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先生的遗体后,我们暂且把先生的骨灰寄放在海涯寺中。
毕竟先生亦是读书人,待我们更是情同父子。所以我想待日后,船上没有了污秽的商贩之物。然后沐浴更衣,披白挂孝再来迎回先生的遗骨。
可僧人告诉我们,他看得出,先生必定是一个有着故事的人。他生前也必定有许多割舍不了,大潮大落之事。所以把遗骨留在这远离尘世,清净的海外之地,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和四哥难以定夺,只好先将骨灰交付给僧人保管,再回去找方虞商议。现在先生一死,我们便再也无法得知村人们的下落。而方虞,更是飘忽不定,他的踪迹比鬼还难找。
日落沉海,船在海上缓慢地飘摇着。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吴平细细考虑了一番之后,打破沉默问道。
我和四哥相望默然,不禁心灰意冷,只想做完这笔买卖。
“不知道,先把货物运送到崇明岛,等拿了钱之后再商议吧。”我只得先推月兑眼下说道。
“嗯”吴平勉强地点点头。
“辉仔,你呢?”吴平向着良久一言不发的魏崇辉问道。
“我?我,我想要去投靠粤,粤洋的林道乾首领。当当然,我不是说我要离开你们,莫飞!我我是说如果,不散伙,我,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你你们教,教了我们这么多,莫莫飞!”
辉仔激动地说,“我要谢谢谢你!”
“我明白辉仔,到时候有机会,你就去吧”我握着魏崇辉的手,又看看魏崇辉身后目光坚定的严琪盛和黄余一。
这时西西正从船舱中出来,与我目光相对的一刻,看到我难以信任,她默然回避了。
“九次郎。”我走过去拍着他的背说道。
“那个方向,是你的家吧?”我向远眺的九次郎问道。
“呵呵,家在扶桑东更东,那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九次郎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
“你知道吗莫飞,虽然我们是每天早晨离太阳最近的国度,但我的确看不到曙光。莫飞,其实我是一个下级的足轻武士。扶桑的土地上连年战乱,我奋勇杀敌,立下奇功,却永永远远只是个足轻武士。无足轻重。”
“嗯为什么?”
“这是天皇的意志。将军占了全国最肥沃的土地,把贫瘠的不毛之地分封给了大名,而大名对将军虎视眈眈。农民永远是农民,武士只有给大名做狗开门的份!即使有不世奇功,武士的儿子仍然只是个武士,永远不能晋升。农民在这片土地上种不出希望。我往后看,看到我的儿子,孙子,孙孙子,世世代代都只能对人低声下气,在一个小小的平户番蜀犬吠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呵呵呵,你们的国度真是了不起。我到了大明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科举这种东西。”九次郎说着,脸上充满了期待。
“我的父亲,曾在一场战役中砍下土佐番藩主的右手。但是十年后,他却要流落街头,靠贩卖鸟笼来养家糊口。所以我不想留下!所以,莫飞,我要出去,只是为了出来看看这个世道,这世间还有没有希望”
清晨,凉风卷走落叶。街道上,萧瑟冷清,没有一个人影。
泉州府,叶城照例第一个来到府中。他推开门,迈步走进去。叶城抬头,看到匾额中间那四个居中至正的四个大字。他哑然一笑,不禁觉得讽刺。他想起曾经的自己;以一个卑微的寒门学子的身份登上殿堂,刚直不阿尽心办事,却处处碰壁;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却一路高升;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真理!唯有信仰才可以拯救迷失的人。
身后一个捕快疾步跑来。
“大人!不好了!”
“什么事?”
“今天一早,有人发现鲤城县知县黄孔一家老小连带仆人随从,全部被灭门!”
“什么!是什么人干的!”叶城说话间,却瞥见自己左手边的房间门没上锁,房中似有人影闪过。
“还不知道!但据坊间所传,因为上个月,黄孔他带兵剿灭了海盗金纸佬,所以遭此报复!”
“怎能有如此歪理,难道兵还怕贼不成!你立刻再去调查,若查实,确实泉州金纸佬所为,马上广发通缉,悬赏金佬人头白银千两!”
“是!”见捕快走后,叶城立刻撤到刚才的房间中。
“叶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啊!”叶城悄悄进门,金纸佬立刻带着哭腔跪倒在他面前。
“我一直遵照您的吩咐行事,为何还要剿灭我!”
“嘘!”叶城张望着关上门,转身给了金纸佬一记耳光说道,“你这厮!真是会坏事!竟对黄孔下此等毒手!”
“我我也不想,可那家伙每年收我这么多银子,却仍然抓我的人,还向我索要人头费!实在太贪得无厌!屠他全家,我本只是扬言警告而已,不想这回他竟还真的带兵前来泉州港围剿我!现在泉州港的海盗们都在找我,而官府又要通缉我,我已退无可退了叶大人!”
“这么说,真的是你干的灭门这事?”
“我我忍无可忍了!不杀这贪官小人,我难以咽气!”
叶城听后立刻脸色苍白。的确,从一介海寇到执掌泉州港的领主,金纸佬正是靠着叶城的一手扶植。虽然除了叶城和金纸佬,几乎再没人确切地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可是叶城仍然感到很后怕。倘若知县被海盗灭门这一件事,一旦被流言无限放大;那么叶城很清楚之后的结果。朝廷一向对沿海疆域的防卫很不满,对沿海地带的官员也是戒心防备。倘若在这风尖浪口出了官员被海盗灭门的案子,那么后果很可能会直接改变沿海地带的历史——倘若朝廷因此大怒,而派出大军前来扫荡的话,不仅海盗,也许官员们也同样会地震
“哎,愚蠢!”叶城想了想,咬牙道,“你必须先给我藏起来!待过了风头,到时候,我会再帮你出山。”
“啊!多谢大人!”金纸佬连忙从身上取出一张纸,上面是一张地图。很显然,因为逃命的金纸佬不方便携带大量金银,这是一张藏金图。
“这是某的一点心意,略表大人救命之恩”
“不必多言。”叶城打开门张望了一下,招呼金纸佬出来。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动真格,真的带兵来围剿我,还带了这么多人马,他小小知县,怎么能带这么多人马”
金纸佬边走边说着,这时他看到叶城手上拿着的信纸,金纸佬突然全明白了。他顿时没了声音,知县黄孔即使再怎么胆大包天,贪得无厌,也断不会为了钱财主动去剿贼。他这么做,必然是收到了上级的指令;更为关键的,虽然鲤城当地驻有戍兵,黄孔兼任兵马都监,兼管军事,但他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马,何况他们不剿其他海盗,专门对付金纸佬的人马!
而黄孔的上级,正是知州,巡按御史兼龙江造船厂厂公,叶城。
“大人是你!是你要杀我!”金纸佬愣在原地。
“嗯!”叶城一惊,他不由转身看着金纸佬,后退一步。
此刻,金纸佬却见叶城身后还站着一个衙役。他低着头,手握着还未出鞘的宝剑,正对着金纸佬。金纸佬终于意识到,他忙去拔自己的刀。但,那个人太快了,只有迎面一阵清风扫过。
一剑封喉。
金纸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只是一下颤抖,便倒下了。
衙役月兑下帽子,方虞。
“老师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叶城毫无惊讶,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亚父说,请叶兄带着这个人的人头,去见您的上司,陈述以利害,务必要把这件事先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