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低下眼撤回目光,心中已知如明镜,吴平的伤势他一眼便知。他继续擦拭着手中的马来刀,只当视而不见。的确,在这朝不保夕的绝境中,只要与自己无关的事,少一事省一事。
海上的夜潮来临,尚且潮热的天气,吴平居然靠着石头蜷缩起身子开始发抖。
天空中星星点点,月影当空。海面上除了倒影,都没有一点光。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似乎是曾一本在驱打他的手下。
我也没有心情去关照他们的事,全然当是与自己无关。何况,我最害怕的是,吴平的伤势已经难保了。
沙子上几个稀疏的脚步声,九次郎一脸疲态走到我身边。他摇摇头,空手而回。我无奈捂上脸,长叹一声。真是天助水师,真心要灭了我们,这岛上几乎连荒草都不长一根。
九次郎放下刀,默默地坐下来,他看了看吴平的伤势,又无声地抽泣了下,抬头静静地望着星空,默不作声。
荒岛上,三三两两的海盗各自坐在各处,也有互不相识,无可依助的独个海盗,守着自己的一块地,戒备提防着入睡了。因为找不到食物,残忍的曾一本依然在暴打着自己的手下,惨叫声不断。
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往后的黑夜,将有多么可怕恐怖。
月夜,碧波冲涮着岛边,潮水慢慢退去。潮汐的声音总能让人感到平静。
这是死亡倒计时的声音。岛上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过往的船只,鱼群。若是离开荒岛,生还的机会比在岛上还渺茫。
黑暗中,我隐约看到面前有两个人在走动。他们像拖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一步步向海中走去。继而两人又停下来私语商量起来。我好奇地靠近,他们两回过头顶着我。黑暗中他们穿着黄色的衣服,突然抽出刀向我刺来!我惊愕地看着却动不了,但刀尖却是个盗字的烙铁。
猛然惊醒过来,我惊得一身冷汗。原来是个噩梦,回想起水牢中的可怕遭遇,也许这恐惧是要伴随我一生了。
我打量了四周,身后的黑暗中,却有一道银光,反射着月光,不时翻动着。
那是林风手中的马来刀。
之前我并不认识这个来自南方的疯狗海盗。后来,在东瀛回来途中,停留在那霸港口时,听得其他海商们的消息,说是最近有个猖狂的海盗,常常在郑氏的琉球岛附近洗劫往来的商船。使一剧毒马来刀,心狠手辣,手段残忍,非常可怕。此盗唤作,野狗林风。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我们刚出月港时,曾在海上遇到过向我们问路的人,那人正是林风。
不知他为何也会在荒岛上,但在这么个等死的荒岛上,我亦不想知道,只要人不来犯我,我也不管他是否杀人越货,曾干过怎样骇人的事。
为了生计,大家可以不择手段,相互厮杀,而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我站了起来,却见吴平正清醒着,他躺在岸滩上,枕着石头,仰望明月。
“莫飞,我本以为,下一次出海,我们可以去婆罗多卡里卡港,带回些香料。”
吴平轻松地叫道我,完全不像是身负重伤的样子。这更使我心头沉重,我的身旁,九次郎也醒着,无声地坐在吴平旁边。
“可惜三保先走了,四哥和西西也不在了,怕就算到了婆罗多,也不知为了什么。哎,想我此生,都到不了婆罗多了。遗憾的只能就这样遗憾着了。我还想再去一次东瀛,但愿是瀛花缤纷的时节;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海底美不胜收海蜇花带,大王珍珠湾真想看到我们满载金银顺利回到岸上的的那一天。”
我苦笑着,坐到吴平身旁。
“真是想不到,小时候,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金榜有名,加官进爵呵呵呵,结果会在这虚无的海上结束我这荒唐的想法荒唐的一生。”
“别这么说”
“不过假如我真能头带乌纱,我一定力劝谏导,上书请求开放海禁,鼓励贸易,出海。”
“呵呵真是书生意气,吴平,宦海深沉,自保都难,还有几个能有作为者呢,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莫飞,你也是有学识的人,如果将来有机会接受招安,拜投朝廷,文韬武略,为人儒臣,即当忠义,你可要替我完成这愿望呀。”
“别开玩笑了吴平,我现在还是刺字盗犯之身。”
“哈哈哈,我都忘了这事,对不起啊莫飞。不过我想你们应该还能再回去。虽然这里不再常规航海线上,不过下个月就要起西风了,到时候,去婆罗多的船总会经过这里。”
我和九次郎忍着眼泪,沉默不语,想必吴平对自己的伤势比我们更了解。
“莫飞,我们出海多久了?”
“从泉州港离岸,已经十个月了吧。”
“是吗,都出来这么久了,想来泉州港的那帮混蛋,该是很挂念地咒骂着我吧。哈哈哈,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和四哥一行四人,正是秋叶萧瑟之时。而后你与病鬼张清决斗之后,我们才出航前往月港的吧。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南方天暖,总感觉不到隆冬之寒。”
“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在泉州港金佬手下,欺霸港市,勒索商船。我嗜赌如命,一直都在烂赌。赌术不精,输好赢好,都是烂赌鬼。不过总算让我押对了一次。莫飞,你和三保重新让我拾起了未竟的梦想,出海,去远方。三保说得对,何不以去过多远的地方,见过多少不同的人们来衡量人生的价值呢。早知如此,就算我再也无法离开这里,我还是会押宝你们,我还会替你挡那一拳。渔人的故事,总要有人牺牲。保重,九次郎,莫飞,也许我要先走了一步了。”
“别说了吴平”我和九次郎仰头,泪如雨下。
黑夜慢慢散去,东方海上,黎明跃跃欲出。
不省人事的吴平最后念叨着。
“莫飞,我不想留在这儿,我要回去。求你,你一定要回去,你就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埋在泉州。千万不要让我孤独一个人留在这荒岛上。”
朝阳跃过海平面,红日当空,九次郎站在潮汐之中,拔刀驻立。
身后,重伤的吴平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