸿章的狼狈相,便接过话茬,气呼呼地道:“天不变道亦不变。祖宗之法,完美无缺;孝子贤孙,只能恪守。”康有为笑道:“用祖宗之法,治理祖宗之地,实属陈腐之见。如今,列强威逼,祖宗之地已经难以保全;时代变了,祖宗之法非变不可。譬如:老祖宗并未设立总理衙门,而今天我们却在总理衙门议事。老祖宗带兵打仗,只用弓箭、大刀、长矛。大人身为北洋新军统帅,为何不用弓箭长矛,而改用洋枪洋炮,岂不是违背了祖宗之法?请问大人,您忠在何处,孝在何处?”几句话说的荣禄张口结舌,不敢再言。廖寿恒见李鸿章、荣禄二人理屈词穷,便有意转移话题,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道:“皇帝乃是天子,臣民必须效忠,才能兴国安邦。汝却要设议会,行立宪,岂不是目无皇帝?”张荫桓也随声附和道:“对。设立议会之后,将我大清皇帝置于何处?”康有为挺身而起,神色庄严地道:“我大清皇帝至圣至明;可如今在皇上周围,有许多贪官污吏,瞒上欺下,致使朝纲紊乱。而设议会,行立宪,可使皇上直接倾听百姓疾苦,了解国家安危,从而采取有效之策,安邦兴国,强基固本。国家兴旺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皇上必会受到万民拥戴,成为流芳百世之明君。”这一席话,义正词严,直说得廖寿恒、张荫桓难以应对,默然无声。
在五位问话大臣中,只有翁同和始终一言未发。他听着康有为的慷慨陈词,心中暗想道:“此人能言善辩,绝非平庸之辈。若被皇上任用,推行新政,必将有益于国家自强。”谈话结束后,翁同和当即进宫,向光绪皇帝详细汇报了问话内容。随后又补充道:“日本、俄国原本比我国落后,经过维新变法,皆已走上强盛之路。我们应积极效仿,奋发图强。”光绪叹道:“变法之心,朕早已有之。可母后不允,朕也是身不由己。”翁同和道:“康有为有经世之才,救国之方;皇上是否召见他?”光绪面带难色,思之再三,仍然不敢违反旧例召见,更不敢破格擢用康有为,只是下令道:“从今以后,康有为若有奏折,可即日呈递,任何人不得阻拦。着康有为将其著述之书,尽快呈上,供朕御览。”
翁同和出宫传话,康有为欣喜若狂,又写了第六次上书——《应诏统筹全局折》;明确指出:“观大地诸国,皆以变法为强,守旧则亡。以皇上之明,观万国之势,能变则全,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他向光绪皇帝提出了“大誓臣工以定国是,设对策所以征贤才,开制度局而定宪法”的主张,建议光绪皇帝仿效日本,设立法律、度支、学校等十二局,推动中央变法,实施新政。同时,进呈了他写的《日本变政考》、《俄彼得变政记》等书,供皇上借鉴。康有为精神亢奋,朝思暮想,不久又写了第七份上书,详细介绍日本明治天皇变法的过程,俄国彼得大帝维新图强的事迹,以激励光绪皇帝之决心和勇气。光绪皇帝读后深受鼓舞,决心效仿实施。
康有为一面鼓动光绪皇帝,一面重新组建学会。他发动门徒四处摇唇鼓舌,争取知识分子参与。其时恰逢会试,各省举人云集北京。康有为乘此良机,经过李盛铎、梁启超、康广仁的活动,组建了著名的保国会。康有为慷慨陈词,痛述国难当头,形势岌岌可危;又执笔起草会章,阐述宗旨:“本会以国地日割,国权日削,国民日困,思维持振救之,故名为保国会。”“为保全国家之政权土地,为保人民种类之自立,为保圣教之不失,为讲内治变法之宜,为讲外交之故。”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然参加保国会者只有一百八十六人;且达官显贵及其子弟无一人加入。这真是倡之者哓哓,而应之者却寥寥。
康有为等人毫不气馁,继续奔走呼号,以“保国、保种、保教”为宗旨,在北京、上海设立总部,在各地设立分会。保国会已初步具有资产阶级政党的雏形;在其影响之下,保浙会、保滇会、保川会等如同雨后春笋,不断涌现;京城内外,人心动荡,思潮澎湃。
维新派的主张,引起了封建守旧官僚的极度恐慌,立即群起而攻之。保国会成立一月后,御史黄桂鋆上奏弹劾道:“近日人心浮动,民主民权之说日益猖獗;若准各省纷纷立会,恐会匪闻风而起,其患不可胜言。且该举人无权无势,无财无位,赤手空拳,从何保起?抵制外人则不足,盗劫内政则有余。保国会包藏祸心,乘机煽惑,纠合下第举子,逞其簧鼓之言,巧立名目以图耸听,冀博一准办置之谕旨,便可以此为揽权生事之计。”御史文悌劾奏道:“保国会之宗旨在保中国而不保大清。名为保国,实为乱国。”军机大臣刚毅立即请求严加究办,却因光绪皇帝说了句“会为保国,岂不大善”,才免于查究。但消息传出,顽固派接连恫吓,一些会员动摇、畏惧,纷纷声明退出;保国会经此挫折,随之烟消云散,闻者皆摇首回避。
