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色柔和的阳光照在高低错落、起伏跌宕的吊脚楼上,加之点点灯火,远望看去:山坡上,有时明亮,有时眩目,有时隐约,恰似一幅流动山水写意画,浓淡暗明;江水中,波光粼粼,宛若珍珠,一组组闪烁的光芒连接沱江两岸!
很多人端着饭碗来到了赖教授寄居的龙家,在当时,要是被指派到当地的农家的一般是下乡考察的干部,而被指定接待的那家人是有一定的补贴的,所以如果谁家进驻了干部,那可是十分长脸的事!
这龙氏夫妇也是十分敦厚的苗人,有一个收养的驼背儿子,在历经了那场大运动后,即便这些深处群山中的村落似乎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很多的一些苗族的故有文化跟建筑也被当作封建陋习给摈弃或者被砸毁了,这让赖教授很是痛心!
村里人见过的最大领导顶多是凤凰县的县委书记,而面对这来自上海的领导,龙氏夫妇更是不敢怠慢,赶紧忙活起来了,用当地招待贵宾的一道菜来招待赖教授,这菜至今还让鸣镝记忆犹新!
鸣镝说,那是用牛的胃里还没有完全消化殆尽的草料,用热油跟苗疆特有的干白辣椒一起爆炒而成的,那发酵的味道混合着白辣椒的酸爽,让人颊齿留香,至今难忘,说道这里,鸣镝眼里还含着柔柔的笑意,他一口喝下了奥地利的白葡萄酒,脸上红云顿现,显得异常娇俏可爱!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鸣镝问道,我赶忙摇摇头,牛胃里还没有消化殆尽的草料,不还是草料么,鸣镝有点醉了道:“牛是反刍动物,有五个胃!”说罢伸出了右手手指在我们面前晃了晃!“哦,反刍动物是指进食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将半消化的食物返回嘴里再次咀嚼。
反刍动物就是有反刍现象的动物,通常是一些草食动物,因为植物的纤维是比较难消化的,“那你吃的不也还是草料么!”说罢,胖子阴恻恻的笑了笑,但是随即想了想道:“我之前听我家渔鼓佬说过,他去侗乡的时候也吃过,好像叫什么牛瘪”“对对对就是牛瘪!”鸣镝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看来这是个爷们似的妞,跟心目中的上海婉约的小女人大相径庭。
再者,这样下去不就跑题了么,就是坐到天亮也不知道他们在湘西遇到了什么,也是为了给鸣镝圆场,于是瞥了胖子一眼道:“什么牛瘪不牛瘪的,给你吃你敢吃么?别扯远了,后来又怎么了?”
鸣镝兀自陶醉在曾经的美味中,不过须臾间也知道有点跑题了,于是接上之前的话题,接下来的日子是美好的,赖教授在村里收集了不少的关于当地苗人习俗的素材,也纠正了很多之前学术上的错误,打算带回上海打算整理校稿,而后面出现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从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鸣镝跟着村子里的一大帮的苗人小孩,成天价上山掏鸟窝,下水模游鱼,好不快活,这中放养般的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是在大城市的孩子梦寐以求的,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鸣镝跟着一帮山里的孩子去了棺材湾,这一带本来也去了好几次,都是平安无事,这一次,却出事了。
当天下午鸣镝回来后就病倒了,当初认为是可能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后来发起了烧来,胃痛恶心,嘴里还喃喃自语,说见到了什么白胡子的仙人,这可把赖教授给吓坏了,在这茫茫群山中,缺医少药的,这可比不得大上海,这一下就把赖教授给急坏了!
当地人生病之类的都是挺一挺就过去了,实在不行就认为是中蛊了,在湖南湘西一般外乡人会被警告这里的很多匪夷所思的禁忌,甚至在这里很多人被认为是不可接触的。即使是和他们说说话,亦会招來杀生之祸,这就是神秘莫测的蛊,村民一致认为小鸣镝是中了蛊,而这也成为人们最可怕的梦魇,实在没有办法的赖教授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请来了村寨里的法师!
这法师也跟当地的村民并无二致,只是在做法事的时候才穿装扮起来,鸣镝的胃疼及悪心已经持续了一上午,那法师给端來一碗泛青的黃豆,正常人知道生黃豆都有一股腥味而恶之,而此刻鸣镝却津津有味,看着鸣镝咀嚼的表情,法师断定鸣镝是中了蛊。
在赖教授收集的素材里,也不乏这样的题材,说是在早先前临近的村子里有一富户取妻唐氏,唐氏一病二十年,到处求医問薬,也未見好转,最后被确认是被人放蛊,在治疗无果之下,一命呜呼。
在敛葬的时候,敛婆为其梳头,刚刚一梳,唐氏整个头盖骨全部都月兑落了,一看颅腔里空空如也,里面蹲了只蝲蛄,肥碩油光,在脑子里慢慢吃了二十几年,将唐氏脑浆脑汁悉数吃光!