此时,洋务派官僚张之洞趁机倒戈,反对维新,在报纸上发表《劝学篇》,主张读书人应专心读书,切莫参与政治活动;并重申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方针。他认为变法决不能抛弃三纲五常的封建之道,大骂维新派“背祖忘亲,蔑古诽今。”“方今中华,诚非雄强,然百姓尚能安其业者,由朝廷之法维系之也。使民权之说一倡,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而顽固派官僚则宣称:“宁可亡国,不可变法。”由此引起了维新思想与守旧思想的大论战,双方唇枪舌剑,激烈争辩;互相攻讦,彼此批判;但却有一个共同之处,即皇帝是必须保留的,绝对离不开的。
是年五月,恭亲王奕?病死,减少了变法的阻力。康有为乘机催促翁同和提请光绪皇帝“当机立断,实行变法”。翁同和向光绪皇帝道:“皇上有心变法,已经半载有余,至今迟疑不决,使天下士子失望。”光绪道:“朕手无实权,难以施行。”翁同和道:“实权要靠争取,不能消极坐等。”光绪道:“如何争取?”翁同和道:“大胆起用新人,委以重任,方能结成羽翼,增强权势。若优柔寡断,皇上岂不是徒有虚名耳。”光绪闻言,内心刺痛,愤然作色道:“是矣。朕不能再做假皇帝,要做真皇帝。”翁同和进一步激励道:“如今列强威逼,蚕食鲸吞;生灵涂炭,国将不国。皇上若再不振作,难免成为亡国之君。”光绪大为震动,当即表示:“朕意已决,即刻禀明母后,推行新政。”
次日,光绪皇帝传见庆亲王奕劻,明确提出:“朕欲施行新政,又恐母后阻碍。汝可先去颐和园禀告此事,速来回奏。”奕劻道:“如果老佛爷不允,又当如何?”光绪道:“太后若仍不给我事权,我愿退让此位;不甘做亡国之君。”奕劻赶到颐和园如实转告,慈禧闻言大怒道:“他不想坐此位?我早已不愿他坐之。”奕劻劝道:“老佛爷息怒。皇上要推行新政,也是为了巩固我大清国的江山社稷。依奴才之见,不妨让皇上试办之。”慈禧听罢,脸色阴郁,勉强答应道:“也好,就由他去办,俟办不出模样再说。”于是,奕劻回复光绪皇帝道:“太后不禁止皇上办事。”光绪大喜,当即赶往颐和园向慈禧谢恩。慈禧淡淡地道:“变法也是要紧之事,但毋违背祖制,毋损满洲权势,方准施行。”光绪皇帝满面欢笑道:“遵旨。皇儿每行一新政,必先奏明母后,敬请训示而后行之。”言讫,辞别回宫。后人有诗议之曰:
变法不准违祖制,维新切莫除旧规。试看母子争权处,貌合神离徒伤悲。
光绪皇帝回到皇宫,神采飞扬,浮想联翩。他计划着:依靠张之洞等洋务派的实力,利用康有为等维新派的声誉,进行一定程度的变法,逐步摆月兑母后的控制,做一个乾纲独断、名垂青史的真皇帝。翁同和看出了光绪皇帝的心思,回到家中,连夜起草了两篇《请定国是》的奏折,先后交给御史杨深秀和侍读学士徐致靖,用他们的名义送给皇帝。光绪皇帝览奏大喜,在征得慈禧太后同意后,于6月11日,发布了《明定国是诏》,标志着变法运动正式开始。由于是年为农历之戊戌年,故称“戊戌变法”。
光绪皇帝的新政刚一开始,慈禧太后就针锋相对,严密防范。她迫使光绪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上谕”:第一个“上谕”,免去翁同和户部尚书、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等职务,驱逐回籍;借以孤立光绪。第二个“上谕”,规定新受任二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到皇太后面前谢恩;以此控制用人权,堵塞光绪破格任用维新人士的渠道。第三个“上谕”,任命荣禄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统率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袁世凯的新建陆军;以控制京津和华北的兵权。随后,又派怀塔布管理颐和园官兵,派刚毅管理健锐营官兵,控制紫禁城。为了严密监视光绪皇帝的活动,慈禧还在宫廷内外布满了爪牙,出入宫门之人,一律严格检查。慈禧布下天罗地网,视皇上如同釜底游鱼,任其跳跃,焉能逃月兑?