听到这里,我心下澄明,这南洋的降头同苗族的蛊如出一辙,按照字面意思,就是將几种甚至上百种剧毒虫物,如蜈蚣,蝎子,蟾蜍等置于器皿中任其相互啃咬,剩下的便是中合了前几种所有的毒性,便是蛊是种古老而神秘恐怖的巫术,流传于西南一带,养蛊之人家,会一尘不染,干净非凡,中降头或中蛊之人,体质会逐渐虚弱消廋下去,起初中招之人并不以为意!
而这放蛊之人一般都是所谓的草蛊婆,这在每个村寨都有,她们是全村的禁忌,其实辨别草蛊婆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其眼睛,一般草蛊婆的眼睛都如同烂桃一般且布満了血丝,而且口才很好,可能也是蛊惑一词最好的注解,長相标致。
湘西这边传说草蛊婆会在端陽节釆集毒虫毒草,然后置于陶罐深埋于地下,等段日子打开看,若是蜈蚣,则可製作蜈蚣蛊,若是蛇则可製作蛇蛊了,当地人认为草蛊婆蛊疯发作,所以如同欧洲中世纪的巫婆定要出來作祟。
还有一个关于放蛊的故事说是一湖北籍男子随排帮深入苗区砍竹子放排,喜欢上当地的一苗女,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得到了苗女的青睞,在渡过一段缠绵悱恻的幸福日子后,排帮将要放排到下游去,湖北人來向苖女告别,苖女問湖北人,你这一去要多久湖北人说少則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必回,那苗女说那你三个月后无论如何要赶回來,湖北人誓言旦旦。
三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湖北人早就將苗女嘱咐丢在脑后,并没有如约回來,到了笫四个月,湖北人病了,看遍了当地医生,并没有诊断出什么,突然间想起苗女的叮嘱,于是赶赴苗女处,沿途这个負心郎的病情愈重,最终客死途中,也就是说没来得及解蛊就一命呜呼了。
解蛊在当地方言中为隔蛊,就是把人身上的蛊虫隔开,湘西人认为会隔蛊之人师承梅山教,在苗巫文化中是沟通天神的仙娘婆跟法师,只見她拿了个鸡蛋放在鸣镝颈后,说蛋黄将会泄漏蛊的秘密。
半个钟后,那法师拿着鸡蛋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确认是蜈蚣蛊,只見她用一个盛満淸水的碗,焚烧香纸举行一种叫化水的仪式,然后连同香灰让鸣镝喝下,然后再置一碗清水于床头说是用于隐藏鸣镝三魂七魄的。
但是还有一件事就是必须用棺材湾里浮尸身上的一种白鳝,方可完全接触掉鸣镝身上的蛊,得知那所谓的白鳝就是那天过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种出入被溺死孩童身上的白色虫子,这让赖教授很是为难了,他本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的,但是此刻却有点身不由己了。
有的时候,人的意志是不可能左右所处的环境的,也就是说,在数千年的历史的沉淀中,苗疆人早就有了自己独特的医疗体系,尽管赖教授认定这就是封建迷信,但是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方法行事,很可能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法师虽然给小鸣镝收了惊,但依旧高烧不退,还不停地说着胡话,赖教授准备搏上一把,哪怕求一个心理慰籍!什么白鳝不白鳝自己见都没见过,而且也不谙水性,如何能够抓到那尸身上的白鳝,赖教授急的形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山里的苗人很是质朴,见到大城市来的干部有了困难,倒也是踊跃个个都打算伸以援手,要跟赖教授去棺材湾抓白鳝,这情形让饱受世态炎凉的赖教授很是感怀,此刻村民全部都吃完了晚饭,个个手持牛油火把都集中在了村子的晒谷坪上,将不大的晒谷坪映照的通亮!
此刻,村里的法师出来说话了,就是先前为鸣镝收惊的那个法师,大名叫麻三赶,像是法师这样的神职,有时候比这村子里的村长还有有权威,村长问人事,而法师侍鬼神,而这样的神职都是世袭的,也就是说由父传子,子传孙,世代延绵不绝,当然传承下来的也不仅仅是法师这一称谓,更多的是法术秘诀符录斋醮等等。
这麻三赶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在村民牛油火把的映照下,脸上星星点点,麻麻坑坑的,他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道:“这棺材湾里阴气太重,不是所有的人都去的!”然后这麻三赶顿了顿,向着人群张望了一阵,只见他用手中的骨杖向人群中指了指道:“龙驼,就你跟我去!连夜过去速去速回!”
这个所谓的龙驼就是赖教授寄居人家的儿子,龙姓家族是村里的赶尸世家,双亲已经年迈,只有一个过继来的驼背儿子,大家都叫他龙驼,真名字大家都似乎忘却了!
与世代相传的法师位一样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但是与法师是代代相传不同的是,这赶尸却是要隔代单传,如果没有直系的亲属,也要过继儿子或者认一个干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一般而言,从事这赶尸的营生形同蟹壳脸在南洋养小鬼秘术一般,都摆月兑不了贫夭孤的结局,而且阴气太重,被村人视作不祥人,所以龙家一直孤伶伶的住在冷清的村西头,也是隔代单传的原因所在,怕绝后呀!
其实,在湘西的十万大山中,,常年奔波着很多的行商走卒,南方瘴气横行,暴病猝死或遇到了剪径的强盗被害去了性命也时有难免,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而中国人素来就有落叶归根的传统,于是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就这样赶尸人也就应运而生了。
那龙驼当年也就二十四五岁,面目极丑,在村里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早就为人父母了,可鉴于龙驼的特殊身份,再加上驼背,也没有媒人前来提亲,收养自己的双亲虽然年迈,但是还能下地劳作,龙驼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龙驼也是方圆几十里地出了名的赶尸匠,只要平时有陌生人进到村里对他说:“师傅,请你去走脚”或“走一回脚”,龙驼就二话不说,抄起辰州符记下亡者的出生年月、去世年月、性别纳入怀里,然后穿着一双草鞋,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包再藏着一包符录就上路了!
到了义庄,起了尸体星夜兼程,到了目的地,早就有人告知苦主家设置好灵堂,死者入棺前,需以朱砂点其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板心等七窍连同耳、鼻、口诸处,以图封其七魄三魂。
为死者挖好坟墓后,还要以朱砂撒在底部,意为镇“老屋场”,其实这也是起来镇压作用的,这里离辰州很近,所产的朱砂都是上品,朱砂形同鲜血,而血与气是鬼神所不具,用之镇压效果尤佳!
但是据说“辰州符”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传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老法师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
其实这跟道家有很大的渊源,同先前遇到的邵瞎子一样,从事的职业也属于“五术”﹝山、医、卜、命、相﹞中的“山术”范围内,算是道家的旁门左道!
在搞运动的那些年月里,龙驼的生意异常火爆,不是有串联来的红小兵被沉尸山涧啦,就是这个村的司令部打死了对方司令部多少人啦,虽然很多的习俗在破四旧中给破掉了,但是唯独这赶尸愣是给保留了下来,有时候龙驼一天之内要赶上好几拨,这也让他声名鹊起,连一些汉人苦主也慕名前来!
到了太平年月,这走脚的活儿明显减少了,倒不是太平年景不死人,而是龙驼之前跟着一个汉人去了趟侗寨,回来之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法师麻三赶也给他喊魂收惊,愣是不见好转,虽然平常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经常丢三落四的,也再让他试着去赶尸,尸首被赶到什么地方去了都不知道,自此就再也无人敢叫他去赶尸走脚了,至于当日在侗寨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驼也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于是这般,龙驼跟当地的苗人一样只能在家安守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早就将早年那赶尸的营生忘记的一干二净了,此刻一听到要去棺材湾抓白鳝也就跃跃欲试了!从都罗寨到棺材湾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如果现在开始去,顺畅的话,在下半夜就可以抓到了白鳝,在天亮的时候就一定可以赶回来了!
村民一听法师麻三赶发话了,也就不再言语了,苗人的团结精神是出了名的,这也让他们在历来的对抗中原的战斗中屡战屡胜的原因所在,苗族虽然由中国散出来,但是影响的范围甚广,像是越南、泰国、寮国、缅甸等国家都有苗人苗文化的影子。
当然在时间的长河里,各地的苗家经过不断的各自发展,风俗跟装扮又有不同,而都罗寨的苗人就是花腰苗,就是以其腰间一块土布扎染后刺绣的斑斓的图案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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