光绪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迈出了变法的第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数日后,光绪皇帝在颐和园仁寿殿召见康有为,君臣长谈达两个小时之久。康有为向皇帝陈述了变法三策:“上策是,仿照日本、俄国经验,确定变法大政方针;诏令天下,一体执行。中策是,挑选有才能之官吏,制定变法细则,次第实行。下策是,令各省督抚自定变法方案,积极推行;守旧不变者,予以革职。凡此三策,能行其上,则可以强;能行其中,犹可以弱;仅行其下,亦不至于灭亡。”光绪道:“卿之所言甚善,朕欲行其上策。不知当从何处入手?”康有为道:“应先开制度局而变法律。”光绪道:“一语中的,实为变法之关键。”康有为道:“皇上之圣见既及此,为何久而不举,坐致割弱?”光绪皇帝防人偷听,目光注视窗外,然后叹息道:“奈掣肘何!”康有为意识到这是暗示太后和守旧大臣,但他仍然鼓起勇气,激励光绪道:“皇上可就权力之所及,行可变之法,循序而渐进,亦可救国。”光绪道:“国事全误于守旧大臣之手,但朕无权去之,也势难尽去。”康有为沉思良久,为之划策道:“请皇上勿去旧衙门,而惟增置新衙门。勿黜革旧大臣,而惟渐擢小臣。多召见才俊之士,不必加其官,而惟委以差事,赏以卿衔,许其专折奏事足矣。”光绪恍然大悟,道:“不是除旧更新,而是留旧增新。”康有为低声道:“逐渐实现权力转移。”君臣二人,一个懦弱,一个幼稚,空言变法,无异于一场春梦。
光绪皇帝虽然接受了康有为的主张,但只授予其“总理衙门章京行走”的六品官衔,许其以专折奏事之权。半月后,梁启超也以举人身份被皇帝召见,也仅授予六品卿衔,受命办理译书局事务。六品卿衔,仅是个小秘书而已。只此可见,光绪皇帝并不想重用康、梁,而只仅仅是利用其声望。虽然如此,因蒙皇上召见,却使康有为、梁启超名扬四海,声震八方;惹得全国各地的读书人眼红心热,欢呼雀跃。诚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旬日之间,在京城内外形成了“家家谈维新,人人议变法”的热闹场面。
开台锣鼓响过,正戏随之开始。光绪皇帝迫不及待、接连不断地发出诏书,甚至一日数令,倾泻而下;三月之内,便发了一百八十多道诏书。其主要内容有,政治方面:准许官民上书言事;取消闲散重叠机构,裁汰冗员;废除旗人寄生特权。经济方面:在京师设立铁路矿务局和农工商总局,保护农工商业的发展;奖励创造发明;改革财政,编制国家预算决算;裁撤驿站,设立邮政局。军事方面:裁撤绿营,精练陆军,改习洋操;实行征兵制;重建海军。文化教育方面:开办京师大学堂,各地设立中小学堂,兼习中西学科;废除八股,改试策论,开设经济特科;设立译书局,翻译外国新书;准许设立报馆、学会;派人出国留学、游历等。这些诏书不分轻重缓急,号令杂乱无序,显得毛毛躁躁,难免月兑离实际。由于缺乏深思熟虑,许多指令根本就无法实行。
变法诏书的颁布,从主体上看,有利于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西学的传播,有利于具有维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参与政权,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封建官僚制度。但是,新政丝毫没有涉及维新派提出的“设议会、开国会、定宪法”等君主立宪的政治内容。相反,却把张之洞等洋务派提出的“筹饷练兵”反复强调,列为第一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